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學堂里還有學生嗎?”傅秋寧問金篆,聽他說其他學都還在上課,先生也在。她握了握拳頭,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看著少爺,雨階,指兩個小廝和金篆一起去,若是跪的不能走路,就背回來。
“奶奶,哥兒何曾經過這種苦?不知在那里要跪多久......”雨階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惶急道:“何況那學堂里的孩子,怕是都在心里恨他呢,這時候不把哥兒接回來,那起子小白眼狼還不趁機落井下石?”
傅秋寧長嘆一聲,搖頭道:“你當我不知道嗎?實實的我這心里也如在油鍋里熬著一般,只是有什么辦法?鋒兒先動了手,不管如何,錯兒都是在他身上。更何況,聽金篆的意思,那翼哥兒惹他已經不是三兩天,小孩子最不長記性的,本來鋒兒不理他,早該丟開手才是。偏偏他倒鍥而不舍,這背后,難保不是大人在暗中授意,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一回的事情,就不是好交與的。”
“那......那怎么辦?奶奶,難道就由著那些人顛倒黑白嗎?鋒哥兒雖然聰慧,性子卻沉穩,必不肯大聲替自己辯白的......”雨階一面說,一面就哭起來,嗚咽道:“如今我算真明白了奶奶從前為什么不想招惹小侯爺,為什么至死也不肯搬來后院,如今搬來風雅樓還不到半個月,就出了這樣的事,這往后的日子…還怎么過?嗚嗚嗚......”
傅秋寧慘然一笑,手里摩挲著茶杯,搖頭道:“一入侯門深似海,入了這深宅大院,除了撐下去,又能如何呢?值得慶幸的是,總算我這個男人還是絕頂聰明的,到不至于讓幾個女人就給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她一邊說著,就喝了口茶對雨階輕聲道:“去吧,讓兩個小廝跟著金篆去,先生素日里對鋒兒極好,應該也了解他的品性我估摸著倒也不至于罰的太狠了。我讓玉娘在這里準備好藥酒,回來給他膝蓋搓一搓,現在天暖和了,應該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根兒的。”
雨階見傅秋寧一邊說話,眼神都有些恍惚,就知道她此時心里也是亂了,想到她剛剛說的這一回事情怕不好交與自己也不敢打擾,于是領著金篆退下了。
果然,過了一個時辰,金藏鋒回來了,膝蓋上青了一大片。傅秋寧只擼起褲腿看了一眼,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這兩個孩子自從跟了他,因為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所以從小就極為懂事長到這么大,秋寧連根指頭都沒碰過,因為根本就用不著她怎么管教。卻沒想到如今在學堂里竟然受了這樣大的罪,在青石板地上跪兩個小時,對于一個九歲的小孩兒來說,的確就是很嚴苛了。
“哥兒怎么就沉不住氣?和那種混小子計較什么?”雨階和玉娘剪楓都忍不住哭,雨階就一邊絮叨著:“這次到底是為了什么?從前那么多事兒,不也都忍過來了嗎?”
金藏鋒抿著小嘴,俊美的小臉蛋上仍余有一絲憤怒,可見這一次金振翼真的是不知道觸了他哪一顆逆鱗,不然這孩子是絕不會這樣憤怒“娘親。”待秋寧把藥酒收起來,他就忽然開口大眼睛看向秋寧,目光里一片澄澈:“你打我一頓吧,用藤條打,打出血來。”
雨階和玉娘剪楓都嚇了一大跳,正要說話,卻見傅秋寧擺擺手輕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三人本不想退下,又知道自己對這小少爺是沒有辦法的,只有秋寧才能讓他說出心里話。因此只好無奈告退。這里傅秋寧直起身,坐到榻上慢慢摟住藏鋒,輕聲道:“為什么要打你?是要給你爹爹看嗎?讓他知道我已經罰過你了,這樣你就可以躲掉爹爹的懲罰?”
“不是。”金藏鋒沖口而出,一雙大眼睛都有些發紅,只看著秋寧,卻再也不肯說話。
“不是為自己著想,那就應該是為娘親著想了。你怕爹爹怪娘沒有教育好你,所以讓娘親打你,這樣讓你爹爹看了,就覺得娘是會教孩子的,只不過是你自己不懂事,對嗎?”
金藏鋒低了頭,卻還是不肯說話。傅秋寧嘆了口氣,抱住他道:“偏偏你就生在了這大宅院,即便不在這些心術上下功夫,卻也被逼的不得不去耍心機手段了。只是你爹爹那樣的聰明,你以為,這些心機手段能夠瞞得了他嗎?”
金藏鋒身子一震,原本挺直的身子終于軟倒在秋寧懷里,一滴眼淚落在秋寧的手上。
“哭什么?你玩的心機瞞不過爹爹,你以為別人玩的手段就能瞞過他?好了,別哭,有爹爹親在呢,鋒兒是爹娘的寶貝,在你翅膀還沒長硬的時候,爹娘就是為你遮風擋雨的大翅膀,娘知道,你絕不是那胡作非為囂張跋扈的孩子,來,告訴娘,到底翼哥兒說什么了?就讓你這樣不管不顧的動手?你進學堂也有大半年,怎么今兒個就沉不住氣了?”
“娘,爹爹真的會偏向我們嗎?”金藏鋒仰起小臉看傅秋寧,見她微笑道:“不是偏向,你爹爹是最聰明不過的,都是他的兒女,都是他的心頭肉,他不會偏向任何一個,他一定會很公正,該是誰的錯,誰就要領,你現在告訴娘,為什么你會動手?”
“振翼弟弟侮辱娘。”
金藏鋒悶悶說了一句,想了想又恨恨道:“他說娘的守宮砂,不是爹爹…...”只說到這里,他就再也說不下去。
傅秋寧身子一震,終于明白為什么一向沉穩內斂的金藏鋒這一次卻如此沖動了。
輕輕冷笑一聲,她坐直了身子,慢慢放開金藏鋒的身子,改握住他冰涼的小手,似是自言自語的道:“原來如此,許姨娘啊許姨娘,你好歹也是大宅院里出來的,怎的竟會愚笨至此?你竟是半點不了解爺嗎?這可是你自己找死,與我無關。”
“娘…”金藏鋒拉著傅秋寧的手,有些不解的看她。卻見她微微一笑,摸著他的頭發道:“沒事兒,等你們爹爹回來,咱們好好看一場戲。鋒兒不用怕,爹爹會給咱們做主的。”
金藏鋒聽見秋寧這樣說,就放下心來,這時候便感覺出膝蓋上鉆心的疼了,不由得輕輕呻吟出聲。
清風拂面,金鳳舉走在路上,心里很是有幾分得意。
這一次聚會的并非普通權貴,而是一些飽學大儒,不然他也不會在腿傷還沒有完全痊愈的時候,還要來赴這個宴會,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能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這些大儒里,有幾個學生也是當日金鳳舉的同窗,所以邀了他過去,他也仰慕那些人的文采,欣然前往,卻在一開始就發現幾個大儒都對他不以為然。的確,侯門權貴子弟,向來就是這些標榜清高的大儒們所不齒的。
然而一番交談下來,眾人卻不由得都對這個權貴子弟刮目相看,到了宴席上來之后,一群人其樂融融,簡直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一般歡樂了。
金鳳舉不敢說自己視功名如糞土,他其實還是很在意這些的,畢竟這都關系著整個家族的榮耀。但是能夠得到這些大儒們的肯定和欣賞,終歸是少年心性的他哪能不流露出幾分得意。
所以宴席上不免多喝了幾杯,好在出了轎子,讓風一吹,頭腦便清醒了些。
靖國公府旁邊的府邸仍然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金明笑著道:“二老爺的府邸就快修繕完成了,爺還沒進去看過呢,要不要進去看一看?”
金鳳舉笑道:“我這會兒腿有點疼,倒是趕緊回風雅樓的好。二叔那邊的事,自有他操心,爹爹閑來沒事也會幫著忙活,我倒是去指手畫腳的做什么?”
一邊說著,就和金明走進靖國公府。來到書房,果然聽小廝說大老爺在二老爺的府里。于是他便往后院而來,剛剛進了大門,就見一個丫鬟梨花帶雨般的撲了過來,人還未到近前,哭聲幾乎就震天了:“嗚嗚嗚…小侯爺您快去看看振翼少爺吧。”
金鳳舉就覺得腦袋里唯一剩下的那一點酒都讓這一嗓子給嚎沒了,心“咯噔”一翻個兒,連忙厲聲問道:“振翼怎么了?你快說。”
“我們少爺......嗚嗚嗚…快讓藏鋒少爺給打死了,爺您快去看看吧。姨娘哭的淚人兒也似,振翼少爺的頭上不停流血,整個鶴鳴軒都亂成一團了,嗚嗚嗚…”
金鳳舉忍不住就和金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眼中厲色一閃,淡淡道:“好,我知道了,這就去鶴鳴軒。”他說完,便邁開步子向鶴鳴軒走去,小丫鬟則連忙跟在后面。
鶴鳴軒里,此時許姨娘果然哭的眼睛紅腫,看著腦袋上流下好幾道血跡顯得有些猙獰的兒子,心疼問道:“兒啊,疼不疼?都怪娘,這口子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