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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獨孤之憂

  長安宣陽坊,有一座占地近八十畝的巨宅,這里便是長安有名的獨孤府,是當年北周開國功臣獨孤信的府邸。

  后來由長子獨孤羅繼承,獨孤羅因受賀若弼案牽連而死,臨死前將這座府邸傳給了新家主獨孤震,而沒有給兒子獨孤良,這樣,這座獨孤府便成了獨孤家族的家主之府。

  夜晚,長安籠罩在一片霏霏細雨之中,獨孤府的家人們正忙碌地在旁邊小河里放置陰燈,今天是七月十三了,再過兩天便是中元節,盡管皇帝李淵要求節儉,禁止奢華,但必要的風俗還是要保留。

  霏霏細雨中,一輛馬車緩緩停在獨孤府前,一名管家連忙撐傘跑下臺階,獨孤良從馬車里鉆了出來。

  獨孤良是獨孤羅長子,由于年事已高,便沒有在朝廷中任職,被封為太子少保,襲舊爵趙國公,地位高崇。

  獨孤良雖然沒有任實職,但其他獨孤子弟卻有多人在唐朝中出任高官。

  比如他的兄弟獨孤宏出任右衛大將軍,侄子獨孤器出任資陽郡太守,族弟獨孤懷恩任工部尚書,他的叔父獨孤震任內史令等等,文官武職,家族地位在大唐極為榮耀。

  獨孤良看了一眼小河邊忙碌的獨孤家人們,便淡淡問道:“家主在府上嗎?”

  “在的,二老爺請隨我來。”管家帶著獨孤良匆匆向府內走去。

  書房內,獨孤氏家主獨孤震正坐在桌前飛筆寫一封信,獨孤震今年約六十余歲,鶴發童顏,精神矍鑠,他是大唐五相之一,出任內史令。

  獨孤家族和竇氏家族并稱大唐第二族。僅次于皇族李氏,遠遠凌駕于其他關隴貴族之上。

  獲得如此高的地位,并非是偶然,在大業末年,獨孤家族便將隋朝各地的錢糧都陸續轉移到了關中,獨孤家號稱大隋首富,在關隴和巴蜀地區都具有極高的號召力,

  當李淵入主關中后。獨孤家族首先便拿出巨額錢糧資助唐軍。各莊園的六千家丁也交付給唐軍。

  隨即他親自隨李孝恭南下巴蜀,勸說巴蜀各郡投降唐朝,為唐朝兵不血刃占領巴蜀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唐投桃報李,厚封獨孤家族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隨著唐軍屢敗于隋軍,近二十萬大軍覆滅,他的六千家丁也死傷過半。使獨孤震對唐朝的信心也開始動搖起來。

  這就像一個投資者,當他對大唐的投資屢屢虧損,很難給他帶來豐厚的利潤。甚至還滑落到破產邊緣,他當然不高興。

  這兩天讓獨孤震煩惱的另一件事,是今早他得到消息。侄子獨孤懷恩被隋軍俘獲,這令獨孤震著實惱火。

  獨孤懷恩官任工部尚書,是獨孤氏家主的接任人,居然被隋軍俘虜了,聽說還受了箭傷。整整一天,獨孤震都被這件事弄得心情沉重。

  這時,門外傳來管家稟報聲,“家主,二老爺來了。”

  獨孤震放下筆,這是獨孤良來了,也知道他會來,便道:“請進!”

  門開了,獨孤良走了進來,雖然他比獨孤震還要大兩歲,但他卻是獨孤震侄子,他上前行一禮,“參見家主!”

  獨孤良是長孫,在獨孤家族中地位崇高,所以獨孤震也對他格外尊重,在他面前也不擺長輩的架子,他們二人名為叔侄,實際上卻情如兄弟。

  “訓良來得正好,本來我也想叫人去請你,坐下吧!”

  獨孤良坐了下來,一名侍女端茶盤進來,獨孤良喝了口熱茶,憂心忡忡道:“我是下午才得到消息,懷恩居然被隋軍俘虜,這怎么會呢?李孝恭自己卻跑掉了。”

  獨孤震冷笑了一聲,“不僅李孝恭跑掉了,他的幾個幕僚也跟著跑掉了,倒是堂堂的元帥長史,朝廷工部尚書卻被俘虜了,你不覺得這里面有點匪夷所思嗎?”

  獨孤良吃了一驚,“家主的意思是說,李孝恭是故意讓懷恩被隋軍所俘嗎?”

  “我不敢說李孝恭是故意而為,但他沒有盡心保護懷恩,這是顯然的,我想如果是竇琎當長史,李孝恭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被俘。”

  獨孤震的語氣極為不滿,當初太子主張讓懷恩去荊襄出任東南道行臺尚書令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固然這是想分李孝恭的權。

  但李世民和李孝恭哪里可能就這么輕易地讓荊襄權力被分,這不就來了嗎?李孝恭利用戰爭手段,就輕易地把懷恩廢了,獨孤震既恨李孝恭的毒辣,又對李建成考慮不周而不滿。

  他又道:“今天我去見了太子,我明著告訴他,這件事如果不給獨孤家一個交代,以后我獨孤家不會再給朝廷一文錢,一顆糧食。”

  “可是會有用嗎?”

  “一定有用,他李淵還要募兵,還要銅錠鑄錢,這些他都要有求于我獨孤家,他肯定會想辦法把懷恩贖回來。”

  獨孤良沉默了片刻道:“家主這樣施壓,是不是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一點?”

  獨孤震搖了搖頭,“太子和李淵心里都有數,我不是僅僅為這件事不滿,事實上,他們除了能捏捏梁師都、李軌和蕭銑這種軟桃子之外,他們還能對付誰,他們自己清楚,他們敗在楊元慶手中幾次了?”

  獨孤良也憂心忡忡道:“其實不僅是家主不滿,我接觸了不少關隴貴族,大家都對唐軍屢敗于隋軍不滿,聽說連竇家也有了意見。”

  獨孤震眼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了一絲悔意,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支持他們,是讓他們統一天下,但他們卻連關中都走不出去,怎么能讓我不失望,早知道,我就該支持楊元慶,一步走錯,步步錯啊!”

  “可是楊元慶是關隴貴族之敵,當初他打壓賀若弼。打壓張家和元家之事,家主忘了嗎?”

  獨孤震笑了,話語說得很慢,就仿佛要讓獨孤良記住他的話。

  “這你就不懂了,這叫不在其位,不謀其職,當初他不過是臣子,是秉承楊廣的圣意去做那些事情。但現在他做主了。他想得天下,最終還是要向關隴貴族妥協。”

  獨孤震見獨孤良若有所思,又繼續道:“一個不懂得妥協的人,是永遠成不了大事,楊元慶不是這樣的人,當初在洛陽抑制米價時。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懂得妥協的人。”

  獨孤良已經有點明白家主的意思了,“家主是說,我們不妨和楊元慶暗中接觸一下?”

  獨孤震微微得意地笑道:“事實上我已經接觸了。他在豐州時,我就和他接觸了,你忘了嗎?”

  獨孤良恍然。他真把那個人忘了。

  北海郡壽光縣,這里是北海郡最北面的一個小縣,再向北便是一片森林,越過森林則是寬達十幾里灘涂,再向北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了。

  宋金剛率領二十余名殘兵一路奔逃。他不敢進縣城,直接沖進森林,向灘涂奔去。

  竇建德和宋金剛的戰役打了近半個月,盡管竇建德以三萬大軍對陣宋金剛的一萬兩千人,兵力占據絕對優勢,但宋金剛利用益都縣的高大城墻,動員全城軍民嚴防死守,使竇建德損失慘重。

  最終因為民眾不堪受迫,開城放竇建德軍進城,才使宋金剛軍隊全線潰敗,宋金剛率百余親兵奪門而逃。

  越過壽光縣,一直過了森林,宋金剛終于看到了灘涂,直到這時,他才長長松了口氣,來到灘涂,就看他能不能找到船出海,離開北海郡。

  “將軍,我們要去哪里?”一名親兵問道。

  這個問題宋金剛也不知道,他還能去哪里?其實二十天前,楊元慶倒是派人來找過他,希望他能舉北海郡投降大隋。

  那時他覺得楊元慶開出的條件太低,只給他一個縣公的空爵和一個賦閑的大將軍之職,沒有任何實權職官,他便沒有答應。

  可是現在他想答應,恐怕楊元慶也不會容他了,他丟了北海郡,丟了軍隊,一無所有,他還有什么資本去接受縣公和大將軍之職?

  他和孟海公有舊,或許他可以乘船南下會稽去投奔孟海公。

  宋金剛嘆了口氣,“先找到海船再說!”

  此時他們又疲又餓,又繼續向北行,大約走了十里,眼看快到海面,前面忽然看到了一戶人家,屋頂上冒著炊煙,有人!

  眾人又驚又喜,催馬沖了過去,這是一戶漁民人家,一對中年夫妻帶著一對兒女生活,男主人帶著兒子剛剛出海捕魚回來,一家團聚,正享受天倫之樂。

  忽然,大群士兵如土匪般沖了進來,男主人大怒,掄起魚叉拼命,被士兵迎面一刀砍死,母女二人嚇得躲進里屋,卻被士兵們淫笑著反鎖了房門。

  “他娘的快找糧食,吃飽了再說女人。”

  宋金剛腹中饑餓,催促手下找糧食,士兵們將房子翻過底朝天,只找到幾升米,不過后院里卻嗮了不少海魚,讓士兵們飽餐一頓海味。

  夜幕降臨,宋金剛也起了淫心,一腳踢開了里屋的門......

  夜越來越深,夜色掩護下的罪惡也已經結束了,士兵們疲憊一天,都在沉沉酣睡中.

  就在這時,宋金剛忽然被一陣異響驚醒,只覺窗外一片火光.他一驚,驀地坐了起來,幾步沖到窗前,一下驚得他頭皮發炸,只見外面團團包圍了數百漁民,人人手執鋼叉和火把,眼中充滿了憤怒.

  在前面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和被殺死中年漁民是長得如此之像,宋金剛倒退兩步。

  忽然,他大吼起來,“快起來,統統給我起來!”

  屋子里亂成一團,漁民們沒有燒屋是因為他們怕傷害屋子里的女人,但兩女已死,他們很快就會發現。

  “殺出去,奪回戰馬!”

  士兵們抽刀向外殺去,宋金剛也撲了出去,只有奪回戰馬,他才有活命的可能。

  一聲聲哀嚎聲在火把中響起,漁民憤怒的叫罵淹沒了士兵的求饒,不多時,只剩下宋金剛一人,他已經被兩百多人團團圍住。

  宋金剛腿上已受傷,跑不動了,他仰天憤然大喊:“想不到我宋金剛竟會死在一群愚民之手!”

  “殺了他!”

  不知是誰先喊一聲,百支鋼叉一起向他投擲殺來,將宋金剛亂叉釘死在灘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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