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在后面的竹林里,殿下走不動了。”梁懷吉指了一下兩里多路外的那個竹林說道。
“走。”
“喏,”此時梁懷吉一掃滿臉的疲憊,大聲答道。六人向東南方向的那個竹林走去,在路上鄭朗又問道:“殿下安好乎?”
“還,好,”梁懷吉答得有些遲疑,如今這種狀況,也不知算是好,還是不好。
“怎么變成這種樣子。”
“鄭相公,是奴婢的錯,”梁懷吉差一點要哭了。
“說一說。”
梁懷吉將經過說了出來。
當時高滔滔出主意,要替趙念奴代口信給鄭朗,但讓梁懷吉否決。不是不相信鄭朗,鄭朗是士大夫,又在幾千里之外,怎好插手?因此出了一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逃,逃到鄭朗這兒來。
趙念奴一聽大喜,幾乎沒有做任何考慮,立即答應。
也不是那么好逃的,估計前面一逃,后面就讓官兵捉回去,皇上會更加暴怒。這沒有多少世俗經驗的一主一仆開始嘀咕商議,最后想出一個辦法。
在皇宮里肯定逃不回去,先得回駙馬府。趙念奴向皇上請求回去,只有一個條件,帶上梁懷吉。趙禎也沒有想到后來的事,見女兒要回去,自然欣諾。
北宋非是后來人所想像的那樣,婚姻仍然不古板,準許離婚再嫁,甚至往往兒子死了,媳婦青春年少在家久不嫁。反而會招來外界謠傳,說公公想扒灰。包拯為什么一再逼兒媳婦,兒啊,你嫁人吧,也就是這種大風氣。不過再嫁終不是一個好名聲。因此唐朝公主二婚三婚的彼彼皆是,但宋朝公主二婚三婚的少之又少。
趙禎喜歡以身作則,也想女兒為天下百姓帶一個好頭。也不想與可憐的舅家將矛盾鬧大。
兩人回去。趙念奴這一回放聰明了,背下里挑撥婆婆怒氣,當面又做一個乖巧的媳婦兒。其實李母終是一個小市民。還是那種特惡劣的小市民。她若有眼見,又不會鬧將這田地。
正是沒有眼見,以為自己是皇上的親舅母。公主的婆婆,于是想做一個有權位的惡婆婆。趙禎也就忍了,可其中原委,趙宗實與高滔滔,就包括七歲的趙頊卻記得一幕幕。當然,那是后來的事。
也沒想到趙念奴忽然耍起花招。
以為自己將媳婦又逼出宮,逼回家,更加惡語相向。
足夠了,不是我們要逃,沒法子過了。回宮大臣彈劾。皇上相逼。回駙馬府,婆婆加倍虐待,只有出逃。至少以后鄭朗化解起來,在輿論上占據上風。
開始布置,先是梁懷吉換上便衣出府。找一家客棧訂了幾天上房。
又買來一輛馬車,寄放在客棧里。是真正的馬車,隨著北方大牲畜多起來,馬車也漸漸多了起來。并不稀奇。梁懷吉刻意將聲音壓沉一點,說話聲音又少,而京城現在越加繁華。南來北往,各色人等皆。并且最大優點就是宋朝不象唐朝,唐朝禁止百姓流動,來往百姓必須要過所,宋朝卻不需要這個。店中的伙計并沒有盤問。
訂好房間,寄放好馬車梁懷吉就回去了。
也是很正常的,往往有錢的主未來,皆是先訂房,例如鄭朗科舉,皆是先訂房,后進京。
那天晚上,準備妥當,趙念奴又刻意撩撥婆婆,讓婆婆大罵一頓,然后郁郁不樂地喊婢女服侍她洗澡上床早早上床休息。下人們離開,趙念奴在房里準備行李,又換上男裝。
外面下人卻在議論。
主子受辱,仆人有恥,梁懷吉大怒,喝令下人們全部回房休息。
因此公主寢室附近變得死氣沉沉。
趙念奴看了看天色,見天已黑下來,吹滅蠟燭,這就是信號。梁懷吉鉆進房里,帶著趙念朗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正好寢室后面乃是一座花園,九月之初,花草樹木的葉子還沒有凋謝,蓊蔥地草樹給了趙念奴二人潛逃機會。居然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二人來到院墻下面。梁懷吉趴下做人梯,將趙念奴托到院墻上,他自己也爬上院墻,二人翻墻逃出。
出了府,二人將身上的灰塵拍打,以為自此以后,天高任鳥飛了,相視大笑。
梁懷吉還是十分清醒的,說道:“殿下,快點走,否則就要關城門了。”
“好,”趙念奴雀躍著答道。
二人來到那家客棧,趙念奴未進去,只有梁懷吉進去,對伙計道,俺家主人不來了,要求退房。這也很正常,事實第二天整個京城騷動,那家客棧上下都沒有回想起這件事。
既然打算出逃,這幾天梁懷吉無事強行學習駕駛馬車的本領。
技術十分笨拙,有驚無險地載著趙念奴來到城門口。城門口的兵士要檢查,梁懷吉給了幾個錢,兵士也就馬馬虎虎地放他們出城。
天色也好,月色迷人,二人連夜出發。
想一想京城附近的道路有多好?
這一夜能讓他們行出多少里外?
駙馬府還是沒有人知道,第二天下人見公主久不起床,于是婢女去喚。
然后發現公主失蹤,接著又發現梁懷吉失蹤。合府上下尋找也沒有找到二人的蹤影,無奈只好稟報李母。
李母十分自得,怎么著,我說他們有奸情,卻沒有人相信,為什么二人失蹤,這是悄悄到外面不知做什么事去的。沒有報官,在等,等趙念奴回來,準備大鬧一場。
但一等沒有回來,二等沒有回來,到了中午,上下更加擔心,于是報官。李母并且大言不慚地說公主與梁懷吉私奔。開封府官員可不管是不是私奔,嚇壞了。若公主在外面有一個一長二短的。自己這些人全部會悲催,大肆搜查。
然而這時,梁懷吉早到了鄭州地頭。
接著鄭朗文章到了太學,載于報紙,京城更是大嘩。
但只是在京畿附近查詢,沒有查到外州。
主仆二人繼續南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沒有趙念奴想像的那么美好。并且二人一點世務也不懂,不久便出了事。路線是走對了,沿著京城去向潭道官道南下的。
宋朝治安環境也不象后來人所想像的那樣惡劣。加上數年大治。雖未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地步,不過百姓大多數能勉強安居樂業。治安環境不太惡劣。
兩人順利抵達汝州到鄧州交界處。
在梁懷吉狂趕馬車下,只用了四天功夫,若是不發生意外,不用一月時間,足以讓他們順利抵達潭州,但是不可能的。
汝鄧交界的地方多是山區地形,雖道路好,可在這個山區,梁懷吉也不敢趕夜路。早早休息,付賬時梁懷吉拿出一些交子。
別看不懂。因為趙念奴不高興,偶爾梁懷吉也陪著趙念奴看一些雜劇,或者買一些看,上面寫了一些險惡的故事。因此出來時,他們未帶什么黃金珠寶。怕被歹人盯上。
到他們這種地步,也不會太在意金錢的概念。趙念奴不是一個喜歡奢侈的人,難道缺錢用么?只要到了潭州,鄭朗難道讓他們乞討回京。因此提前兌換了一批交子帶在身上。
小面額的交子用完了,僅剩下大量一百文的交子。
一路平安,梁懷吉放松警惕心。付賬時掏交子出來,讓人看到。
實際還沒有經驗,因為鄭朗害怕交子信譽貶職,一直不同意再肆發行交子,交子雖在流通,然多用做商業用途,能流入民間的并不多,有,也僅是一個小面額的交子。
原厚一疊交子本來就引人注意,況且皆是一百文的大鈔。只是一路過來,雖有人偶爾注意,不過未遇到歹人,因此平安無事。
但一回不同了。
有幾人看到梁懷吉從包里掏錢付賬,其中有一個惡人動了邪念。
與客棧里的人無關。
水滸傳的黑店也許有之,不過那是在宋徽宗吏政敗壞之時,如今太平辰光,象那些黑店少之又少。況且過往的客商比他們有錢的不要太多。
但對于這人不同,而且他觀察之下,未想到趙念奴乃是女扮男裝,主要趙念奴還小,宮中生活樸素,營養不大好,胸部未完全發育起來,這幾天吹得臉色稍稍有些黜黑,梁懷吉偶爾也替趙念奴化裝,略懂一點,又做了準備,二人一路怕人懷疑,行為孤僻,因此無人注意,多未想到這二人乃是一個太監一個少女,還真以為是一主一仆二人。所以后面全國搜查,也沒找到這條線索。
但此人在觀察之下,發現二人種種行為很象是初出門的人,并且行為十分詭奇。歹心更濃。第二天早上一早梁懷吉開始出發,就是這樣,一路也受了許多罪。比如馬車,馬車也會壞的,并且壞的機率比后來的車子更多,畢竟這時的車軸質量遠不及后世車軸質量。往往車夫都會修車軸,這才能保證車子一路向前。
梁懷吉會修什么?
好在這世道人心還是古,好心人多,又是在大道上,車輛多,看兩人歲數不大,央請一下,多有車夫幫忙。
繼續向南,進入山路,也沒有看到有人騎驢跟蹤在后面,一會兒車子壞掉。象往常一樣,車軸再次壞掉,主仆二人下來,翹首以盼,指望再遇一個好心人幫助他們。
一名大漢騎驢過來,詢問他們怎么一回事。
梁懷吉答道:“車軸壞掉了。”
“小官人,不介意地話,我家就在那一邊,只有一百來步,將車子拉到我家,我替你們修一修。”大漢指了一下旁邊的一條小道說道。
“好。”趙念奴搶在前面道。
大漢讓梁懷吉牽驢,他牽馬,將馬車牽到小道里。
進了小道,山林茂盛。梁懷吉心中有些發毛,問:“你家在哪兒,我怎么沒有看到。”
“就在哪,”大漢又往前一指,說道:“馬上就到了。”
說著強行將馬車牽向另一條更隱秘的山道。趙念奴心中沒有在意,馬車在人家手中,也就跟上。梁懷吉遲疑一會。不能二人騎一條小毛驢去潭州,也就跟了過去。
進了更小的林間小道,已走了一百步。仍然未看到任何一間房屋,梁懷吉更加起疑,拽了趙念奴衣角。說道:“這位壯士,不好意思,我們不修了。”
說著將驢繩遞到大漢手中,要換回馬車。
大漢看四下無人,兇相畢露,將手中的獵刀抽出來。
梁懷吉本就起疑,拉著趙念奴的手就往外逃竄。外面不遠就是官道,而且趙念奴的行李就在馬車上,大漢目標達到,怕多事。將趙念奴的包袱取出來。用火舌將馬車點燃,騎上馬逃竄。
二人來到官道,行人始多,回頭一看林中的那把火,主要他們身份不能暴露。見光就死,就得送回京城。趙念奴受罪不說,梁懷吉十之會被處死。二人不敢言,于是馬車,加上兩百多緡錢,一匹馬變成一頭驢子。
他們還害怕大漢追過來行兇。梁懷吉將趙念奴抱上驢子,想牽驢往前跑。
趙念奴多會騎著驢子,這個也要學問的。三下五除二,就顛下來,跌得渾身喊痛。
無奈,二人只好牽著驢子往前跑。實際大漢怕他們報官,早騎馬逃之夭夭,哪里敢追。
往前就是鄧州地界。
但現在怎么辦?沒有了錢帛,沒有了行李,只有一頭驢,當然,還有辦法,只要報官,一報官,任何一個知州知縣都不敢慢怠。可一旦報官,就得送回去,趙念奴不想,梁懷吉更不敢。
到了草市上,將驢子變賣,又不懂,僅變賣五百個錢。
梁懷吉手中無錢,只好買了幾個包子,就著一個茶棚,草草吃了午餐。然后兩人商議,梁懷吉不敢作主了,鄧州離潭州還遠著呢。于是問趙念奴,趙念奴突然發起狠來,道:“就是乞討也要討到潭州。”
梁懷吉眼睛一亮,真的乞討了。這討飯也是一門學問,兩人衣著光鮮,能討到什么?而以趙念奴又是公主出身,雖生活樸素,也斷斷不會吃剩菜殘羹。不過好在懷中還有幾百個錢,熬一熬,又走了一段路。錢漸漸用完了,為不委屈趙念奴,梁懷吉只好一邊乞討一邊做小偷,偷人家果樹上的果子,偷人家的衣服。更不能住客棧。
幾天下來,兩人又黑又瘦,與乞丐并無二樣了。
這時宋朝全國內大肆搜查,道路設兵查懷疑的對象,查客棧,查妓院,查酒樓,就沒有想到查乞丐。兩人衣服襤褸,漸漸地梁懷吉不但象乞丐,也人了乞討經驗,當然,不會遇到什么丐幫狗血的故事,倒也平安地南下。只是一路吃了許多辛苦,速度也慢下來。
說到這里,梁懷吉大哭,趙念奴吃了許多苦,他吃的苦更多,要知道趙念奴雖樸素,可十分干凈,不吃剩飯剩菜,乞討的難度可不是一般地大。梁懷吉只好一邊行乞一邊做小賊,好幾次差一點讓人捉住。不過有一次讓他收獲頗豐,在鄂州城外一戶人家里,居然偷來三緡多錢,但兩人衣服破爛,想打牙祭,也讓酒樓攆出來。
好在鄭朗突然發狠的消息,舉國都在議論,這給了主仆二人動力,更讓趙念奴感動,吃了萬般的辛苦,倒與忍受下來,繼續南下,晝乞夜露宿。真的不懂,萬一半路趙念奴病了怎么辦?
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膽大包天的做法。
終于到了潭州,又聽說鄭朗在邵州,來到邵州,又聽說鄭朗來到辰州。
鄭朗聽到這里,氣得想踹梁懷吉,你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在潭州乞討沒有事,權當一次磨歷吧。但過了潭州,蠻人多起來,有的蠻人喜歡抓捕漢人為奴。若不是自己來到荊湖南路,經過一些感化整治,休說到辰州,未到早就會讓蠻人生生捉去。
福大命大,不但讓他們平安來到辰州,還讓他們平安地從辰州走了一百多里的地,來到會溪新城。這里是什么所在,溪蠻居住地。
鄭朗氣得無語,想教訓,不過竹林到了。
看到他們來,一個瘦弱的身影從竹林里走出來。
夕陽西下,還沒有落山,傍晚柔和的光線打在小道上,竹林綠影婆娑,那個纖細的身影,就象一根亭亭玉立的小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