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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紅旗縣機械廠工人

  醒來時,張建中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不禁松了一口氣,肯定是做了一個惡夢!

  四周也才朦朦亮,翻了一個身,還想再睡一會兒,卻透過蚊帳的縫隙看到墻上貼著的一幅畫,那是一幅全中國人民幾乎都見過的偉大領袖的標準畫像,雖有些陳舊,但下巴那顆痣很清晰。

  這是什么地方?

  而且,在他記憶里,也很久沒有掛蚊帳了。

  他掐了一下自己,感覺痛,不是在做夢,就很認真地張望四周,房間很小,墻壁刷的是那種白石灰,掛著很老土的花格子布窗簾,有風吹來,簾角一飄一飄,便有很亮的光照進來。

  天不是沒有亮,而是屋子里的光線太暗。他一骨碌坐起來,發現自己還是習慣性地光著膀子睡覺,下身卻穿一條比短褲還寬大的褲衩。

  外面有人說話。

  男的說:“還沒起床呢?”

  女的說:“再讓他多睡一會吧!”

  男的很不高興,說:“太陽都曬屁股了。”

  女的說:“今天禮拜天,又不上班。”

  門卻被很用勁地推開了,一個像老爸一樣年紀的男人闖了進來,見張建中坐在床上發呆,就說:“還發什么呆?都快吃午飯了。”

  一個像老媽一樣年紀的女人追進來,往外拉那男人,說:“你吵什么吵?他昨晚很晚才睡。”

  見張建中坐在那里,又說:“別理你老爸。你再多睡一會。”

  張建中一點不認識這兩個人,但明顯感覺到,這兩人把自己當他們的兒子了。然而,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都是很普遍的人,普遍得張建中曾在相片里看到爺爺和奶奶的穿著打扮。

  難道自己真的掉是江里淹死了,穿越了,回到老爸年青時的那個年代?

  床邊是一張破舊的寫字臺,擺放著一個更陳舊的臺燈,還有一本筆記本。張建中想,這一定是現在的自己記的日記了。

  他想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在什么年代?什么身份?都干過什么事?翻開筆記卻發現,上面記的不是日記,像是從報紙雜志上摘抄的小說散文。

  這也太幼稚了吧?誰還興抄這些玩藝?

  這也太娘了吧?一個爺們玩什么不好?竟學女孩子玩文藝。

  “還不出來洗臉?”老爸模樣的人在外面叫。

  張建中發現自己的衣服掛在墻上的衣鉤上,很普遍的白襯衫藍褲子,穿上身,松寬得可以像旗樣飄揚,不系皮帶,褲子可以直接滑到腳踝上。

  他斷定,自己不再是張建中了。張建中的確扎進九曲江淹死了,現在的自己是另外一個人,穿越到了另一個年代,另一戶人家。

  洗臉的時候,他從洗臉盆的水里看到了自己,自己還是過去那個模樣,只是發型不同,留著一個三七開的小分頭。

  他在“家”門外洗臉,自來水并沒有接進家里,更像是一個公用的水龍頭,這期間,有好幾個人提著水桶來裝水。

  有人說,現在才醒啊?

  有人說,昨晚開夜班了?

  有人說,又在報上看見你的小說了。

  張建中心兒跳了一下,想難道現在的自己是一個文藝青年?筆記本上的小說散文是自己寫的,且還時不時能在報上發表。

  裝水的人只管說,更像是打招呼,也不一定要張建中回答,水桶裝滿水,便提回各自的家了。那是一個葫蘆似的小巷子,住著十幾戶人家,許是禮拜天,太陽曬不到的蔭影下,圍了好些人在一張石板桌在下棋。

  “將死了,沒得救了!”有人洋洋得意。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可以回馬救棋。”有人不服輸。

  “回馬照斬!”

  “你斬,你敢斬?”

  “有什么不敢的?”

  就聽見很響的棋子磕碰聲,再很響亮地叫道:“將!”

  不服輸的人叫起來:“張建中,你過來跟他殺幾盤!”

  張建中心兒又跳了一下,難道現在的自己也叫張建中?貌似全巷子的人都認識自己,只是自己不認識他們。

  “你這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贏我。”贏棋的人嚷嚷。

  “我贏不了你,但有人能贏你。”不服輸的人底氣也很足。

  他見張建中還蹲在那里,就跑過來拉他:“快快,去把他的囂張氣焰殺下去。”張建中哪會下象棋?嘴里說,你們玩,你們玩。身子卻往后縮,但那家伙勁大,連拖帶拉,硬是把張建中拖到棋盤前。

  棋子已經擺好,對方也不客氣,先下當頭炮。張建中隨手跳馬,對方推了一步七路兵,張建中回他一個當頭炮…這會兒,腦子便像機器般運轉起來,許許多多藏在角落里的記憶隨著每下的一步棋,被一頁頁翻了出來。

  老爸是一個小酒店的廚師,也就能炒幾個小菜的手藝。那時候,也沒什么大酒店,大廚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技術人才了。據說,老爸最拿手的是做餛飩,五毛錢一碗,老百姓都吃得起。

  老媽是家庭婦女,偶爾,去街道小廠糊糊火柴盒,或領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回家來做。

  張建中像那個年代所有的孩子一樣,只讀了九年書,五年小學,四年中學,初中、高中各兩年。學習成績普遍得不能再普遍,只是作文還可以,經常張貼在班級范文欄里。

  那時候,沒有考大學的概念,高中畢業就參加工作,或進廠當工人,或下鄉當知青。

  張建中是獨子,屬照顧對象,不必下鄉去農村,就進了一家國營工廠,跟師傅學開車床。那是縣里最大的國營工廠,全稱是紅旗縣機械廠。

  師傅是八級車床工,是當時工人里級別最高技術最好的。他告訴張建中,要當好車床工最重要有兩點,一是要會看圖紙,二是要磨得一手好刀。

  開始,張建中以為磨刀很容易,師傅把他帶到砂輪前,示范地磨了一把左偏刀,他才知道,師傅說的刀與他想象中的刀并非一回事。

  師傅說,手要定,刀糟的光潔度要像鏡子一樣光滑,否則,削出來的鐵屑會四處飛濺,傷自己也傷別人,而且,產品也很難能保證有高的精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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