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蘇威靜靜聽完了韓壽重對案情的述說,他并沒有驚喜,眼中反而流露出一絲畏懼之色,楊元慶至少在去年十一月之前便掌握了王緒私通唐朝的證據,他卻隱忍不發,一直等到今天,城府之深令他感到一陣心寒。
蘇威背著手走了幾步,低低嘆息一聲,自言自語,“他不像武帝,更有幾分文帝的心機,這倒未必是壞事。”
蘇威又慢慢坐了下來,注視著韓壽重道:“從楚王怎么處置王肅,你就知道自己應該如何下手了。”
楚王對王肅的處置并沒有罷官,而是將他貶職為博陵郡司馬,韓壽重也考慮了這一點,他小心翼翼問:“這能不能理解為楚王不想打草驚蛇呢?”
蘇威搖搖頭,“你不能這樣理解,你要明白楚王殿下對付王家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并不是要消滅王家,而是打壓王家,將他們從強勢家族打壓成一個弱勢家族,所以王肅被貶職而不是免職,明白這一點,你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我明白了,多謝相國指點迷津,另外,安晉寺一案楚王已令我停止調查,這件事我很遺憾,最終成為懸案。”
蘇威呵呵笑了起來,“那個案子并沒有停止,內衛一直暗中調查此事,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估計他們已經查出一點眉目了。”
韓壽重愕然,內衛也在調查這個案子,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蘇威注視著他語重心長道:“刺殺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的案子,四月初要開始調整紫微閣了,你必須在相國調整之前,把王緒的案子做完,也就是說,你最多只有半個月時間了。”
韓壽重默默點頭,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他感到了一種巨大壓力。
楊元慶回來后。楚王府明顯地開始忙碌起來,商家來送瓜果肉食的牛車也比從前勤了好幾趟,王府中又多了幾百親兵吃飯,這是一件大事。
不光送食料牛車來的次數多了,連楚王府的家人出去辦事也多了起來,去送信,也買雜物等等,從早到晚。不斷有人離開王府去街上辦事。
中午時分。又有一名家人牽一匹老馬從王府里出來,走過了護宅河,此人打扮像個管家。年約三十余歲,長得小鼻子小眼,看起來還算精明能干。此人姓蔣,是楚王府的四管家,負責管理整個王府的車輛馬匹。
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緣故,別的家人出去辦事,大多是靠兩條腿跑路,或者搭乘王府運物的馬車,而這個蔣管家去辦事卻能騎一匹老馬。
“四管家,有事出去啊!”看守護宅橋的士兵早認識了他,熱情地打著招呼。
“二夫人馬車上的扶手壞了。府中也沒法修,去北市看看,能不能買個新的。”蔣管家隨口回答。
“四管家慢走!”
蔣管家翻身上馬,催馬向北市而去,這時,從對面一條巷子里出來一個騎驢的年輕婦人,年約二十三四歲。穿著淡紅色布裙,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斜插一支銀釵,兩個臉團涂著紅紅的胭脂,人長得也比較粗黑。
這身小媳婦打扮。騎著毛驢,在太原城內隨處可見。實在是太普通,除了些娶不上娘子的中年大叔會死盯她幾眼外,著實沒有人會注意她。
年輕婦人揮著竹鞭輕輕抽打小毛驢,不緊不慢,遠遠地跟著蔣管家,也是向北市而去。
北市是太原城乃至整個河東最大的貨物集散地,占地數百畝,有上千家店鋪,從奢侈的珠寶綢緞到普通的柴米油鹽,樣樣都有。
隨著河東局勢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再加上汾水航運的迅猛發展,整個河東的商業也漸漸繁榮起來,北市內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甚至還可以牽著駱駝的粟特商隊,目光穿過人群,尋找著商機。
人流量太大,已經很難騎馬,蔣管家只能牽著老馬,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行走,在他身后三十步外,年輕的少婦卻很靈活地騎著毛驢,一路跟隨。
蔣管家在一家車馬行買到了他所需要的東西,不過他卻沒有調頭回去,而是繼續向前走,從另一個門出了北市,又走了一里路,來到一條比較偏僻的小巷子前。
這一帶緊靠城墻,房屋破舊,基本上都租住著在北市做生意的商人,此時商人們都在北市內忙碌生意,使這一帶顯得格外冷清,只偶然會有一輛運貨馬車疾駛而過。
蔣管家向兩邊看了看,沒有發現異常,便直接進了小巷子,片刻,從數十步外的一座房子后,騎毛驢的年輕婦人出現了,她依然若無其事地從小巷子旁走過,目光一掃,巷子并不深,只有一戶人家,門剛剛關上。
年輕婦人揮鞭一抽毛驢,悠悠晃晃地離開了這個偏僻地帶。
“你們不能說話不算數!”
房間里蔣管家惱火萬分,按著桌子向對面坐著的女人怒吼,“說好事成后,把剩下的八百兩銀子全部付清,怎么只有五十兩?”
房間里光線很暗,窗簾拉著,一名身材矯健的年輕男子站在窗前,從一條窗簾縫里凝視著院子,細長的眼睛里充滿了陰冷和狠毒。
房間里除了他之外,在蔣管家對面還坐著一名妖艷的年輕女子,化著濃妝,嘴唇鮮紅,臉上涂得雪白,她并沒有被蔣管家的怒氣嚇倒,而是嬌聲道:“可是并沒有事成。”
“那是你們無能,和我有什么關系?”
或許對面是坐著女人的緣故,蔣管家嗓門格外高,他望著桌上兩錠銀餅,憧憬了幾天的美夢破滅了,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大吼:“你們必須把銀子給我,否則我要向官府告你們。”
站在窗簾前的年輕男子眼中迸射出一道殺機,他輕輕用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窗上輕輕敲了一下,這是一個信號。
妖艷女子的手中忽然出現一支鋒利的水刺,皓腕一翻,迅疾無比地刺進了蔣管家的心臟。
蔣管家張大了嘴,驚訝而又絕望地望著妖艷女子,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他無力地伸手想抓住桌子的銀子,但最終什么都沒有抓到,‘砰!’一聲尸體栽倒在地。
妖艷女子抽出水刺,從外面進來兩名黑衣人,將蔣管家的尸體拖走,房間里又只剩下一男一女。
妖艷女子注視著身材高而挺拔的男子,幽幽道:“為什么要殺他?多可惜啊!”
“他已生出了背叛之心,這樣的人不能再用。”男子的語氣十分冰冷,沒有任何感情。
妖艷女子對上司的命令還是有點不滿,“收買他不易,現在楚王妃和世子還沒有殺死,我們回去無法交代,你說怎么辦?”
男子的語氣依然十分冰冷,沒有一點人的氣息,“玉姬,別以為你和少主上了幾次床,就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提醒你,你已經身在死亡邊緣了。”
妖艷女子忽然嫣然一笑,上前從后面摟住男子的腰,在他耳邊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
男人毫不憐惜地推開她,“收拾東西走吧!此地不可再留。”
妖艷女子被他一把推開,很沒有面子,眼中閃過一絲悻悻之色,惱火地問:“為什么要走?”
男人轉過身,用修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不屑地搖搖頭,“你除了長一張漂亮臉蛋,腦袋里就是一包草,這個蔣管家難道沒有留一手嗎?很快,軍隊就會上門了。”
妖艷女子臉色一變,她立刻轉身出門,在院子里大聲命令幾句,院子里幾名黑衣人立刻換了衣服,打扮成商人模樣,妖艷女子也戴上一頂將全身遮裹的帷帽,很快收拾完畢,一刻鐘后,一行人離開院子,乘一輛馬車駛出了小巷。
半個時辰后,一隊三百余人的內衛士兵浩浩蕩蕩奔來,他們頂盔冠甲,手中拿著弓弩和長矛,包圍了小巷,魏賁騎馬在巷口前,馬鞭一指,“撞開門!”
士兵們一腳踢開了院門,一擁而入,但結果卻很遺憾,宅子里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一個人。
“渾蛋!”
一名校尉狠狠踢了一腳房門,暗罵一聲,只得出去向魏賁稟報:“將軍,我們來晚一步,他們剛剛離去,廚房的水還是熱的。”
魏賁并沒有發怒,對方倉促離去,一定會留下不少有用的線索,不會像上次的刺客,什么線索都沒有。
“仔細搜查,每一個地方都不能放過,還這座宅子的主人,給我找來!”
士兵們開始仔細搜查,很快便找到了不少對方沒有來得及拿走的東西,這時,一名士兵將房東帶了過來,房東嚇得跪倒在地。
“是什么人租你的房子?”魏賁冷冷問道。
房東戰戰兢兢答道:“回稟將軍,是一個妖艷的年輕女子,臉上涂得雪白,她用五十兩銀子租了兩個月。”
“妖艷女子,她姓什么?是哪里人?”
“回稟將軍,我這房子一般是折合五兩銀子租一個月,她出了十倍的租金,條件就是我什么都別問,小人確實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的官話并不標準,好像和我是老鄉,小人是幽州人,但又有點不一樣。”
“是長安人嗎?”
“不!不是長安人,口音不對。”
這時,院子里傳來士兵的喊聲,“魏將軍,我們挖到了蔣管家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