裊裊青煙升起之后迅速飄散全無,融入空中全無蹤跡只留下沁人心脾的香氣提神醒腦。檀香爐子外,是肅穆沉靜的大殿,冬日的朝陽懶洋洋地散發著光芒,斜照入戶,房內卻無需她的溫暖依然溫暖如春。
顯然,這是一座宮殿,是冬日亦不曾斷絕阿房宮工程下新建好的一處行宮。無需感嘆秦人的智慧,這個終結天下六國的有史以來最強國度擁有著的是這天下最豐富的技術儲備,不過大半年過去,供給始皇享受的寢宮和行宮已然修建完畢。只不過,帝國的各個官署辦公場地仍舊沒有落幕,在咸陽舊宮的各個官署來往阿房宮實在有些麻煩了。
也僅僅是麻煩了些,扶蘇站在高聳宮殿的臺階上回首遠望遠處天際的那些舊宮,心中這般想著。
今天已經是始皇三十四年三月十三日。關于隴西那場動亂似乎徒然沉寂了下來,從引起火星到最終覆滅,經歷了小半年的隴西之禍卻消失在了眾人的記憶之間,沉默在諸人的口舌深處。
當然,這僅是對于民眾而言,因為他們終是善忘的。但對于朝廷而言卻根本不可能忘記、漠視。
隴西是秦國國土的腹心之地,雖說單純地理上的腹心應當是河洛之地。可事實上崤山以西的秦土才應該是秦國的根基,如此,隴西郡自然是秦國的腹心之地。
秦國能雄霸天下離不開其國民的支持,秦人淳樸,好戰嗜血勇于公斗怯于私斗這些都是秦人的優點當然還有更多的來不及贅述了。但就在如此腹心之地,老秦人聚集之所,竟然有如此之多的秦人跟隨叛軍。除去那些參與叛亂的門閥大族的子弟,竟然有許多平民子弟,普通良家之子也入了魚家叛軍反叛,這讓咸陽的高官們心中之驚悚難以想象。
秦國不是沒有經歷過叛亂,事實上朝堂之上的諸多大臣們心中都清楚,住在六國宮內的那些六國王族們一日都沒有放棄對六國故地的渴望。同樣,留在六國故地的那些前六國貴族們也一直留著不軌的心思。可有多少一心為國大臣會將這些事情告之皇帝,然后去徹查此事?
跟六國遺族勾結起來的高級官員或許沒有幾個,但被六國遺族喂飽的中級官員或者貪鄙的中高級軍官絕對不少。居于朝堂之上的九卿高官不會跟六國遺族勾搭到一起引起皇帝的猜忌,但他們隱秘人群之中的門徒,黨羽會是如何,誰又能知?此番,隴西魚家能如此輕易掀起大禍如何不是帝國官僚下那些蛀蟲的功勞?
隴西魚家的叛亂也許是扶蘇來之后引發歷史大車輪的扭動,從而走向了另一條道路。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其間的前因后果的確可循。
帝國的統治根基被動搖了,這是一個令人黯然神傷卻有不得不面對的事情。盡管朝堂將事情控制得不錯,而且一郡之內的叛亂始終沒有蔓延到隴西之外。但民眾之間的閑言碎語和詭秘表情下的惡意揣度仍舊是一個令人著惱的事情。好在,這個帝國依舊昌盛,當然,若是始皇帝能過節儉一些那就會更加昌盛了。扶蘇這般想著,搖頭失笑起來。
魚家叛亂的結果當然是魚家被夷九族,雖說是夷九族,卻并非所有魚家人都被殺了個干凈。比如原隴西郡丞魚樸,這個被魚家放逐到月氏人部落的前朝廷高官。
魚樸沒死,第一是身在月氏人部落朝堂的人還管不到那里去,當然,朝廷若真的下了決心大軍過去,月氏人若是交了當然皆大歡喜,若是不交兵戎相見也不含糊。不過這些不是關鍵,關鍵的是有許多魚氏族人在叛亂之中是立功了的。
株連九族的確是要全部殺頭,不過魚樸因為在隴西幫過扶蘇許多,而且魚樸之子魚楠最后也投誠而來,也就沒殺了。最后,加上武陵地下的魚澶和投誠而來的房翩這些跟魚家有牽連的人都被赦免的罪過。
不過魚樸魚楠父子和魚澶因為和魚家有血緣關系都被貶為平民,永不得入官封爵等于是斷了魚家崛起的道路。
至于房翩,則因為投誠了扶蘇,被扶蘇保了下來眼下是扶蘇幕僚集團之中的一號積極分子,和蒯徹一起負責對西行商路的開發。扶蘇在武陵地下大撈一筆,得錢近百萬,珠寶金銀錦帛值錢近三百萬!若是不算那些海量的糧米、武器扶蘇只怕身家已然過了千萬,就是臨淄的那些豪商也沒有這么多的家產。
扶蘇從造紙術到缺錢打開西行商路,這一系列的事情實在想不到竟然逼得隴西里這個幾乎是國內頂級豪門的魚家造反。當然,魚家本就有造反之心,只不過陰差陽錯被扶蘇給牽引出心中惡念提前發動罷了。
說到底,扶蘇近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已然是沒了財政危機。當初區區不過二十萬不到的特科預算只不過是小意思而已,就是一次性將整個天下的特科網絡都鋪開扶蘇也有足夠的財力了。
當然,在現階段的情況下,扶蘇是沒有那個人力和精力去布局覆蓋天下的情報網絡了。而且眼下身居咸陽,扶蘇又不得不裝低調。畢竟,眼下扶蘇在朝臣的眼中形象已然大變。原先的溫潤君子成了鐵血戰將,任誰也心中嘀咕。
叛亂之后,平亂之功當然是一大熱門話題。不過這個熱門已經被解決了,但依舊是眾人津津樂道的事情。
先是扶蘇,被免去隴西監察御史的頭銜帶著擴充至一千人的衛隊回了咸陽。這個衛隊就是以前的討逆軍,不過被扶蘇收編成了衛隊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始皇下令解散,而期澤原先的軍侯身份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因為,這一千人在戰后被當做獎勵成了扶蘇的私人衛隊。一千人,差不多也就一個千人主領導兵力,比起先前三百人也多不到哪里去。但在扶蘇堅持的精英化使得眼下扶蘇這支軍隊雖是一千人,戰力卻堪比一支成建制的三千人規模的軍隊。
扶蘇身份特殊,年紀尚小掛一個一郡監察御史的職位已經是從權從巧處置了。畢竟,縱然是皇子年紀輕輕不過冠禮之年就擔任千石高官,實在讓人非議。周公尚俱謠言,朝廷眼下皇子派里胡亥領先許多,扶蘇若不聰明點,豈不是樹立靶子挨打嗎?況且,隴西魚家也是有被扶蘇逼反嫌疑的,只要是消息靈通的明眼人,如何看不出期間的問題。這個非議,在朝廷之中流傳頗,一定程度上讓扶蘇受到了一層莫名的阻礙。
扶蘇身份特殊,加官晉爵是不可能的了。可光是賞賜錢帛扶蘇又不缺,而且還顯得不甚肅穆尊重。官祿扶蘇都不缺,這個事情還真難辦了。
這時候可沒有榮譽獎勵的,若說有類似的,那就只有二十等軍功爵了。可那玩意更不適合扶蘇了,作為皇帝的順位繼承人,扶蘇天然上擁有對全國軍隊的統帥效力只等一登基就能實現。你若弄上這軍功爵,那豈不是將扶蘇綁在了一介臣子的身份上?
思來想去,可是讓李斯馮去疾諸多執宰想破了頭。好在,最后還是始皇金口一開,以皇帝的身份下詔嘉獎,雖說全是口頭上的獎勵,末尾卻是將這一千人的衛隊送了過來而且好授予了適量擴充的權利。不要小看這一千人的軍隊,盡管各個豪族拉上龐大的宗族子弟和門客就能組織起軍隊好幾千,但天下間還是政府強大皇權昌盛的。你一個豪族,無論如何私兵也只能在黑暗之中存在,頂破天百十人的護衛罷了。
一千人,還是精銳,踏破一個郡中豪族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要知道,依照秦律,調動五十人以上的軍隊就需要皇帝的許可了!
一支允許扶蘇調動的千人衛隊自然是對扶蘇極重要的實質性獎勵,可比起平叛之功,似乎還缺了些什么。扶蘇這般想著,也回想起了平叛后其余的嘉獎和任免。
首先,阻礙了北地郡義渠城援軍進發的那名軍需官當然是被擼了,至于會不會復起那就另說了。
還有就是在鳳翔停步不前的那一萬人軍隊的主將,那主將身后背景也不弱,而且也是受到了胡亥一系的影響又有軍功,不痛不癢的一批嘉獎既不升也不降也算是兩方打平了。
不過若算上周校那一局,就是扶蘇微勝了。漢中郡是大郡,也是一個富庶且地理極其重要重要的大郡。周校從郡尉升職郡守,而且還戰時領軍,這對周校影響力的提升和地位的提高都是十分閃耀的。而周校的墨家背景和扶蘇背景又是刻得深刻的,如此,扶蘇在這一局勝了。一負一平一勝,倒是知恥后勇,又恢復不少以往的聲勢。
九原援軍上官牟、鳳翔軍的主將名字暫且按下、周校、李超等等一系列的嘉獎調動下來在今日早朝到已經下來。在各式目光下,扶蘇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情緒涌動。
前面這些人的嘉獎、任命都出來,扶蘇一直安靜等著,卻到早朝散去之后仍舊沒有得到他的結果。扶蘇心中想不明白,也猜不出始皇心中那些溝壑。平白的,心中卻有想逃脫咸陽這個大牢籠的感慨。
咸陽城中仍舊是盛世之象,可扶蘇卻親眼目睹過隴西鄉村內、坊市間的情形。對這個國家眼下的病征知曉已然要超過高坐皇位的那個父親,甚至,扶蘇都有些后悔從九原回來了。至少,在九原扶蘇還可以幫助那些修筑長城勞役下的百姓。可身在帝都,身份尊崇的扶蘇卻束手束腳根本施展不開。
階梯很長,也很漂亮,光滑潔凈的地板上幾乎要映出扶蘇的影子。此刻,扶蘇將剛才想得有些多的東西拋出腦后。接下來,也許就要面臨始皇對他兒子的結語了。
他,很想聽聽父親的判詞。扶蘇心中想著,也許始皇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絕對是一個優秀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