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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七十四章 河湟(七)

  一住供精彩。

  王韶戰場上生猛,這時又表現出睿智的一面,拉著俞龍珂的手,一道迎出城來。

  俞龍珂也派兵參戰了,但不多,僅是幾百人,于其說是參戰,不如說是觀戰。他也不會參戰,瞎藥就是他的兄弟。不過因為一個歸宋一個不愿歸宋,兄弟倆鬧出了矛盾。當然,王韶兵力更不多,除了從涇原路調來的一點兒兵力,整個秦鳳路皆不是宋朝的重兵區,不過有兵三四萬人,還要留守各地,還有后勤因素的掣肘,就是有兵力,西蕃道路險阻,兵力越多,所攜帶的后勤越多,以秦鳳路之力,根本就無法滿足大規模軍隊的后勤運輸。王韶所帶的戰士不足一萬人,一半騎兵,一半步兵。

  兩人共同迎了出來,王韶并沒有因為二人是敗兵之將,恥笑之,十分客氣。

  包順沒有那么客氣,畢竟是兄弟,直接指著瞎藥的鼻子笑罵道:“你這個瞎藥,不到黃河心不死啊,我喊來歸順中國,你偏不聽,還痛哭我,看看,今天景象很好受吧?”

  “包供奉(俞龍珂授為西頭供奉官),瞎藥與曲撒四王阿南珂即歸順我朝,以后就是我大宋的子民,過去已往,就不用再提了。”

  說得多客氣啊,瞎藥道:“王撫使,罪民有愧。”

  “說不提了嘛,來,來,借你的府邸,我們暢飲如何?”王韶挽著瞎藥與阿南珂的手腕,一道進了原來瞎藥的府邸。財富未動,瞎藥女人未動,就連家俱都象是原來的樣子。瞎藥更是愧疚。

  王韶又將高遵裕請來,做了介紹,高遵裕本身也就那么一回事。可他身份獨特。身后還有一高貴的侄女。二人投降了,看到高遵裕,立即拜伏,高遵裕也是哈哈一笑。將他們扶起來,開始喝酒。

  王韶種種做法讓瞎藥很感動,但一點失落沒有也是假的,酒過三巡。就問了一件事:“王撫使,我有一事不明。”

  “說吧。”

  “中隊太強大了,為何坐視西夏猖獗?”瞎藥被宋軍殺蒙了頭,很不解,以這樣的宋軍,休說西夏,就是契丹人也不是對手啊。

  這時候宋軍真的很強大。

  有幾個原因,西北養了十萬余匹戰馬,提供了大量騎兵,在鄭朗帶動下。境內蕃羌比以前對宋朝更忠心,兩相結合。再也不象史上王韶那樣,幾乎全部是步兵作戰,一半騎兵一半步兵,盔甲質量的減輕,使得宋朝軍隊速度帶了上去。

  還有許多是京城里的禁軍,不過郊外農村兵增加了,至少農村兵家庭負擔輕,性格淳樸,再加上每三年的大比,將一些真正強悍的廂兵、鄉兵、保丁、壯丁與弓箭手填入禁軍,使宋朝禁軍整體戰斗力提高。

  朝廷對軍隊的改制,從上到下的甄別銓選,使得將校素質得以提高,自基層起,進一步帶動了軍隊強大。

  這才是真正的厚積薄發。

  當然,是王韶率領,若是讓高遵裕率領,又是兩樣。

  因此可以說它是此時四國中最強的軍隊,即便契丹也不及之,瞎藥遇到這樣的宋軍悲催了,在史上他還能來得及逃回武勝軍城,但當天夜晚讓高遵裕將武勝軍城輕松地拿下,不過還能來得及帶走家人與許多部下,最后成了流浪的人在天涯,熬到冬天到來,受不了,這才投降宋朝的。但此次不行,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將宋軍丟下來,無路可去,家人又在武勝軍城,不得不投降。

  但是想不通啊。

  想到戰場上宋軍的兇悍,他兩腿仍在憟憟發抖。這樣的宋軍,怎么可能連一個西夏都拿不下來呢,他與西夏人打過多次,也就那么一回事,還不如自己部下。越想郁悶,忍不住發問。

  王韶哈哈一樂,道:“不久矣,瞎藥,要么帶著人馬隨我一道立功,做我大宋的阿史那社爾?”

  “這個,”可是瞎藥又看到邊上的苗授等將,特別是苗授,他親眼看到苗授如何屠殺自己手下,抹邦山上有虎,似乎猛虎也不如這個面色黝黑的大漢,自己憑什么做人家的阿史那社爾?

  “喝酒,喝酒,”瞎藥郁悶之下,喝得酩酊大醉。

  消息很快送到京城。

  還是都堂會,這是鄭朗帶來的美好傳統。

  邸報傳了下去,蘇轍看到后,差一點爆了粗口:“王韶才是薛仁貴啊。”

  皇上夸向寶是薛仁貴,與王韶相比,向寶算個球啊。

  鄭朗道:“他是什么薛仁貴,能拉開六石弓嗎?”

  蘇轍翻眼睛,不要說王韶拉開六石弓,宋朝有能拉開四石多弓的猛人,六石弓一個都沒有出現,王韶雖猛能拉二三石弓就不錯了。

  趙頊會意,道:“蘇卿,他僅是一個文臣,何如薛仁貴相比,再說,也不吉利。”

  薛仁貴一生無敵,就敗給吐蕃人了。王韶正在打吐蕃人呢。

  這都是假的,主要是不想讓王韶戴上武臣的名義。

  又喃喃道:“乃忠臣啊。”

  王韶帶頭向竹牛嶺上沖,臨沖前只說了一句話,陛下對臣信任萬分,死又何足惜,能不讓趙頊感動么?能不讓趙頊喜歡么?但趙頊也想爆粗口,真的很生猛,只帶了幾千兵士,深入到武勝軍,前后多場惡戰,總共擊敗了四萬多敵人,西夏那幾千替死鬼就不算了,吐蕃騎兵有多生猛,這還是在人家門口將人家打敗的,打得瞎藥走投無路,自動跑回來投降。

  薛仁貴也不過如此。

  然后看著鄭朗,在他心中鄭朗夠猛的了,然與這個王韶相比,似乎還差了一點。他站起來,紅光滿面,興奮地走來走去,走得一干大臣眼睛都發花。又將奏折接過來看,估計今天晚上多半他都睡不好覺。

  鄭朗說道:“陛下,王韶請求朝廷對一些有功將士賞賜。又請求朝廷出一些錢帛修建道路。利于管轄。請陛下恩準。”

  “準,準。”

  馮京等大臣翻白眼,可是王韶勝得太光彩,無話可說。

  鄭朗心中卻在想四個字。孺子可教。王韶在史上大捷后,忘乎所以,俺們一切包了,錢帛糧草賞賜。都是俺經營賺來的。但經自己提醒后,知道討要了,不能說自己一人的功勞,得說大家的功勞。就象自己當初在西北yiyàng,俺無功,皇上功勞,宰相功勞,將士功勞。但那一個不清楚,于是贏來一片喝彩聲。王韶還是做不來,不過比史上強項令要好得多。

  鄭朗又說道:“陛下。自從準西夏求歲賜錢后,軍民士氣低落。請陛下將武勝軍戰役前后登于報紙,以漲我大宋民心士氣。”

  復準西夏歲賜錢,乃是換取西北另一邊安寧,包括鄭朗刻意不顧羅兀城在內,不然南方章惇馬上動手開打,王韶開打,綏州那邊再度打得熱火朝天,今年財政又要出現黑窟窿。

  但鄭朗有一個私心。

  史書抹黑王安石與王韶,象這樣的大捷,居然淡淡一筆掃過,無論續資或者長編,皆找不出幾段文字記錄,qiguài來哉。說句不好聽的,即便曹瑋,也未曾取得王韶的功績。

  現在十幾家報紙詳細刊登,看史書以后怎么抹殺。

  馮京卻冷不丁地說道:“為何西夏也出了兵?”

  “我朝想拿下河湟,對西夏形成合圍,西夏也想拿下武勝軍,將勢力南下,對我朝形成包圍,甚至能wēixié我朝四川。有何qiguài?”鄭朗淡淡說道。

  馮京意思語塞,他不是指西夏出兵,而是指西夏會與吐蕃聯手。

  不過大捷面前,一切都是空白,馮京不敢多說。

  趙頊又下旨,以武勝軍為鎮洮軍,高遵裕為知軍,王韶還要打呢,不能留在武勝軍城。這個鎮洮軍,就是后來鼎鼎大名的熙州!

  王韶將武勝軍城整頓,對百姓安撫,然后又發出宣告,朝廷不久就會發來大批錢帛,對你們賞賜,還替你們興修道路,派人教導你們種植苜蓿,甚至在幾處開辦學校,教導你們孩子讀書識字。

  這就是鄭朗囑咐的話。

  種植苜蓿,就能讓流動的游牧民族安定下來,不安定,到處游牧就難以管理,一安定,漸漸配合一些措施,比如教其讀書識字禮儀,漸漸就重新漢化了。道路更是必須的,有道路就能輕易將兵力送到各處,后勤運輸就會方便,也利于繁榮當地的經濟,改善百姓生活,說千道萬,百姓日子過得不好,無論怎么拉攏,最終還是會反叛。

  然后王韶帶著軍隊再次出發,瞎夔敗北,逃回河州,王韶派人打聽,其兵不僅有河州之兵,還有瑪爾晉族吐蕃兵。瑪爾晉族乃是唃氏族人,居住在熙州南面,洮州以北,露骨山兩側。

  這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部族,好幾萬人。

  王韶于是兵出鞏令城,乃是吐蕃名,原先的名字叫治力關,位于露骨山治木峽,是一個長達二十里路的古川,風景秀麗,有山有水,當風景看是不錯的,但用兵卻是大大的困難。

  面對這樣的強敵與險惡的環境,王韶只選了兩千兵士,帶了幾天干糧,上了戰馬,開始新的征程。非是全騎兵,實際有些復雜的山區,步兵的作用更大。干糧就這幾天,吃完了,大家只能喝西北風,逼迫將士拼命。出了武勝關城,順著洮水,越過抹邦山,折向西南,向鞏令城馳去。

  瑪爾晉族聞聽宋軍只有兩千兵馬前來,諸族首先是不解,后是一個個大笑,宋人太輕敵了,此乃吐蕃腹部,離宋境很遙遠,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吐蕃這邊。想一想西夏人,每次率領十萬大軍入侵,最后是什么下場。居然兩千兵馬就敢來到鞏令城,讓宋人瞧瞧吐蕃人的厲害。諸族首迅速聚集了數千蕃騎迎戰。兩軍相峙于治木古峽口,又看到宋軍居然一個個下了戰馬,吐蕃人更是大笑,一個個騎馬沖了過來。

  離有一百多步,宋軍就開始放箭了。

  一般弓箭有效射程只有一百步,吐蕃人不以為意,繼續撥馬向前沖。

  但這可不是一般的弓箭。箭雨至。到了一百多步外。依然飛速而來,許多吐蕃人中箭倒下,王韶所帶兵士所用弓弩幾乎是清一色的神臂弓,西夏人李定帶來了機括。再加上鄭朗指導,宋朝工匠打開了一扇扇天窗,神臂弓所需臂力進一步下降,所需臂力不足二石就可以拉開。甚至還提前數年出現了馬黃弓。也就是神臂弓的改進版,以犧牲射程為代價,換來臂力要求的降低,兵士拉神臂弓一箭,馬黃弓可以拉三箭。王韶對馬黃弓更有偏愛,神臂弓射程雖遠,但遠了,命中率下降,速度也慢了下來,馬黃弓射速短了一點。可速度提了上去,并且射程仍然達到了一百多步。足矣。

  一箭如雨下,雖吐蕃人艱難的靠近,已經倒下許多人,士氣沮喪。眼看接近三十兵,后面的宋朝騎兵殺了過去。人數上仍然居于劣勢,可是更有組織紀律,武器盔甲也更犀利,兩軍混戰,僅是一會兒,吐蕃人再敗。王韶隨后掩殺。

  抹邦山前故事再次上演,強大的吐蕃騎兵成了一只只小兔子,滿山遍野的跑啊跑。

  鞏令城再次大捷,兩萬瑪爾晉族人投降。

  王韶這才停下,但才是一個開始,現在先消化已得的勝利果實。

  朝廷升鎮洮軍為熙州,再加上河洮岷三州,古渭城通遠軍,四州一軍置熙河路,任命王韶為龍圖閣直學士,為經略安撫使知熙州,實際四州一軍皆沒有光復。通遠軍北部仍屬于西夏人的勢力,熙州北部小部分地區屬于西夏,南部仍有大片蕃羌未誠服,洮州所控制的范圍僅是東部一小部分,岷州比洮州好些,但控制的范圍還是不大。至于河州,暫且更不能當真,朝廷一連片毛地也不能控制。

  不過不急,今年一系列的戰斗僅是一個開始。

  章惇那邊也開始行動。

  同樣是鄭朗留下的好底子,首先針對南方那種復雜的地形,鄭朗以前訓練了一些善于攀援的兵士,其次在南方編制一批當地鄉兵,特務營提供了大量有效情報,最后便是南方開發,加強了許多蠻人對宋朝的向往。后面一條也很重要,蠻人區域比較封閉,說宋朝多好多好,他們未必能看到,所能看到的僅是附近一些宋朝百姓的變化。

  聚集了三路兵馬,能上山能下江,自南川縣開始,向峽州地區穿了過去,峽州蠻首看到這一批靈活的宋軍,聞風喪膽,不得不舉酒相迎,這也是一個很有腦子的大臣。

  蠻人投歸,也不能再用武力了,但無妨,興修道路水利,部分地區設辦學堂,下令嚴禁諸蠻不得再象以前那樣擄掠漢人為奴,釋放漢奴,未全部禁止部曲制度,部分地改部曲為佃農制。

  總的政策還是以前的那種羈縻制度,朝廷也未指望從他們身上得利,只求一個太平罷了,不要再象以前那樣反叛擄掠就可以了。年底,王韶在熙州北部地區東谷道筑北關堡,防止西夏人南下,又于抹邦山前筑南關堡,以及其他堡寨,對熙州加強了控制。章惇也修了數條道路,三軍漸漸轉移到鼎州,主要還是南江蠻,強大的舒氏、向氏、田氏!

  年底,河北大蝗。

  但問題不嚴重,這僅是大災來臨前的一個號角。

  夏收時,趁著今年麥價便宜,鄭朗拿出五百萬緡購買了許多大麥小麥。秋收到來,米價與粟價、豆價也不貴,又撥出一千五百萬緡購買了一批糧食。美其名曰糧價太賤傷農,平衡糧價。

  兩次共籌備了五千多萬石糧食。

  儲備這么多糧食,也是宋朝史上絕無罕見的,主要還是糧價下跌,若是米價維持在每斗一百文,鄭朗無可奈何了。但這些糧食,還是不夠的。然明年還有一段緩沖時間。

  先將河北災民安撫好。

  撥出五百萬石糧食,發向河北各州府,讓百姓興修水利,以工代賑。或者以殺蝗,到各縣縣衙以蝗換糧。蝗蟲能喂雞,能吃,然而老百姓敢吃蠶蛹,對這個卻一直不感冒。雖能喂雞,可那個雞同樣賣不掉。只能讓百姓將蝗蟲殺死后,于縣衙過秤,再將它們焚燒。

  自秋后起,這些年鄭朗每年都會折騰一次,今年卻一直安靜無事。就連朝會上爭執,鄭朗都很少參與,仿佛消失了一般。然而自起初的騷動不休,到了今年,整個國家就象一臺機密的機器,在高效的運轉。

  比如河北蝗災,這么大的災害,若是往年,會亂成一團,然今年不同,視察的視察,動工的動用,組織的組織,救災的救災。一切皆很從容,就象河北沒有發生災害yiyàng。

  許多大臣在盤算著今年的開支,但不得不承認,隱隱的一個盛世即將到來。

  就在這時候,有人來打臉了。先是梁氏以西夏苦困,請求朝廷提前將歲賜錢帛送給西夏,鄭朗不同意,不過諸相諸臣認為可以。章惇在用兵,王韶在用兵,西北最好能安寧下來。

  鄭朗看到大家都贊成,不作聲了。

  朝廷于是將錢絹茶送到保安軍,與西夏人交接。得到錢帛后,西夏自宥州移牒,說道:“奉領盧指揮王韶城武勝,招誘屬蕃,乞賜還本國。”

  牒文送到京城,大家一起瞠目結舌。

  最簡單的一個道理,西夏崛起史就是一部擴張史,先是甘州沙州回鶻,隨后是六谷部,再者就是龕谷、西使城。憑什么你們能進攻經營吐蕃地盤,我們宋朝就不行。

  前面一得錢帛,后面一個大嘴巴子狠狠抽了過來。趙頊氣得要吐血,不知道說什么了,只說了一句:“夏人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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