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芷隱在人群之中,眼中不知什么神采。心中嘀咕著,有些難受。扶蘇能夠一言以花娘這種苦命人的命運,卻決不了自己的婚姻。有時候想想,月芷也替扶蘇感到悲哀。縱然他是喜歡自己的,若是他的那個父親不認同,自己同樣只有遠遁的結果。
心中凄苦,反而對這個花娘多了幾分艷羨。目光瞅著,也為花娘感到不值。李連敢為紅顏一怒惹下如此大禍,在魚家門外將魚訪差點打了個半死,還連帶沖撞了扶蘇的儀仗。眼下,扶蘇要將花娘許配給李連,就是要成全他們的婚姻,卻不想李連對于應已失去貞潔的花娘這般猶豫。要知道,這種時刻,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是十分敏感的,每一分猶豫都能加劇女子的憂慮和心傷。這些以李連的智慧不難猜到,也許李連就算想到了也不會將這個放在心上。
花娘既然被魚訪強擄為姬妾,自當已非完璧。對李連這種內心里十分驕傲的人,接受一個已非完璧的妻子實在是一樁頗為不易的事情。不過若李連心中對這個女子喜歡到刻骨自然不該介意這些。然而,李連終究是猶豫了,而且場上眾人都是看的清楚,李連并不會接受這個已非完璧的花娘,只不過礙于在場所有人的壓力和殘存的情念,糾結幾番罷了。
堂上的扶蘇更是清楚,李五郎李連雖非李家嫡房,卻也是李家五服之內的本家。當然也算的是官宦之家,富貴之門的。娶一個佃戶之女為妻,換做扶蘇和月芷代入進去或許扶蘇能夠打破所有阻力強行迎娶月芷。可李連這個極其驕傲之人怎可能接受一個應當已非完璧的妻子?縱然秦漢民風開放,可也只不過是庶民罷了。對于李連這種世家子,其內心的驕傲和堅持是不會因為外力輕易改變的。
縱然扶蘇壓制,民眾非議,可只不過能夠影響李連的想法罷了。除非李連內心真的認同,不然,終究是不會接受花娘的。心中嘆息,扶蘇也是無奈,可惜了一對青梅繞竹馬的良人啊。
在牢獄之中吃盡了苦頭的李連此刻已然披頭散發,精神似乎一瞬之間頹喪了許多。一絲桀驁隱現,看了一眼扶蘇,眼中已然只是古井無波。轉身面朝花娘,神色冷漠,道:“恕李連無福,不能與花娘子共結百年之好。”
花娘面帶凄然之色,有些瘋狂地大笑了幾聲,竭力壓制情緒,仍舊有些顫抖地指著李連道:“請,李郎與我一個解釋。也許,有一個理由也是好的。”
李連不敢直視花娘的雙眸,神色平靜,低頭正好看到扶蘇身前的桌案道:“李連自幼身負重擔,雙親先亡,自幼備受異目。若不能振興門楣,建功立業,今生定不娶妻生子!”
花娘精神氣突然少了一截,強撐著身子骨站起,眼帶希冀地看著李連:“你若要行孝道,我可以等啊,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等啊。而且,而且,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為什么我不能嫁與你為妻,為你妻為你生子?”
一聲低喝,李連似乎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聲音壓得低低,喝道:“難道你真要我說的這般清楚?為何你沒有一些清醒了,我根本不可能娶一個已非完璧的花娘!”
李連自認聲音壓低只有他和花娘才能聽到,卻不想情緒激動之下,他的聲音根本控制不好。讓周遭之人聽得一清二楚,離得近些的扶蘇、魚樸父子都是聽得清清楚楚。甚至立得再遠一些的月芷和樊籬兩人因為一個雜學淵博知曉唇語,一個武藝極高五識變態地敏感。兩個人也都將這些話語聽得得一滴不漏。
聽了這番話語,一眾人心中變化百般。扶蘇是感嘆不已,月芷是心有所感,樊籬則是對李連徹底不屑,魚樸是面色古井無波一點變化都無。而最先跳出來的卻是魚樸之子,另一個當事人魚訪。
被徹底淪為配角的魚訪起初還高興無比,心想就算當一時的配角,只要不攤上這么一個一沒背景二沒絕頂姿色的娘們就行。誰承想,原本恩恩愛愛的兩個人,只不過因為自己小小一點動作竟然就此不能結為夫妻了。要知道里間的隱秘魚訪可是知曉得清清楚楚啊,胸中悶得發慌,一看局勢淪為如此,更是暗罵不已。可一看到自己老爹陰沉如墨的臉色,頓時嚇得一點蹤跡都無。
苦苦喊冤的魚訪可謂徹底的悲催了,心想只要自己將里間的隱秘說出,這會兩人早該回去成親,該干嘛干嘛了,再過幾年,孩子都可以打水酒了。可偏生,無論如何魚訪都不敢說出那隱秘,自己老爹不說也未允許,他有什么膽子敢忤逆自己這個郡丞老爹?
心中萬般凄苦,終于在聽到李連拒絕之后爆發了。李連這個背時貨搶不過女子反而還讓自己給打了一頓,好事都讓他給拿了,臨了還讓老子背上這個女人?
挺身大喝的魚訪如同就義的烈士一般,對著千百雙眼眸對花娘道:“花娘!我,我…”刷刷刷…一雙雙目光注視而來,剛剛挺身而出的魚訪卻徒然卡殼了一般。尤其是感覺到扶蘇和魚樸兩道無感的目光之時,更是一陣全身僵硬。
魚訪一聲爆喝打斷了李連和花娘兩個人尷尬的局面,神色有些動容,花娘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心中自是凄苦不已,可同樣也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魚訪這么一個莽漢,看著魚訪如此大膽地當眾宣言一般,心中忐忑不已,好生無奈。
魚訪當然不是莽漢,可如此重重壓力之下,尤其是魚樸積威之下自己甫一反抗便是驚懼,生怕魚樸再給自己一巴掌打得顏面無存。
如此,竟然連話也說不全了。看著花娘秀麗的面容望來,魚訪突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緊張,原本分外強硬的話語突然變成了另外一種腔調:“花娘,你,你就別找我了,我想不娶啊。放過我吧…”
魚訪原本強硬非常的姿態徒然成了一股子求饒一般的乞求,眾人看著,愣愣發呆。有些轉不過彎來,原本如同慷慨就義猛士一般的魚訪怎么到頭來竟然成了一個求饒讓一介女子放過的軟漢?
眾人發呆之余,花娘卻沒發呆。比起那個腦袋早已不夠用的親兄而言,花娘可要聰慧百倍。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誰都不要的女子,扶蘇公子大方慷慨地讓自己自擇夫婿當然是萬倍恩惠。卻沒成想,竟然每一個肯娶自己的。最后一絲精氣神也就此散去,軟骨一般癱坐在地上,雙目無神看著,兩行清淚延下。花娘直切感覺到了自己一介弱女子是如何無助。
扶蘇以手撫額,心中也是萬分無奈。自己一番好意竟然還是敵不過一些誤會成為了一出鬧劇,扶蘇可沒有這時代輕賤女子的看法。對于這么個剛愛敢恨的女子,扶蘇從里面看到了月芷的身影,有些吶吶無言,更是有些惆悵。
此時甚至連一些調教魚李兩家的興致沒有了。所幸這些心緒只不過一瞬便被拋之腦后,一個眼神使去,被壓制一天不得一句發言的李超終于能夠開口說話了。
卻也只是一句讓身旁親衛準備攙扶李連以及伴當離去的命令,然后便起身以備扶蘇所用。
正待扶蘇要宣布審判結果之時,突然人群之中沖出一個俊美非常的男子。此子一身服飾樸素典雅,已成冠禮,衣帶飄飄,頗多俊逸之姿。容貌俊秀不似凡人,身材適中增減則傷之美形。行走之間,玉訣相擊,清脆的聲響終于將一群看呆了的侍衛攔住。卻不想,有更比他們動作更快,一個黑影大漢劍入鞘中,橫鞘一擊四五個正當著的侍衛武卒猛然飛退,倒跌于地。
扶蘇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心神猛然一震,一聲斷喝阻止了侍衛的動作。看著來人,左手入袖,有些難掩的顫抖。
來人卻不管他,只是分外溫柔地看著花娘:“你若愿意,我便娶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