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了一天過后,各奔東西。
還有任務,種誼與燕達要出兵龕谷、馬銜山,順著東川谷,向熙州進軍。
其實得到蘭州,防御沒有想象的那么困難,蘭州以西就是大河,這一段河流湍急,能得過大軍的渡口并不多,只要將這幾個渡河守住,西夏人也就鞭長莫及了,或者自會州南下,防御的也就是這一段,至于會寧關北端皆是蒼茫的大山,有一些小道,但不適合大軍前進。并且蘭州自古以來就以金湯鐵壁著稱。
這次讓種誼偷了機,否則就是十萬大軍過來,也要苦攻數天,才能將蘭州拿下。元昊拿下蘭州也是偷了機,以李繼遷的雄才大略征六谷部,還被擊斃了,若不是同源于黨項族的迷般囑與日逋吉羅丹反叛,并且迷般囑拉攏了十三族者龍中六部,使六谷部內亂,加上宋朝駝鳥政策,使李德明得到涼州六谷部,使蘭州失去羽翼,再加上吐蕃內亂,否則元昊未必能得到蘭州。
這里,種誼疏忽了一點,民族基礎!
無論六谷部,還是蘭州諸蕃,那怕是五代時,就與中原保持著友好往來。鄭朗來到渭州后,市易帶來的便利與財富,還有鄭朗的盟會,對諸蕃的尊重,更推動了這種友好基礎,加上種誼是鄭朗的女婿,因此沒多少老百姓反抗。
不管是什么原因,終是超額完成了第一批任務,種誼返回蘭州城,章楶也來到蘭州城。
種誼又將情況詳細做了匯報,準備出兵龕谷,但讓他很失望。
章楶笑瞇瞇地說道:“是誰下命令,讓你攻打蘭州的?一個個都象你與郭成。這個軍隊還有誰能統管?”
“章知州。屬下也是看到一個好機會。想試一試,只要代價不高,拿下蘭州,就與河湟溝為一線。未來也減輕了龕谷防御負擔,否則西夏人就能從會州與蘭州兩個方向進攻龕谷。”
“你說得有點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得到蘭州。等于再也沒有回旋余地了。至少這幾年,你的翁翁(岳父)都未打算謀劃西夏。”
西夏蠻橫地說古渭州是俺們的,你們宋朝離開,這個說法無理,但古渭州也不是宋朝的,誰拳頭大就是誰的。龕谷也是如此,西夏肯定認為是他們的,然而宋朝一直未承認龕谷是西夏的。如果用木征的名義,隨便給木征兩個兒子或者木征自己掛一個空頭官職,宋朝強行占領龕谷。也有一個說法。
但蘭州就不同了。
宋朝喊誰來持空頭官職都占不住腳。
再加上北方宋朝占據綏州,西夏只能不死不休。
種誼嚅嚅不知怎么回答。
章楶又笑瞇瞇地說:“這樣吧。我將責任擔下來,但你給我好好地呆在龕谷。”
熙州那邊沒你事了。
說完,章楶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種誼離開后,章楶卻笑了起來。他忽悠了種誼,與什么說法無關,西夏此次三路大軍十五萬,招招要宋朝的命,還要什么說法!
之所以留下種誼,是看中了他的特殊身份,來到龕谷,章楶才想到種誼是鄭朗女婿,戰爭重要,百姓安撫也重要,打下來要守住,這才留下種誼。還有這么長的戰線,也需要得力大將幫助。
于是改變了計劃,讓周世清與張玉殺向龕谷。
廓州算是河南最好的地方,南邊就是唐朝鼎鼎大名的九曲之地,還有大河之便,唐朝與吐蕃人僵持時,雙方皆在這是屯田,于是黑齒常之經常晚上跑到吐蕃地里偷割吐蕃人的麥子,有時候心情好順便殺人放火,連吐蕃的戰神論欽陵都拿這個老潑貨無輒。現在赤嶺以西是狗頭拜了,但在廓州水土還未怎么破壞。
此時乃是河南人煙稠密之地(長編紀事本未青唐錄里記載,廓州招到大首領洛施軍令結并葩俄族阿撒四等計一千余人,管戶二十萬。讓我再次產生糊涂,古廓州的面積僅相當于北宋杭州的四分之一,杭州人煙如此稠密,在北宋時還不足二十萬戶,小小的古廓州那來的二十萬戶。沒辦法考證了,反正各位就當廓州有很多人吧)。
最大的部族乃是葩俄族,幾乎是一枝獨秀,不過宋軍來勢洶洶,雖然組織了近三萬兵士,但不敢反抗。葩俄族首領一面據守廓州城,一邊向鬼章與董氈求救。
鬼章未回應。
古邈川一戰將他殺慘了,不是殺死多少部下,而是讓他失去了凝聚力,沒有凝聚力,就不能號召各族,并且溪巴溫一直在札曲虎視眈眈,還親自到廓州與宋軍聯系,更不敢分兵。
倒是董氈那邊有了回應。
然而離得太遠,這就是青海的特殊地形,若拉直,自廓州到青唐城或者湟州城不足八十公里,事實非是,湟州到廓州還要好一點,兩百來里路,但廓州到青唐必須走一百二十里路折向承風嶺,再從承風嶺走好幾十里路抵達白土嶺,從白土嶺還有六十里才能到達青唐城。董氈也不會傻呼呼地將軍隊自青唐調過來,而是讓阿里骨的弟弟蘇南黨征手持他的令箭,前往承風嶺,召集承風嶺以東各族軍隊。
蘇南黨征招集了兩萬人,浩浩蕩蕩向廓州殺去。
王韶到廓州后再次停了下來,也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認為宋軍是屬吃柿子的,只能挑軟的吃。并且吐蕃兵力已遠遠超出宋軍數量,又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因此蘇南黨征信心滿滿地抵達廓州城。
果然不出他所料,聞聽他的軍隊抵達,宋軍開始徐徐向東撤退。
蘇南黨征英勇善戰,雖是回鶻人種,卻是吐蕃國內有名的勇士,還是一個小青年,年青了就會好勝,宋軍一路西上。將河湟打得幾乎象一個破篩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那有這個好事!
于是與葩俄族首領一商議,兩軍會合,殺出廓州城。正好廓州到米川城的道路是在黃河邊,多是開闊的河谷地帶,利于吐蕃騎兵戰斗。四萬多吐蕃鐵騎浩浩蕩蕩向東南方向沖去。
中計了。
兵力多,兩倍都不到的兵力。好意思在王韶面前說兵力占據優勢?至于天時地利的啥,見鬼去吧。
戰到現在,鄭朗漸漸已經把握到王韶一些用兵脈博。
王韶用兵,就是先斬去羽翼,再對付主干。因為若動主干,羽翼會一起過來支援,比較難啃,但動枝葉,主干未必會大力支援,就是主干支援。其他枝葉也不會支援。枝葉砍去了,主干也就一無所有了。
因此進軍河州先對付熙州。再對付洮岷,最后才對付河州與木征。
進軍湟州還是如此,原先那是一種高姿態,別當真,王韶根本不想攻打宗哥城,倒是這次征服河南倒是真的,留下苗授呆在湟州,郭成掃蕩湟水北部諸族,也是真的,然后自湟水北進軍勝鐸谷,貓牛城,最后董氈成了一個光桿司令,還拿什么來反抗宋朝?
王韶戰略思想也是如此。
想動西夏,必須收復河湟,隨著種誼成功拿下蘭州,若是將這個成果鞏固,就看到好處了。
慶歷時不算,它成了過去式。原先西夏將勢力蔓延到古渭城下,直接威脅到秦州安全。西夏若進攻,就象這次,本土出動一部軍隊,從當地征集批軍隊,馬上就構成了危害。然而宋朝出兵對付誰?蕃人?羌人?他們只是一個替死鬼,與宋朝并沒有多大的恩怨,宋朝一動手,反而給了西夏人挑唆的借口。幸好以前宋朝將古渭城守住,不然會十分的尷尬。
現在就不同了,防線相對而言,反而縮短了,退可守,進無論北指屈吳山天都山,或者西出涼州切斷西夏的河西走廊,招招致命。
而且還有吐蕃的動向。
木征親自向西夏稱臣,未必當真,但木征原先對西夏使者十分客氣,對宋朝使者卻十分的傲慢,至少是一個反宋仔。董氈要好一點,不過他有一個養子阿里骨,若不經營河湟,大軍兵伐西夏,會充滿無數變故。
同樣的原理,想經營幽云十六州,必須平滅西夏,西夏多次急吼吼地要與契丹聯手對付宋朝,宋朝經營幽云十六州,西夏人能不動手么?
可任何事物不是十全十美的,比如王韶的戰略,若不是鄭朗支援,沒有延續性,便有可能成為爛攤子,史上就是如此,雖得功,不大,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導致千古爭議復熙河。
但鄭朗參與進來,讓王韶戰略能延續下去,王韶本人不會立即雪藏,那么這個戰略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戰術也是如此,不能說這種戰術不好,可要是遇到一個高手,有可能就會落敗,然而鄭朗重視情報工作,密密麻麻的情報網立即將這一戰術的短板彌補上。
章楶也是如此。
他重視情報,長于算計謀略,最喜歡的就是絞肉機戰術,設肥大的誘餌,將敵人主力卷進來,慢慢絞殺。這個戰術最大的要求就是要知人善用,風暴的中心必須有一根定海神針,挺住敵人的龍卷風,外圍的將領必須學會靈活機動,還要有兇悍不怕死的精神。
涇原路戰役是如此,現在的東路軍隊戰術還是如此。史上平夏城戰役也是如此。
至于如何用人,更不用說了。
也就是說兩人戰術都有一定的缺陷,不過因為有鄭朗,將其缺陷彌補上,失敗的機率已無限的下降。
當然,能想到這一點說明鄭朗本身軍事修養在提高。
其實這場大會戰雖然龐大輝煌,在鄭朗心中還是一次演習,為伐夏提前做的實戰演習。征伐西夏又可以看成平滅幽云十六州的演習。不過那時鄭朗多半會淡出政壇了。
還能呆下去么?
再呆下去,不是功高震主,早不知道將趙頊震到那個旮旯了。
眼看蘇南黨征就要追上,宋軍不慌不忙地停下,將輜重車排在前面,非是劉裕那個卻月陣,只是讓吐蕃騎兵將速度放慢。
兩軍接近,宋軍弓箭弩炮齊射。
一個個吐蕃兵士從戰馬上倒下,但這不要緊,只要沖進宋軍里,處于近身戰斗,這些武器就失去了作用。在蘇南黨征的喝喊下,吐蕃繼續向著宋軍沖陷。
但他又料錯了。
這些武器只是起進一步逼迫吐蕃人速度下降的作用,順便起到一定的殺傷,還有就是削減吐蕃人的士氣。
真正決定生死的還是在正面戰場上。
吐蕃人兇悍,西軍也兇悍,雖有高原之利,可宋軍多是來自陜西本土的兵士,這里的海撥雖高,但不是致命的高,影響不大。當然,吐蕃人更多。不過他們有宋軍的軍紀么?有宋軍的相互配合么?還有宋軍犀利的武器盔甲么?還有…將領!以及指揮官的才能!
郭成在掃蕩,苗授留在湟州策應,種古在邈川城,張整在巴金堡,李浩在綏遠寨。但軍中還有王君萬、姚麟、劉闃等勇將。個個皆不亞于蘇南黨征,特別是王君萬,就是單挑,蘇南黨征也未必是其對手。
之所以在廓州城停步不前,就是有意再次造成一種假象,吸引鬼章或者青唐那邊的援兵到來,一戰而定乾坤。最少將河南這個乾坤定下來。
臨近九月,即使在白天,廓州也有些涼意了,到了夜晚更是寒氣逼人,但正是作戰的好時光。
天上白云悠悠,天空蔚藍。
一行大雁南飛,大約是被地面無數人的殺氣驚起,發出一陣陣悲鳴。
吐蕃人越來越近,王韶將手中大旗揮起。
中間宋軍仍在射擊,兩側卻分出騎兵主動迎了上去。
七八萬大軍,混戰在近十里方圓,騰起道道塵埃,一會兒肉眼都難以分清了。
蘇南黨征這時候就是一個傻帽。
象這樣的大混戰,就算是兩部的兵力,也不能稱為占據多少優勢,往往作為長官的指揮能力就可以當成一倍兵力。論指揮能力,當真他是久經沙場的王韶對手?
不錯,以前吐蕃戰績算是很輝煌,那是唃廝啰在世,河湟上下凝聚一心。此時的吐蕃如何與彼時吐蕃相比?
看著灰霧中的人影馬影,蘇南黨征雖在指揮,額頭上卻漸漸涔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