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太后,燕趙自古多俠士,祖宗統一天下,一半精銳兵士就是來自河北。真宗陛下與契丹搭成澶淵之盟,雖有些屈辱,對兩國百姓卻是有利,因兩國和平,百姓得以休生養息。但有一個嚴重的弊端,承平時久,河北河東兵士久不習戰,雖設置了許多鄉兵、壯丁與弓箭手,民間也有弓箭社等武裝社團,但在實戰中派不上用場。老臣曾從河北河東調走五千兵馬,用于河湟戰爭,初始戰斗力很羸弱,后來才漸漸好轉,仍跟不上西軍。”
以前鄭朗也隱晦說過。
高滔滔沉默不語,這個問題有點兒嚴重,因為駐兵或者兵役,國家花費嚴重,并且也耽擱了北方農耕生產。但也非是高滔滔所想的那樣,至少這些兵士與兵役對契丹會產生一些震懾力。
鄭朗繼續說道:“老臣心中有一個想法,一旦正式伐夏,從河北與河東抽去十萬到十二萬鄉兵與壯丁,保丁,現在交給諸將操練整編,伐夏時讓他們作為輔助兵力參戰,這些兵士多用來后勤,在不關緊要的時候,讓他們上戰場磨練一下。至于空出來的兵力由禁兵填防,禁兵威懾力比鄉兵威懾力更高,就能保障契丹不敢輕易攻打河北河東。真正用禁兵會不足三十萬,這一點老臣認為很重要。各地的氣候不同,兵士發揮作用不同。想收復幽云十六州,必須要河北河東本土有一支強大的力量作戰。就是不收復幽云十六州,河北河東鄉兵與壯丁得到實戰磨練,戰斗力提高,也能預防北方游牧民族入侵。而且朝廷若設四十將,契丹與西夏必有防范之心。現在設四十將,籠括了陜西河北河東,從禁軍到民間力量,兩國只會以為我朝又在實行新的軍制改革。而不再有防范的心思。至于用兵多,用錢帛也會多,這是無奈了。朝廷就是現在收復涼甘二州都可以辦到,但收復西夏整個國家,不集大軍,根本無法實現。至于錢帛,只要拿下西夏,就算國家有欠負,若是年光太平,三年足可以抹平。”
“鄭卿。拿下了西夏,你與頊兒又要奪幽云。”
“太后,拿下西夏,還要治理。非是吐蕃,吐蕃人心散了,又與我朝不惡,因此治理比較容易。然而西夏不同,特別是銀夏諸羌,想要歸心。沒有幾年時光是辦不到的。一旦實現,那時老臣也快七十,到了致仕之時。幽云十六州只能陛下解決了。”
高滔滔想說話,鄭朗強行繼續說下去。西夏的事一了。無論誰勸,他也要退休,就是高滔滔與趙頊不介意,也不知道讓一些紅眼的士大夫們惹出多少是非來。月滿則虧。水滿則盈!
繼續道:“收復幽云十六州更難,最少等西夏事了,國家要儲備五年以上的盈余。”
以現在宋朝的收入。五年盈余有可能是一個龐大無比的數字。但這是必須的。
“還要鏖戰五到十年時光,才能使幽云十六州收復。得到了幽云十六州,以我朝財力,可以立即修起長城。吐蕃高原上勢力分散,西方回鶻勢力弱,南方不足以為害。再加上長城,我朝統治乃安。到時候不但還能裁減十萬禁軍,還能裁減大量的鄉兵、蕃兵與兵役,僅是兵費就能下降兩千萬緡。國家也不需要再花多少錢帛備戰,那么每年的盈余用于裁減稅務上,就有可能兩稅全部免去了。太后,陛下,一旦免去兩稅,大宋將迎來何等的盛世?”
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宋朝真的能得到幽云十六州,君臣不可能象現在這樣勒緊褲帶,用費必然激增。還有,就是修起長城,契丹會甘心嗎?下一代必是趙煦,他也是一個激進的主,會不會甘心就此停止擴張?
但至少宋朝的安全會進一步的保障,沒有大的變動,宋朝的財政壓力會全部緩解。
“免去兩稅啊?”高滔滔沉吟一下,眼中露出向往。
趙頊則擔心地問:“鄭公,朕擔心到時無人懂軍事。”
“陛下,郭逵軍事能與臣持平,王韶與章楶軍事修養在臣之上,陛下勿用擔心。太后,臣非是為了開邊,臣也不喜開邊,比如赤嶺以西諸蕃一一歸降,臣只建議修了兩條商道,商道兩邊植樹,利于河湟商業繁榮,改善百姓生活,使河湟百姓歸心,但臣一直沒有同意于嶺西派駐官員官兵。但西夏必滅,沒有西夏掣肘,我朝只是專心防御契丹,兵力足矣,陜西百姓壓力也會松解。收復幽云,我朝北方門戶掌控,進可攻退可守,契丹自此不足為慮。這一代人會因此過得很苦,包括陛下必須要兢兢業業,才能實現這兩大計劃,但造福于大宋,造福于后人,并且宋朝才能真正成為富強之國,名垂于千古。”
高滔滔聽了心中又渴望又擔心,當然現在只能說是計劃,只有西夏才真正準備動手,她轉移了話題,問道:“那四十將?”
“老臣心中有十大上將,苗授、劉昌祚、郭成、種誼、種諤、王君萬、折克行、燕達、張玉、王光祖。”
“王光祖?”趙頊疑惑地問。
王光祖于葫蘆川戰役中立下戰功,但不是最顯眼的一個。隨后調到四川,渝獠反叛,熊本率楊萬、賈昌言、王宣與王光祖同討,以為王光祖不為他用,分三道進軍,光祖殿后。楊萬為獠人所困,王光祖迅速支援,大破敵兵,熊本愧謝。朝廷述平南之功,王光祖為第一。但宋朝的重心不是在西南,那只是皮膚之癢,無關緊要。
看諸將能力還是看河湟之戰中的表現。但王光祖未參戰,許多人皆比王光祖耀眼,例如高永能、周世清、種古。鄭朗笑了一笑,道:“陛下,不可小視,雖臣將他排在張玉之下,實際不亞于張玉。”
“那么十大中將呢?”
“高永能、王文郁、熊本、和斌、種古、姚兕、林廣、李舜卿、李浩、劉紹能,可惜老將楊遂、竇舜卿、賈逵、楊文廣、張守約、盧政、宋守約陸續去世,不然也能名列其中。”鄭朗字斟句酌地說。
今天這份名單非同小可,這是對現在所有將領軍事能力的直接排名。十大上將中,種諤僅排在第五位。若大的知慶州,總掌環慶路大軍的王文郁僅排在中將行列,還是第二位,連第一位都沒有占上,甚至中間還有熊本這樣的文官。
其實這就是鄭朗退休后用將的名單,將領很重要,省得朝廷以后胡亂用將,甚至以前一度將葛懷敏調到前線。
趙頊已經意識到其中的重要性。親自拿筆在記錄,將二十個名字寫下來,又問道:“那么二十下將呢?”
“折可適。”
“嗯?”
“陛下,他還沒有成長起來,一旦成長起來,不亞于前十上將。”
“哦,繼續說。”
“種樸,王厚、曲珍、姚麟、種診、姚雄、種師道、趙卨、孫路、游師雄。”
“為何?”趙頊又不解地問道,熊本排進去還能算是半個武官。趙卨、孫路與游師雄卻是純粹的士大夫了。
“陛下,他們雖是士大夫,可有一定的軍事修養,就象蔡挺一樣。國家需要士大夫治理百姓,而非是武將治理,讓他們領兵,甚至上戰場磨一磨。對兵事更加精通,以后守邊的士大夫也就有了。”
“鄭卿此言極是,”高滔滔道。丈夫在世時。若不是蔡挺數番大捷,西北局面會更糟。但鄭朗將他們排在折可適之下,乃是指成長空間的,暫時折可適還沒有后面的耀眼。
趙頊記下了名字,又道:“還有呢?”
“王贍,”鄭朗道,其實王贍軍事能力不弱,可脾氣暴躁,因此排在僅在戰場上溜達那么一回的種師道后面。下面的要么缺陷更大,要么軍事能力有限,但比其他人好,又道:“劉仲武、張蘊、張整、高永亨(高永能弟弟)、趙隆、苗履(苗授子)、王崇極、向寶。”
說到這里,又嘆息一聲道:“若不是老將劉闃去世,同樣能名列其中。”
名將如玉,美人如花,但消逝起來也快。不然楊遂等大將在世,伐夏時更加如虎添翼。
趙頊將名字記下,又問道:“鄭公若離開廟堂,誰人可為相?”
將領有了,但宰相才是最重要的。
“呂公著、范純仁,未來是張商英與趙挺之,用二張趙二人,可保大宋三十年無憂。”
“王安石與司馬光如何?”
鄭朗沉默了大半天,說道:“人君之道,用人之道,用人包括識材駕馭。馭人也是一門學問,世人皆曰漢高祖粗鄙,然而僅憑他用好張良、蕭何與韓信,就足以能稱為人主。開元盛世之初姚元崇、張說,世人說其賢相,實際二人皆是狡黠之輩,因為讓唐明皇用好了,故有開元之治。仁宗馭臣也有術,然比起漢高與開始時的唐明皇,略遜了一籌,故范仲淹與呂夷簡皆是一世人物,卻造成諸多矛盾,經過好幾年,才將隱約形成的黨爭化解下去。因此老臣以為,若是用相材,一不能固執偏怮,二不能不作為,過于保守或太激進,三要有一定的才能,陛下問的不是臣材,而是相材,老臣只能推薦這四人。王安石有經濟之術,可是過于激進,我怕他繼深化改革,惹起不必要的矛盾,用王安石必須不能給他太大的動作。司馬光學問淵博,有動操之能,可過于保守,輔相可以,若是首相,臣致仕后,陛下若是節制不住,會慢慢弱化改革政策,最終形成仁宗晚年的積貧積弱局面。不但他們二人,章惇、呂大防等人,也是如此。”
提起來鄭朗才說,就是致仕后,趙頊必然時常詢問一下,自己還可以替趙頊參考參考,只不過漸漸淡出政務罷了。
鄭朗順便又說了一件事:“陛下,自從改制以來,官員操守得以改觀,不過制度仍有一個缺陷。”
“何?”
“官員調動過于頻繁,想要做好事,必須了解,這有一個時間過程。特別是地方官員,各州各縣官員因為調動頻繁,要么不作為,讓各州縣小吏掌控政務,官員反被架空。要么不了解情況,急于求功,枉用了錢帛卻適得其反。因此臣以為若沒有重大失誤與功績,或者特殊需要,各地官員必須落實年限制度,不足年限不得調任。”
“鄭公之言極是,朕會在都堂會上將這個問題提出來。”
說了這么久,太監上茶。
鄭朗呷了一口茶,高滔滔問道:“鄭卿,哀家聽說大洋彼岸的船隊回來了。”
“嗯。”
“那些糧食真那么重要?”
“很重要,不過在臣眼中,最重要的還是人君,沒有那些糧食,有文景漢宣,國家依然繁華強大,有那些雜糧,若是人君象隋煬帝,南唐后主那樣,國家還會滅亡。”
“此言極是。”
鄭朗呷了一口茶,思考了一會兒,又說道:“陛下,要么索性再做兩件事吧。”
“何?”
“朝廷將派使賀契丹元旦,不如再對他們說,朝廷帶來一種水稻種子,可以在遼東種植。”
趙頊眼中有些茫然。
“倭奴國從中國引進水稻多年,稻種產生進化,比較耐寒,可以派人從倭奴國反引進過來,在遼東花數年育種,這種水稻便可以在遼東推廣。水稻種子的來源不用對契丹說,但相信他們聽了會更歡喜。”
畢竟遼東地方廣大,人煙稀少,若能種水稻,會養活更多的百姓。實際倭國大量從中國引進水稻種子是在明朝,現在有了,水稻種子也不大好,想要得利,最少有十年八年的時間,到那時多半宋朝會對契丹下手。不管下不下手,還是為了防止女真人崛起的。女真人強大,一是寒冷的生活,二是貧困的生活,三是游牧生活。
有了水稻與雜糧,就會從游牧漁獵生活進化到農耕文明,那么就是在明末,女真人都未必會有能力入關。
至于外蒙古,鄭朗是無輒了,除非火器達到十九世紀末水平,還有能力修筑鐵路與火車,否則會一直騷擾中原。但有那個能力了,不要說外蒙古高原,宋朝都可以將疆域擴大到中亞。
其實在遼東推廣糧食種植,也是鄭朗心中一個夢想。只要遼東各部能定居下來,宋朝繼續發展,而契丹進一步衰落,說不定不用百年時間,宋朝就有能力得到整個遼東并且能真正進行統治。是統治,能攻占下來,不能實現統治,時叛時歸,鄭朗皆不喜之。
“這個…可以準。第二件事呢?”
“朝廷以前從西域引進了長絨棉,但育種沒有成功,現在得到新棉花種子,它經過進化后,能適宜在我朝大多數地區種植,不過西北依然適合種植西域的棉種,可以從西域引進這些棉種,在蘭渭等地種植了。朝廷即便用兵,也要到明年秋后,那么兵士可以得到大量布料與棉衣,節約供給成本。同時西北缺少布料,棉花若載培成功,會讓百姓看到更多的希望,民心所向,伐夏成功率會更大。”
“西夏呢…”趙頊說完笑了一下,即便西夏得到消息,宋朝也開始動手了,不管西夏引不引進。又道:“準。”
元旦將近,宋朝使節出發。
許多人在討論大洋彼岸的作物,但另一件事卻在悄悄的發生。
朝廷密令迅速到了西北,潛伏在西夏的各個斥候開始悄悄在西夏的銀行里將現錢換出。鄭朗說出后,諸大佬倒抽冷氣,但還沒有想到這一招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