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興合縣官莊坪,奉命從西部高陽率軍趕到這里的簡述正在視察本軍防務,天門縣仍然被蒙軍與叛軍圍困著,但簡述與潘浩然都清楚,僅僅余下五千余人的天門縣不可能抵擋得住如此規模的敵軍的攻打,對方圍而不攻的唯一目的,就是誘使益州軍主力前去救援,從而在天門縣外與益州軍展開決戰,一舉解決所有問題。
敵人的目的是那么顯而易見,但是這一擺在桌面上的陽謀卻在益州掀起了一場極大的風波。所有益州的元老重臣都知道,潘越是潘浩然選定的接班人,年紀輕輕就手握著益州四分之一的重軍,能在潘越的麾下謀得一個職位,便是確保了在潘越接班之后,自家的富貴可以繼續保全,是以在潘越軍中,有著太多的益州重臣的嫡親之人,潘越被圍,這些人家都炸了窩,群起要求潘浩然集結大軍,與敵在天門縣決一死戰,將叛軍和蒙人驅逐出益州。
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自然是想要救出自己的親人,當然,這個理由是擺不上桌面,也無法說出來的。
潘浩然不是傻瓜,自然不會這么做,蒙人擺下陣仗,便說明了他們有極大的把握在天門縣擊敗自己,如果自己不去,潘越還能茍顏殘喘,一旦自己兵臨天門,潘越瞬間便會遭遇滅頂之災,蒙軍和王好古都不會在與自己決戰之時,還任由潘越呆在天門。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潘浩然的腦子。在多次要求潘浩然出兵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他們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當然。最有效的便是與王好古聯系,希望對手能放自己家人一碼。這些人太多,而位置又太重要。在他們沒有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之前,潘浩然不愿意也不敢隨意處置這些人。一旦動手,恐怕蒙人還沒有打來,益州便先垮了。
這讓潘浩然益發地痛恨起王好古來,如果不是王好古的背叛,益州怎么會落到現在這種兩難的處境之中。
王好古事件給潘浩然敲響了警鐘,既然王好古可以背叛,那么同樣手握重兵,才能不在王好古之下的簡述便一定是可靠的么?
猜忌的野草一旦播撒下種子。便會毫無羈絆的瘋狂生長,王好古的叛亂讓自己的長子,自己最心愛的兒子,自己最佳的接班人身陷絕境,那么一旦簡述再叛,就會直接將自己送進地獄,潘浩然因為潘越的被困而陷入到了種誰也不相信的境地里,當簡述率軍剛剛抵達興合之后。他立即一紙調令,將簡述的一半軍隊調到了益州城下,旋即將這支部隊的主要將領全都更換掉,這一命令立即使簡述在興合的軍事布置陷入到了兵力不足的窘境。
“爹!”簡單憤憤不平地看著簡述,“敵軍近在眼前。我們頂在最前線,但卻無緣無故地抽走了我們一半兵力,這是什么意思?天門失陷在即,興合如果在不能守住,敵人就可以直插益州城下,潘知州這是失心瘋了么?”
簡述按著腰里的佩刀,默然無語,他怎么會猜不出潘浩然的真實用意,以益州城防兵力吃緊,抽調自己的嫡系進和益州城,而派出自己的親信將領進駐與興合毗鄰的興慶,兩軍換防,不僅帶來了混亂,更讓士兵們叫苦不迭,這其中所蘊含的真實意思,不外就是防著自己走王好古的路了。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但這樣誰都不相信,又如何能成大事呢?他緩緩地搖搖頭,看著簡單,臉色嚴峻地道:“潘大人自有他的考量,你懂得什么?作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我把官莊坪和肖家埡交到你手里,這是扼守興合的兩個支點,這兩個地方如果失守,我們便只能沿著三溪河布防,層層布防的結果只可能是一道道防線失陷,你這里責任重大,你要做的不是抱怨,而是想法設法地給我守住這兩個地方。”
簡述惱火地道:“您只給三千人,卻要我守住這么大兩個地方,這不是為難我嗎?”
“住嘴,安慶的云昭當年也只有三千人,而且在他的后方,還沒有你這樣強有力而且有保障的支援,但他不僅守住了安慶,還打得對手節節敗退,你怎么不能像他樣,卻想辦法解決問題,卻只是無休止的抱怨?”
簡單不滿地垂下頭,現在被簡述拿云昭的事情教訓他,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耳朵都聽得起繭子。
“孫智圓將軍率領的一萬人馬便駐扎在興慶,如果你這里有問題,他那邊自然會有所側應。我在后方也會不斷地給你支援,雖然去了一半人馬,但僅僅守住興合還是沒有問題的。”簡述道。“益州大打出手,四皇子和馮從義將軍在泰州自然不會坐視,他們必然會在泰州發動一系列猛烈的攻勢來牽制蒙軍,簡單,事情沒有你想得那么壞。”
“爹,當初四皇子命令潘大人出兵潭州,聲援泰州戰役,潘大人可是沒有答理,現在益州有難,四皇子會以德報怨?”簡單有些不信。
“糊涂!”簡述瞄了一眼兒子,恨鐵不成鋼地道:“這么淺顯的問題也想不清楚,各人所站的位置不同,考慮的問題自然也不一樣,潘大人可以不理會四皇子,但四皇子一定不會坐視益州失利。”
雖然還是有些不明白,但簡單知道,自己的父親當然不會信口開河地騙自己,聳聳肩,“好了父親,你就別忙著教訓我了,官莊坪和肖家埡的防務,你看看那里還有問題就指出來,兒子好馬上整改,這說話間,蒙人就會打過來了。”
簡述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防務和陣地沒什么問題,你在各處的兵力配備也很合理,但你要記得,仗是人打的,所以靈活多變,見機行事是第一要務,萬萬不可拘泥不化,生搬硬套,要因地適宜,我們是防守,但卻不要一味龜縮,該主動出擊的時候便要斷然出擊,要收縮的時候也要迅速回防,絕不要瞻前顧后,以致于顧此失彼!”
“我明白了,父親!”
簡述拍拍簡單的肩膀,“小子,這一回可不是鎮壓蠻人造反,而是硬碰硬地與蒙人打仗,你自己小心些吧!”
“爹你放心,兒子省得。”簡單豪邁地道:“區區蒙人,還嚇不倒我,您就在后面看著我是怎樣教訓他們的吧!”
“驕兵必敗。”簡述嚴肅地道。
“我現在這點兵力,驕得起來么?”簡單笑著湊近了簡述,“爹,您得防著點潘大人,他只怕對您起了疑心,不然絕不會調走我們一半主力,爹,我瞞著你派了人去了左軍,一旦需要,他們可以馬上動手,將潘大人派出去的軍官干掉,將我們的部隊拉回來。”
簡述臉色一變,“你大膽!”
簡單冷笑,“爹,既然他們已經擺明了不信任我們,我們豈能不留一手,嘿嘿,潘大人可以換掉主要將領,他換得掉基層將領么?他以為將左軍調去益州城下便可無事,豈不知只要我們父子一聲令下,左軍還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爹,你也不要生氣,我這只是以防萬一罷了,沒事則好,當真有事,那就一拍兩散。”
簡述看了一眼兒子,嘆了一口氣,轉身大步離開。大敵當前,潘浩然的作法的確很傷他的心,雖然他能理解潘浩然現在的心思,但事情落在自己頭上,仍然不能淡然,自己已然如此,兒子有些更激烈的動作也就不難理解。
亂世之中,有兵才有立身之本,簡述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回頭看看益州城方向,又轉頭看著天門縣,神色不由落寞之極。
天門縣,王好古大營,巴魯圖大笑著端起酒碗,與王好古重重地碰了一下,“王將軍,不,我叫錯了,我應該叫你為益州王,過不了多久,這益州就是你的了。”
王好古一仰脖子將酒喝干,伸手抹去下巴上的酒漬,“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巴魯圖王爺,潘浩然龜縮不出,根本沒有來救援他兒子的意思,簡述率軍來援,這一仗還有得打呢!”
巴魯圖微笑道:“波折肯定會有,但大勢已不可改變,王將軍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了吧!”
王好古哈哈一笑,“胸有成竹說不上,但六七成把握總是有了。”
“聽說益州不少重要人物在與王將軍聯系,想不到王將軍在益州還如此得人心啊!”
“不是我得人心,而是天門縣中有他們的命根子,他們在求我破城之后,放這些人一馬呢!哈哈哈,我大開方便之門,讓這些人進了天門縣,巴魯圖王爺,我想過不了多外,天門縣不用我們打,就會開城投降了。”王好古道。
“天門縣已在掌握之中,王將軍對攻略益州有什么打算?”巴魯圖放下酒碗,正色道:“皇帝陛下很關心這個問題,陛下希望盡快結束益州戰事,而將作戰重心轉移到泰州去。”
“從益州那邊過來的人那里了解到,潘浩然現在不大放心簡述,簡述手中的部隊已經被他調走了一半。”
“那我們就以興合縣為突破口?”
“不!”王好古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我準備攻擊興慶,興合這邊,哼哼,潘浩然不是有些猜忌簡述嗎?我再給他加一把火。”
“離間?”巴魯圖興奮地叫道,“讓他們內部先干起來!”
“以簡述的為人,他不會干這種事,不過他亦不是坐以待斃之輩,我想要的是,將簡述逼走。”王好古道。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