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的亭子里,沉悶的像是僵尸在開會。
老男人們一根煙接著一根眼抽,都在比拼著毅力和肺活量。
被喊回來的人,雖然很反感賀海濤耽誤工夫,沒給他什么好臉色,但回來也就回來了,只是誰都不說話。
幾百億元人民幣的談判,談一天兩天的不正常,談一年兩年毫不奇怪,海滄計劃就談了四五年的時間,安大線也談了10年之久,還沒有談成,歷史上的中哈線談了三四年的時間,總算有了一個不錯的結果。
這一次的特殊之處,是有了談好又反悔的人,其實也不特殊,就是前不久的中韓建交談判,都少不了類似的步驟,何況是尚未執行的經濟合同。
如果把賀海濤的身份提高個七十倍,到了諸如普京的地位,他要中止一個簽好的協議,大家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某些老流氓天生看著狗大戶不順眼,手上的權力大了,自然不在乎合同效力了。普京把英國BP都給耍了,賀海濤雖然沒有普京的高度,但在內心里,他未嘗沒有幾分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
陳立正站在石油總公司的立場上,也不能說喜歡賀海濤的做法,只是說了一句“最好早點定下來”,就坐山觀虎斗了。
他的話也說的明白,此事是在周老面前定下的,就算是反悔,也應該反悔徹底了,列一個新的章程出來。
賀海濤也怕蘇城告狀告到周老那里去,一反早前的孤傲之氣,挨個給跟前的局長和副總們敬煙,口中道:“大華實業是個軟蛋,你們別被他外表嚇壞了。再怎么說,也是個私企嘛,咱們石油總公司有指導國內石油企業的權力,怎么就要被大華實業一家私企牽著鼻子走,沒有這個道理嘛,好處讓他占盡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沒水平,讓國有資產流失…”
“指導?你想怎么指導?”張長亭對此還是有點興趣的。
賀海濤笑兩聲,道:“我覺得,可以從修改合同開始。”
“剛訂好就修改?”張長亭頓時失望了,覺得賀海濤真不靠譜。
賀海濤這時候也不在乎臉皮了,大哧哧的問:“大合同簽了,補充協議不是還沒簽?蘇城說要人,我說我們寶石機挑了個他,這個總不違反合同吧。”
“你這個違反合同精神。”林永貴不屑的道:“你不就是想拖著時間嗎?”
“拖著有什么不好?”賀海濤反問。
林永貴登時語塞。
賀海濤也不想得罪她,呵呵的笑著把話題轉過來,道:“集思廣益嘛,大家說說有什么主意。我今天壞人當到底,你們不好意思說的,我來說,這樣總行吧。”
他把話擱在此處,倒是真有幾個局長心動的…
蘇城和勝利油田簽署的協議都有一本字典那么厚,和石油總公司簽署的則少多了,自然不能涵蓋到各項細節,那些本該是接下來幾個月慢慢議定的。
賀海濤的想法倒也沒錯,而且也不止他一個人這樣想,許多國家公司乃至者,都是把合同當屁的。石油公司來了,投資了,他們才不管以前說了什么,就是漫天要價,許多石油公司就是這樣被逼破產的,也有許多政變和雇傭軍,都是這樣弄起來的。
90年代的石油價格還不算高,33美元的價格,放在沙特阿拉伯那種奇葩之地,利潤也超不過30美元,各國的地頭蛇們要價還不算狠,等到2000年以后,尤其是油價上漲到100美元以后,面對每桶五六十美元的利潤,撕毀合約這種事兒就要頻繁發生了。
所以,雖然從旁觀者的角度看美國揍伊拉克,覺得伊拉克很是無辜,但真要是細究的話,沒有一個好東西。
正因為如此,隨著石油價格的飆升,強大的石油公司反而不喜歡勘探不熟悉的地區了,因為沒有勘探過的地區往往意味著沒有接觸過的政治機構。而弱小的石油公司也不喜歡勘探大陸石油,轉而開始積極的尋找海洋石油。北非沿海的那一串海上油田,都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相對于北非人民的熱情豪放,西方石油公司顯然更喜歡孤懸于海上的石油鉆井平臺,至少能少點勒索和名目繁多的補償款。
另外,海上鉆井平臺的技術性,往往也能杜絕軍閥們的窺探。因此,西方石油公司培訓本地員工的事例是越來越少了,他們寧愿花高價格從國內聘請人員,也省得養出一群白眼狼。倒是中國的石油企業走出去以后,還沒有悟到這點,總是以為外國人民也是人民,最后被人民揍的鼻青臉腫。
賀海濤雖然沒有學習過非洲人民的勒索技巧,但心思是想通的,技巧是想通的,地位是類似的,他能想到勒索,幾乎是自然而然的。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互相看看,該心動的心動,該不屑的不屑。
不屑的是事不關己的分公司老總。如大港油田一類的分公司,最多就是爭取一點煉化的機會,純粹是來打醬油的,中哈石油管道每年2000萬噸的石油,只有大慶油田的一半,勝利油田產油量的三分之二,怎么分都是不夠分的,對這些公司的影響也就有限。
心動的多是大慶、寶石機這樣名下有大量石油機械廠的分公司。石油管道的建設資金比管理里的石油要值錢的多,拿工程向來也是領導們的興趣所在。
沒多大功夫,新疆石油管理局的局長先開腔了,道:“我覺得,哈薩克斯坦的石油到了以后,就地煉化是最好的,大華實業有錢,完全可以和我們合資建設冶煉廠嘛。”
有了海滄基地,大華實業的煉化能力是業內數一數二的。不光是規模,而且技術也有上升。中石油的煉化能力比中石化的弱多了,要完成克拉瑪依的石油煉化猶閑不足,何況哈薩克斯坦的2000萬噸石油。
由于新疆石油管理局新建,級別比其他石油管理局低一級,是正廳級的配置,他們的意見原先也沒幾個人聽。賀海濤現在站出來了,人家也就不客氣了。
賀海濤自己對此不予置評,找了個小本本記上,就喊:“好,這是其中一點,再呢?”
“壓力機我們可以自己做嘛,交給我們怎么樣?”這算是半個起哄的了。
壓力機屬于石化機械中的部分,在石油管道中很重要。因為1000多公里的石油管道,全要用壓力機一級級的壓過去的。黏稠的石油可不會像是水那樣乖乖的流動。
這本來應該是賀海濤追求的機械項目,但他這時候也沒說什么,照樣記錄在了本子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似乎要將石油管道項目再次瓜分一遍。
林永貴覺得沒這么簡單,但也稍稍有點擔心。有時候,這些外圍的力量,是會改變結局的。
亭子里的氣氛變的稍微熱烈一些,總有一些人陪著賀海濤鬧騰。
其他人或者漠不關心的抽著煙,或者喝著茶養神。當然了,沒人敢在此時睡覺,天知道某個瞬間,會達成什么協議。
晚間。一群人換了一個臨近的一個大房間,省去了在寒風下挨凍的時光。
療養院內的會議室自然簡陋,凌晨了,大家才慢慢的散去小睡了一會。
直到清晨的鳥叫聲,林永貴等人才睜開眼來。
出于互相監視,也是房屋較少的緣故,20多個人睡的基本是會議室。用好聽一點的說法,也是大通鋪。
像是賀海濤這樣的中老年干部,哪里能在硬板的椅子上睡著覺,差不多是外面有了聲音,就清醒了過來。
他們住在稍高一些的半坡上,起來就能看到下方的河光山色。
賀海濤用杯子里的水擦了擦眼睛,看著下方,笑說:“還真是享受啊,比咱們的干休所好多了。”
“還是臨海舒服一些。”張長亭伸了把懶腰,眼神朦朧的看向前方。
他一只手伸到后面,揉著脖子,然后突然僵在了那里。
“眼鏡。”他向后一張手,習慣性的要求。
張長亭是五六十年代的石油人,雖然不是轉業軍人,卻有傳統式的家長作風,不管是在家里,還是辦公室里,都有人隨時伺候著。
不過,今天的屋子里,大家的身份都差不多,沒人會給他遞眼鏡。
陳立正慢吞吞的走了過來,朝著窗戶看了一眼,驚訝的道:“有人跑步?”
賀海濤還不是太清醒,怪道:“跑步有什么奇怪的?”
“你還跑的動嗎?”陳立正笑了幾聲,道:“這可是療養院。”
賀海濤愣了愣神,這才仔細去看,訝異的道:“跑步的…像是蘇城?”
“只能是他了。”陳立正對蘇城可是印象深刻的很。他的石油總公司的副總,和蘇城年齡相當的年輕人太多太多,從來沒有一個敢于乍翅膀的,卻是數次被蘇城逼的說不出話來,記憶太清晰了。
張長亭揉著發痛的脖頸,氣道:“他還有精神跑步。邊上的是誰?”
“像是…周老的…”有人說了一句,就沒再吭聲了。
張長亭眨眨眼,看向蘇城身邊的舒蘭,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啊。”
賀海濤擔心影響士氣,忙站起來,道:“不管他怎么樣,細則總要談吧。派個人去叫他。”
就在此時,一輛汽車又從療養院外,飛快的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