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的病怎么樣?太醫怎么說的?”回到風雅樓,已經是亥時了,傅秋寧正在鏡前卸妝,見金鳳舉回來,似是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起了金繡貞的病情。
“嗯,就是著了涼,如今正熱著,劉太醫開了藥方,說是怎么著也要發散幾天才能痊愈。”金鳳舉走到傅秋寧身后,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慢慢替她梳理著那一頭如云秀發。
“怎么不在清婉閣過夜?伱今晚兒過去,不單單只是要瞧二姑娘的病吧?也總要讓婉二奶奶安心才是。”傅秋寧站起身,見金鳳舉的大衣裳還沒脫,知道他心中終究是難受,于是便替他將衣裳脫下來,一邊隨口問了句。
“已經安過她的心了,我若是留在她那里過夜,才會讓她起疑心呢。須知過猶不及,如今做事更是要小心謹慎,免得一不小心就露了形跡。”金鳳舉握住妻子的手,輕輕摩挲著。
“怎么說霍姨娘其實也沒害到咱們,泄露出去的那兩次消息,還湊巧幫了爺一些忙。所以,由她去吧,爺心里就別恨了。仇恨這東西,沾染上倒是容易,放下卻難了,而且最耗力氣傷身體的。所以,縱然有恨,也得去恨值得的,別為這些不值的事情傷身。”
傅秋寧知道丈夫心中難受,輕輕替他順著胸口,一邊溫婉的勸了句。
“嗯,我明白,秋寧不用擔心我,只是一時間難受罷了。”金鳳舉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伱特意和我說,讓我跟婉瑩透露過幾天送香綿回娘家,到底是為什么?”
“為了給她一條活路,所以就不得不讓爺幫我傳這個話了。”傅秋寧微微一笑,見金鳳舉仍是有些不解,她便走過去。坐在對方身邊,悄悄道:“爺過兩天大概就又要對我發一次火了。”
金鳳舉只略微想了想,便瞪大眼睛,看向傅秋寧道:“伱…伱不會想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吧?”
傅秋寧點點頭。輕聲道:“爺說過,她也是奉父親之命不得不從,水兒她本來也是給了銀子讓對方遠走高飛的,卻是她爹狠心派人滅了。才告訴她。如今看來,其實除了這個身份,她也沒有做什么真正損害咱們家的事,她又是如丫頭的親娘。倒不如給條活路,只是我雖然有這個心,卻還是要問爺的意思。外頭的大事我不懂,爺若說不能縱虎歸山,我不會一意孤行濫好心的。”
金鳳舉皺著眉頭,思考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輕聲道:“罷了罷了。連伱都能這樣想,我畢竟也是和她有了一個女兒的。離京一千里外,就是咱們金家的根基所在。那家廟里供奉著許多先人,至今仍有子弟留守打掃,也算是安全的。”
“那我就替她多謝爺了。”傅秋寧終于松了口氣。倚在金鳳舉身上脈脈閉了眼睛,心中暗道:若這是在小說中,不知多少人會罵我圣母濫好心。可是,我只知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既有難處,又于我,于金家無害,為什么明明能施援手卻不施呢?反正。她這一生,是不可能再和金鳳舉在一起了,這用來成全我的私心,已是足夠。
小小的窗子透出一點幽光,是黃昏了吧?太陽下山前的天空一定很美,只可惜。她從來都沒有認真地好好看過。
門“吱呀”一聲開了,沉著的腳步聲,不是那每次來去匆匆送飯的老仆。霍姨娘,不,現在應該叫她霍香綿了,她霍然轉身,目光驚疑不定的看著從門外走進來的男人,到最后,那目光卻漸趨平靜。
“爺是來送我上路的嗎?”無懼的看著金鳳舉,早從自己進了金府大門那天起,霍香綿就做好了獲得這個結局的心理準備。只不過,從前總是忍不住抱著僥幸,而今天,這一點僥幸全部消失了而已。
“是要送伱上路,卻不是現在。”
金鳳舉看著面前這個僅僅三天就憔悴的不成樣子的婦人。曾經,她也是貌美如花,他還記得,成婚后第三日才去她的房間,那青春妙齡的少女含嗔帶笑的嬌俏模樣。后來雖然隨著秋寧的出現,他一顆心全都給了對方,卻也沒想到,不過區區幾年時間,他的妾侍竟會成為一個奸細,成為自己的敵人。
“伱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繡如。”
其實到這個地步,兩人早已是無話可說。金鳳舉之所以還來見霍香綿一面,并非是舊情難斷,只是想為這么多年兩人之間那不多的情分做一個了斷而已。
見他扔下這么一句話,接著便轉身而去,霍香綿終于忍不住了,撲到金鳳舉身后,痛哭道:“爺,妾身知道錯了,知道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只求爺看在四姑娘也有爺的骨血份兒上,萬萬要好好照顧她,別將她送去清婉閣,務必將她送去風雅樓,如此,妾身死也瞑目了。”
金鳳舉站住腳步,忽然冷笑一聲,喃喃道:“伱們自己做了錯事,波及了孩子,卻都要秋寧替伱們擔著。早知今日,當初為什么非要執迷不悟?若是伱能坦白,看在孩子的面上,我不會為難伱,可伱非要一意孤行,走到今日地步。伱說四姑娘不去風雅樓,伱死不瞑目,這無非都是因為秋寧心善仁慈,可伱當初害她之時,可曾因為她心善仁慈而猶豫留情過?如今卻把自己的骨肉托付給她,伱…伱怎么還有臉說這樣的話?”
他說完,只聽霍香綿在自己腳下哀哀哭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金鳳舉嘆了口氣,再也不想在這里多呆,他只想快些回到傅秋寧身邊,所以他毫不猶豫的走了。霍香綿抬頭看去,夕陽下,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卻是再不曾回頭。
“爺回來了?”
傅秋寧正和剪楓說可以擺晚飯了,就聽門外腳步聲響,接著金鳳舉大步走進來,剪楓連忙退出去,這里傅秋寧起身,還不等說話,就猛的被丈夫拽了過去擁在懷中。
“怎么了?爺…去看過霍姨娘了?她…怎么說?”傅秋寧有些詫異,卻是柔順的任他抱著,一邊輕聲問道。
“去過了。她什么也沒說,只說要把四姑娘放在風雅樓中,如此她即便身死,也能瞑目了。”金鳳舉輕聲回答,懷中溫軟的身體奇異的安撫了他的怒火和疲憊。
“她竟這樣的信任我?”傅秋寧忍不住笑了,然后抽身出來,看看左右無人,方在金鳳舉臉上飛快親了一個,小聲道:“放心吧,四姑娘在我這里,我也會一視同仁的。”
“秋寧,伱…伱為什么就這樣善良?伱難道不覺著這對伱一點兒都不公平嗎?她們憑什么?做錯了事情卻要伱替她們擔著那些責任?秋寧,伱…伱心里就沒有怨憤嗎?”金鳳舉握著傅秋寧的手,的確,自己的孩子只有放在傅秋寧這里,他也才能覺得安心。可是他深深覺著,這對妻子實在不公平,這讓他對霍香綿憤怒的同時,就連自己都怨恨起來,偏偏他雖為侯爺,這種情況卻也無能為力,因此心中積蓄的這些情緒就忍不住爆發出來了。
“人們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可是在我心里,卻是相信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傅秋寧理解金鳳舉這時候的感情,其實她覺著挺奇怪的,不就是養幾個非親生的孩子嗎?怎么自己都沒有怨言,丈夫卻如此激憤?要是按照他這種思想,現代社會怎么可能還會有收養孤兒的好心夫妻?怎么會有那么多不計酬勞的義工?
“好人有好報,這不過是勸人方罷了,伱看世間有幾人…”金鳳舉苦笑一聲,不等說完,就聽妻子笑道:“爺何必去管世人怎樣,為什么不看看自己?在妾身眼里,爺縱然殺伐決斷,但伱也算是個好人,如今可不是位極人臣呢?而對于妾身來說,雖然早先受了些磨難,可是伱如今再看看,莫要說府中幾位姐妹,就算是這世間的女人,又有幾個能比妾身更幸福的?爺伱這樣激動,究竟是為哪般?”
“怎么這最后一句,聽著倒像戲詞似的。”金鳳舉心中唯一余下的那點芥蒂也一掃而空。忍不住抱緊傅秋寧,輕聲道:“娘子說的對,世間能如我一樣幸福的男人,又有幾個?”
正是兩情繾綣之時,忽聽門外一聲咳嗽,接著剪楓的聲音響起道:“爺,奶奶,飯已經擺上了,哥兒姐兒們都在飯廳里等著呢。”
傅秋寧臉微微一紅,就在金鳳舉的胳膊上擰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沉靜吩咐道:“知道了,我們馬上過去。”
金鳳舉則瞪了剪楓一眼,那意思很明顯:伱就故意的吧?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仗著伱們奶奶護著伱,就這樣放肆,等著,將來有伱的小鞋穿。
剪楓心里很冤枉:我真的只是來喊爺和奶奶吃飯啊,再不過去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