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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二十一章 很冷很暖(三)

  “為什么坐視阿干城失守?”趙禎坐在龍椅上俯視著幾名宰相問道。!

  趙念奴失蹤快三個月時間,趙禎一直沒有表態。這是一種理性與親情相互沖突的結果,理性告訴他不能為一個女兒而不顧國家,親情又讓他感到憤怒。于是緘默不言,不但不請求幾位相關大臣請求的外放處罰,也沒有處執舅母與李瑋。

  造成一個結果,許多鄭朗公開點名批評的人,包括富弼在內,感到很難受。

  問完后看著狄青。

  西夏與契丹搭成和議后不久,忽然出兵阿干城下,將阿干城重新奪回。

  對軍事趙禎不懂,可當時鄭朗不顧犧牲,協助瞎氈反奪阿干城,證明此處的重要性。

  象這七百二十一章很冷很暖(三)樣大規模的出兵,也許瞎氈不知道,可是宋朝在西夏境內潛入許多斥候,有幾個表現干練的斥候如今成為沒藏訛龐的重要親信,在西夏居然擔任一方大將,怎能不知道?

  為什么兩府一點反應也沒有。看到這封奏折后,趙禎立即將兩府宰執喊來責問。

  狄青欲言欲止,看了文彥博與富弼一眼。

  富弼站起來解釋道:“陛下,原本狄青準備調渭州兵相助瞎氈,但我與彥博商議后,否決了。”

  “為何?”

  “以前鄭朗在中書時,與臣偶爾談過吐蕃,說到一件事,唃廝啰在時,會成為我朝的盟友。不過鄭朗擔心的是未來,唃廝啰對我朝忠心,不代表著他兒子對我朝會繼續忠心。唃廝啰年老了,這是臣擔心的一個原因。即便是唃廝啰本人,對我朝也不能完全用忠心來形容,例如我朝與西夏出兵苦戰數年,可見他曾出動吐蕃兵士相助?”

  “言之有理,繼續說。”

  “當時出兵阿干城,鄭朗有多重用意,元昊在世,用兵果斷,得到阿干城,再進軍龕谷,就能從西翼對渭州形七百二十一章很冷很暖(三)成危脅,不得不出兵相助。反過來讓瞎氈得到阿干城,可以借助阿干城對河西回鶻進行拉攏。這么多年下來,拉攏分化策略已起到效果。如今西夏反奪阿干城,切斷商路,我朝又可以嚴查渭州市易,河西回鶻會對西夏更加憎恨。這是第二個原因。”

  趙禎額首,雖然鄭朗點名批評了富弼,可趙禎也知道富弼與鄭朗關系良好,算是鄭朗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他來說,更讓人信服。

  “瞎氈終是嘝廝啰的兒子,此次西夏出兵阿干城,不久便會虎視龕谷,吐蕃當真對西夏種種做法置之不理。又,契丹與吐蕃聯親,想要聯手對付西夏。吐蕃仍然想要自保,坐視我朝與契丹同西夏火拼,坐收漁翁之利,現在西夏出兵阿干城,是沒藏訛龐想逼和契丹之后,向國人再次宣傳他的武功,利于統治之舉。然而也將吐蕃重新拖入戰火之中,吐蕃不可能再象從前那樣,不管不問。但我朝一旦出兵,吐蕃稍稍做一些功夫,會再度置身事外,讓我朝與西夏重新開戰。臣以為不妥。但不出兵相助,西夏以前與契丹作戰,現在又要與吐蕃作戰,對我朝有利。”

  似乎是有理,但真是這樣?

  狄青疑惑,趙禎卻再一步被富弼說動。

  富弼又說道:“不僅如此,據密探送來的消息,沒藏訛龐不久就會出兵龕谷,臣也以為繼續置之不理。瞎氈經過數年的休生養息,又因為渭州市易,積累許多財富,西夏想攻下龕谷不易,并且我讓狄青下命,向龕谷提供大量武器支援,坐享漁人之利的還是我們大宋。”

  實際就是以前西夏出兵吐蕃,宋朝政策的翻版。

  富弼說的這些,大多數是文彥博的見解,不過有一點富弼倒是說對了,唃廝啰一死,吐蕃關系與宋朝不會那么親密了。

  “還有一些情況也不準許我朝與西夏用兵。契丹新帝登基,改變策略,可仇恨仍在,我朝若出兵,會逼迫西夏向契丹做出進一步的讓步,契丹對西夏的仇恨,會因為西夏的讓步進一步化解。國內也不大允許我朝用兵西北,六塔河大建,鄭朗在荊湖南路開發,可能以后還會到夔峽,都需要用兵用錢帛。若是又分心西北,我擔心兵力不足。”

  “南方并沒有用什么兵力。”

  “陛下,可是錢帛呢?況且兩廣也不能說穩定下來。”

  “錢帛很緊張嗎?”

  “不用兵西北,錢帛不緊張,即便鄭朗于南方用了一些錢帛,六塔河也用了許多錢帛,國庫還能運轉過來。但若是用兵西北,那非是小錢,必會出現慶歷之初種種狀況。”

  提到慶歷戰爭,趙禎皺眉了。

  幾年戰爭打下來,宋朝一片凋零,到處起義,撲火一樣的,好不容易撲下來。

  “臣以為不是不能用兵西北,西夏不滅,我朝西北始終不會安穩。即便這個沒藏兄妹,我朝嚴厲警告過了,仍有侵耕擾民情況發生。但用兵不是在這時候,臣以為要過幾年,兩廣安定,兩荊夔峽諸蠻真正歸順,內部團結一致,國家又有了大量財政積余,即便對西北用兵,國用不急,也不會向百姓若剝。相反,西夏會因為出現困窘,與我朝交戰居于下風。故臣與富弼共同認為,不插手西夏與吐蕃一戰。”文彥博說道。

  狄青蹙眉,他不是很同意這種觀點。但經文富二人一繞,將他腦袋繞得有些糊涂,最終屈服。

  這就是他的現狀,說是說不過,寫是寫不過,他擔任樞密使后,在一群文臣嘴巴子與筆桿子逼迫下,幾乎成了隱身人。

  趙禎說動了。他又問道:“六塔河那邊如何?”

  “還沒有竣工,但快了,”富弼說道。

  “天冷了,民夫在工地上很辛苦,若差距不大,詔民夫停止修建,余下工程留作明年春天到來后,再進行修建吧。”

  “遵旨,臣立即讓兩制草詔。”文彥博道。

  “兩廣路那邊如何?”

  “兩廣今年大豐收,遷民安定,皆感謝陛下的仁慈,就是生蠻,也僅有一起生蠻騷民事件發生,很快鎮壓下去,不足為害。臣又接到奏報,雖今年陛下免去兩廣兩稅,不過商稅以及各項專營,還有一些作坊,收獲頗豐,大約能替朝廷獲得近一千萬收入(指錢糧絹草等,價實際可能不足八百萬緡),去除所出,還能余下三四百萬有余,已遠勝于往年。若不是陸續有近兩萬戶百姓再度自發向兩廣遷移,為安頓這些移民花費了一些錢帛,積余還會更多一點。”富弼道。

  移民的意義,鄭朗已經反復解釋過。

  荊湖南路意義更大,糧食直接可以運到京城,兩廣難以辦到。不過兩廣發展空間比荊湖南路更大,畢竟面積比荊湖南路大了好幾倍。

  如今兩廣路還是欠缺人口,僅有戶數七十萬,其中有許多戶數還是一家為多得耕地分拆了的。若大的兩廣路,包括大批移民,戶數僅是江南西路的一半。

  靠人口自己繁衍,開發兩廣很慢的,還得移民。

  福建路與江南西路,還有兩浙路因為人口密集,產生強烈的土地壓力,不利于統治與安定,這一遷移,會緩解這種壓力。而且大量漢戶遷移到南方,也有利于朝廷對兩廣的統治。

  不管怎么漢化,在未真正漢化之前,蠻人與漢戶終是有些區別的。

  作為首相,文富二人皆不如龐籍,不過不會犯下嚴重性的失誤。聽聞兩廣稟報,著兩廣官員撥下一批款項,將這些移民安排好。實際此時,還有一些百姓因為貧困,陸續向南言遷移,并沒有停下來,直到明年二月,移民才中止。到了秋后,又再度開始。

  雖是幾年大治,窮人太多了。

  這是生產力造成的局限性,是趙禎朝,換作其他朝代,窮困人家更多。

  趙禎道:“這樣吧,再下一詔,若百姓向兩廣遷移,或者向荊湖南路遷移,詔各地官府不得阻攔。”

  自趙念奴失蹤后,他怏怏不樂,處理政務也不及原來那么勤快,但多年為帝的經驗,還是有的。大量遷民,疏散土地壓力,鞏固了鄭朗在南方的開發,可是主戶肯定不樂意。沒有了佃農租地,他們兼并的大量土地怎么辦?就算他們有本事隱田不交納兩稅,可荒蕪了,等于什么也撈不著。因此下面傳來許多怨言。

  趙禎知道怨言的原因,鄭朗為相時,最喜歡的就是與他分析這些事,講利益的分配。

  因此怨言多,他皆不聞不問。

  可是細心觀注之下,他又聽到另一件,南方許多地區主戶對客戶佃戶的剝削,逐漸在放松,原來有的主戶兇狠的,一畝地能收客戶一石多租子,現在漸漸減少。

  這是趙禎樂于看到的。

  主戶是鄭朗嘴中所說的精英,天下,可是客戶也是人,若是客戶佃農過不下去,暴發起來同樣十分可怕。松一松,能活下去,佃農便不會有多少怨恨之心,國家也就會變得更加平穩。

  “喏。”文富二人同時答道。

  “再讓兩廣路將余下的錢帛不用調到京城,撥向潭州,那邊似乎準備的錢帛不足,也替朝廷節約一些運輸費用。”

  “喏,”二人再次回答,心中明白,鄭朗雖離開京城,但在皇帝心中地位仍然很高。不過鄭朗荊湖南種還有兩年時間,未來更有頭痛的夔峽路,在下面一呆可能還會有六七年時間,甚至更長,兩人皆犯不著吃鄭朗的味。

  “荊湖南路那邊如何?”

  “陛下,下溪蠻事變,打斷鄭朗部分安排,不過鄭朗與下溪蠻重新盟誓,又于溪蠻修筑一城一堡二砦,還有一些安排,溪蠻不足為害了。”

  “富卿,為何溪蠻有變?”

  富弼將下溪蠻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宋守信,賈師熊失誤乎?”

  “以臣之見,彭仕羲雖反心不濃,但有了反心,朝廷兵未至,彭仕羲一度糾集諸蠻兵圍辰州城,向城頭糾囂。不過守賈二人做法是過于草率了一點。”

  “溪蠻乃邊陲要地,東北便是梅山蠻,關系到荊湖南路治理成敗,讓朕想一想,這樣,讓彭思永代辰州知州一職,他們皆姓彭,蠻人會更信服。”

  “喏。”

  彭思永前去辰州,也意味著宋賈二人有錯誤,要貶職了,這個不用趙禎具體地過問,是中書省的事。

  “將趙抃與郭申錫傳來。”趙禎對身邊太監說道。

  太監去御史臺將趙郭二人帶上來。

  趙禎讓他們落后,說道:“趙卿,郭卿,你們看看這外面的天。”

  二人扭頭,看著殿外,殿外天氣陰霾,北風呼嘯,又不解地看著趙禎。

  “天似乎要落雪了。”趙禎幽幽地說了一句,又看著文彥博與富弼,道:“文卿,富卿,你們也有女兒吧?”

  兩人都有女兒,不過皆已出閣。

  但兩人皆不敢回答,知道趙禎心中是什么意思。

  誰都有子女,做為父母親,皆會喜歡自己的子女,皆想子女過得好。本來就是一場家務事,無論皇家與李家如何處理,趙念奴不會逼得離家出走。然而大臣不知天高地厚,不但管皇帝的私生活,也要管后宮的私生活,皇帝女兒的私生活,不但管,一封接著一封彈劾文書遞上。

  若真是趙念奴不敬重上人,無法無天,持寵凌人,倒也罷了。可經過審問后,不是,趙念奴在李家一直是一個乖巧的媳婦兒,所有一切皆是有一個惡婆婆存在,才發生的種種。

  這一次,大臣們因為輕率,犯下一個烏龍,特大的烏龍。

  一個很聽話的,還沒有真正長大成人的公主,生生被一個惡婆婆與大臣逼得家不能呆,皇宮不能回,不得不離家出走,生死不明。

  鄭朗雖然連寫幾篇文章,興師動眾,有點過份,可也不能說鄭朗說得沒有道理。

  想彈劾可以,但先調查一下吧。

  祖宗家法允許言臣風聞言事,可針對的官員,甚至包括皇上。官員如果過不了這個關,能做什么官,皇上若過不了這個關,皇上也做不好。但不是讓言臣的風聞,是用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身上。

  趙郭二人一起伏下說道:“臣有罪。”

  “你們耿直,朕也看在眼里,朕更不會反對你們進諫,但要知道輕重,治理國家也不是憑借危言聳聽來治理的,昔日魏征以忠直敢言,名垂千古,但他有幾回進諫不是會對時弊而去的?何謂時弊?你們有沒有分清楚?”

  說得趙郭二人更加慚愧。

  “朕一直鼓勵大臣進諫,可朕卻一直沒有看到魏征那樣識大體,分清時弊的進諫大臣。”趙禎說完幽幽嘆息一聲,輕聲道:“荊湖南路從兩廣路抽調了一些官員,正好兩廣官員有幾個補缺,趙卿,你出任為韶州通判吧,還有郭卿,你出任容州通判吧,看一看兩廣官員是如何真正做實事的。”

  這是稟程鄭朗的主意。

  以前朝廷將嚴重犯錯的官員向兩廣貶。

  鄭朗大治兩廣,就不能再容許這種情況發生。但是犯錯,特別是重錯的官員往哪兒貶放?于是鄭朗獻策,還是貶,怎么辦呢,不但不準許殺士大夫,刑都不允許上士大夫,因此輕罪貶為知州,重大的私罪可以往嶺南貶,但不能擔任知州通判等職,是各個參軍事,主薄,縣尉等副職,以使這些官員不能將南方吏治帶壞,也讓各州各縣知州知縣將這些犯錯的官員監管起來。

  趙郭不是私罪,僅是進諫不當,因此優柔,貶成通判。

  但以兩人的地位,這樣的處執不可謂不過矣。

  趙郭無奈對視一眼,說道:“謝過陛下。”

  富弼與文彥博不說話,若是公主下落不明,這才是一個開始。現在是趙郭,后面還有呢,也包括自己。

  然而天就要落雪了,誰敢反駁!

  忽然一名太監急匆匆地跑過來,一邊路一邊說道:“辰州有急。”

  趙禎臉色一變,剛剛還談到辰州呢。

  鄭朗不在辰州,可離辰州不遠,就在會溪城,比辰州城還要危險。

  太監將樞密院遞來的急報,遞到趙禎手中。

  鄭朗失蹤,整個西南皆亂了,張亢與張岊先后帶著大量軍隊,趕赴溪蠻。

  連彭仕羲聽聞這個消息,臉色也開始發青。這是在自己地盤上,剛剛與宋軍交戰數聲,若是鄭朗出事,自己是說不清道不明了。

  自己動用軍隊與宋朝對抗問題不大,以前各蠻部多時降時叛,宋朝也沒有怎么見怒。但鄭朗在宋朝是什么地位?

  他也配合著下令讓各部族幫助宋軍搜查各地。

  張亢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寫了一封奏折,用快腳遞送向京城。

  趙禎看后,臉色很不好,將奏折遞給幾位大佬,走到殿門外,說道:“朕的女兒逼得離家出走,一個京畿知縣莫明遇刺,連首相也再度下落不明。這是怎么啦!”

  幾個宰相一人不敢回答。

  寒風吹來,天空真的飄起雪花,趙禎不由打了一個哆嗦,說道:“真冷。”

  冷的不是天,而是心。

  扭頭問狄青:“狄卿,你認為會是誰做下的?”

  狄青答道:“不清楚,未必是溪蠻,也許是隔壁的田氏。”

  “為什么不是梅山蠻?”

  “他們環境封閉,沒有這個智慧。”

  “好智慧,傳朕詔書,若是鄭卿在南方出事,朕會調二十萬禁軍前去南方,讓溪蠻與田氏一道陪葬。”

  以前蠻族時叛時復,不是宋朝殲滅不了,是不值,就象對付梅山蠻,若不惜將士生命,不惜國家財政壓力,出動二十萬禁軍前去鎮壓,能讓梅山蠻大半部族徹底滅族,還談何威脅。當然,這種不理智的做法是不可能執行的。

  鄭朗一旦出事,性質就不同了。

  這將是觸動宋朝治理天下的底線。真不計后果派二十萬禁軍前去,朝廷有狄青掌控大局,前線又有張亢張岊等猛將,還有許多斥候提供消息,不要說是田氏諸蠻與溪蠻,就是交趾也會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真這么做?

  “陛下,”富弼想說什么。

  趙禎森冷地說道:“富卿,朕還是不是皇帝?”

  凜然的殺氣使富弼嚇了一大跳。這時,富弼與文彥博等人,同樣感到身上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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