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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七十九章 公平

  一住供精彩。

  二十幾個大臣帶了進來。

  趙禎憤怒地問:“是誰,是誰想斷朕的手臂?”

  一旦四句讖語傳出去,鄭朗仕途到此結束了,以后只能做打醬油的大臣。否則就要“迭”帶趙家江山。有果有因,四句讖語是對著鄭朗來的,想得利的人無他,一個是兩府宰執,不希望鄭朗以后威脅他們的權利,二是言臣看不慣鄭朗在南方種種做法,找麻煩又找不到,只好先弄出來四句讖語。有了讖語,再彈劾鄭朗就容易了。甚至以后動輒將這個鄭迭趙搬出來,鄭朗只有灰頭灰臉的份。

  至于狄青,趙禎還真沒有想過。在宋朝,一個武將永遠沒有話語權的。

  幾十個大臣面面相覷。

  趙禎未說讖語,但知道是為了讖語。

  富弼說道:“陛下,下詔嚴查,此人太無恥。”

  政治斗爭是難免的,蕭何與曹參乃是西漢兩大賢相,拋開這個光鮮外衣,認真分析,實際斗得你死我活。開元盛世之初三大賢相姚崇、宋璟、張說,同樣斗得你死我活。

  李林甫釘在恥辱的柱架上,但分析起來,之所以蠱惑李隆基不問政事,無非想大權在握,用胡人為節度使,也是防止漢臣在邊疆立功,回來任相,危脅他的政權。但他內心并不想唐朝瓦解崩潰,為了處理政務,將被子帶到政事堂,連家都很少回,就在政事堂睡覺,勤政的程度罕有幾人能及。實際在他為相時。唐朝并沒有走向衰落的跡象,李林甫更沒有想有謀朝篡位的想法。一切為了一個字,權。

  斗也要有分寸的,不能連鄭迭趙都弄出來,這個先河一開,可以想象未來朝堂的殘酷。

  梁適說道:“陛下,不用動怒。以臣之見,派人嚴查,此語出來時間不長。如嚴加盤查,終會能找到線索。其次臣還有兩條意見,第一條未必是朝堂大臣所為。陛下賢明,造謠生非得不了逞,事情若暴露,陛下必會重懲,得不償失。臣倒以為可能是敵國所為。”

  “那一國?”

  “臣也不知,但不可小視密探之作用,特務營幾個密探將契丹與西夏攪得天翻地覆,僅是散布幾句謠傳,兩者都不能相比的。”

  說得似乎有道理的,特別是西夏人。連趙禎放出去的宮人都收買過去,幾乎無所不為,趙禎沉吟一會,說:“第二條呢?”

  “第二條以臣之見,可將狄青召回京師。儂氏謀反幾乎全部撲滅。余下或有幾生蠻部不聽朝廷調動,以鄭朗在循虔道戰役的表現,足以將這些部族撲滅。且儂氏忘恩負義如此,千古罕聞,也可著狄青將儂母與儂智高數子押回京城,以示警戒。狄青一回京師。謠傳自破。”

  “儂氏啊…”趙禎不悅地說,宋朝養了好幾只白眼狼,西夏不算最厲害的,說起來多少與趙匡義一些做法有關。只有這個儂智高才是真正的白眼狼,沒有宋朝扶持,就沒有儂氏的壯大。而且看到儂家不詭,宋朝繼續給之沒有任何限制的與自由,不但坐視他們做皇帝,還主動劃分七源州等羈縻州給他們做為大南國治下的土地。或者說宋朝不接受儂智高為臣子,當真如此?

  做臣子行啊,既是臣子了,將你治下原來宋朝的羈縻州重新交出來。不交,又要繼續做皇帝,繼續在宋朝各羈縻州上擴張自己領土,交趾來了,俺又是宋朝臣子了,你們宋朝得派幾萬大軍替俺抵抗交趾的進攻。

  宋朝幾萬臣子,加上皇帝,近億的百姓,難道全部是傻子不成!

  所以宋朝君臣皆覺痛恨與委屈,鄭朗卻不是這樣想的。世上那有絕對的與自由,自由萬歲,民族自主,都是騙人的,用心極其歹毒的說法。想要治理,就不能給地方絕對的自由與,那不是自由,是縱容治下百姓分裂,要么就象大理一樣,將他們當成一個國家看待。再者,將兩廣當成宋朝的疆域,不聞不問,甚至將它當成下等的地區,流放之地,又讓嶺南百姓如何對國家產生忠心?

  但儂智高卻給了鄭朗一個極大機遇,若沒有儂智高,鄭朗想開發嶺南,想在嶺南實施眼下的種種舉措,想要朝廷投資一億緡錢下去,根本不可能。

  趙禎思考一會,說道:“梁卿,準奏。”

  知道狄青在嶺南會給鄭朗幫助,但讖語事情鬧將起來,會十分嚴重的,兩相擇取,丟車保帥,只好將狄青調回京城。

  其他諸臣也覺得此議頗為合理。

  只有龐籍狐疑地看著梁適,再想,又想不出什么。

  事后也似乎證明梁適判斷是對的,讖語傳了沒有幾天時間,在諸多衙役狠抓嚴查之下,迅速查出來。

  是兩個中年人用了錢,與一些玩具,果子誘惑京城里一些頑童傳唱的。連口音也問出來,是西北口音。又請了畫師畫像,不過畫師們沒有掌握西方那種寫真技巧,只畫了一個大約模。

  用這兩張畫像下去海捕。

  是人刻意放出的謠言,那就不是讖語了。

  但傳也傳了出來,終是一道陰影,于是詔狄青押著儂智高家人,帶著余下的蕃騎,返回京師。

  這么大的事,鄭朗在廣州很快知道了。

  沒有辦法,不知道是那一個人弄的,也可能確實是西夏人做的,不能小視沒藏訛龐。但狄青是留不住了。正好狄青回到桂州,于是將廣南東路諸重要的官員一起召集。

  月兒給十幾人沏茶。

  鄭朗拿出圖紙,總共一千一百張圖紙,不但涵及到水利,還有道路。僅是修建的堤圍、堰、陂、車、坡、梯,帶來的各種耕地就達到近三十萬頃。未必全部是新耕地,有十萬頃是加固圍堤,但新耕地占了大多數。也不全部給遷移過來的漢戶,也耕不了,二十萬頃耕地最少得四十萬戶百姓耕作,這是移民不可能完成的數字。其中部分會交給當地熟蠻,以及部分從深山老林里聞訊走出來。表示歸化的生蠻部族。未來還有,但現在的耕地與水利工程、道路已經滿足兩三年廣南東路開發的需求。

  經濟條件也不允可,再開發。也拿不出錢帛。

  這么多圖紙不僅僅是鄭朗與諸位重要官員的功勞,還有各州各縣官吏的功勞。但鄭朗在中間功勞最大,超前的理論。開闊了許多官員的思路,例如車田,有了車田,可以對許多旱地進行灌溉。再比如“竇”,有的地方又叫涵,或涵洞,堤上建竇,以備宣波,在海堤上建竇,又可以吐納潮汐。可以方便控制調節水源。但讓鄭朗直接過度到清朝時代,竇用長大方砧石砌筑,閘門用堅韌松木為之,能讓啟閉之時,雨季能分波內潦。旱則可以灌浸圍糧,那些洼亢之田,也就是那些沼澤地帶,甚至是多生瘴癘的低洼潮濕區,立即變成良畝高腴。但不是所有堤圍皆以竇主持控制水源,有的地區又根據地形。建小石橋代替,旱則灌,潦則塞,還能利于內河小船來往。

  以及其他種種。

  正是這些思路,使明清得以漸漸將兩廣開發起來。

  清朝雖開發了兩廣,可國家始終缺少統一規劃,大多數工程都是地主經官府允許后,帶著百姓自己興修的,造成許多糾紛與浪費。不過這個浪費是出自民間,與朝廷無關。因此,百姓雖勤勞,仍開發一直卻很緩慢。

  也就是說鄭朗給兩廣來了一個大躍進。

  但問題也多,臨海郁水三角洲多有大型堤圍,其他地區多是零碎分散的小工程,有的陂田車田僅能灌溉幾十畝。僅是水利工程就達到了近千個,各種堤圍、陂坡堰車,達到六百多處,圍堤長度達到七千余里路,石堤占據四千多里之巨,新修與擴修的道路長度達到近兩萬里路。至于用工,多多益善,越多越好,那怕有百萬人施工,都不會嫌少的。

  幾千萬緡錢就是這樣砸了下去。

  還發明了火藥,否則工程費用還會增加一半。

  將這些圖紙交給元絳、田瑜與程師孟、楊察、蔡挺,說道:“諸位,廣南東路的事交給你們了。”

  田瑜很不解,問:“為何?”

  兩廣你才是真正的大佬,馬上工程全面動工了,你不能逃。

  “鄭迭趙,文武配,往南飛,復北歸,我能不忌憚么?”

  “何來此語?”楊察驚詫地問。

  “京師里剛剛興起的童謠。”

  “可惡。”周沆氣憤地說。太不公平了,鄭朗累死累活,居然換來這句誣蔑。

  “雖可惡,我也要警心,兩路的經略安撫招討使,總掌著嶺南所有軍政財大權,又有五嶺之隔,朝廷各項投入,可能會接近億緡錢,全部交給我一個人,已經有違祖宗家法。再有狄青將軍為軍事助手,怎能不會引起一些閑言碎語?故我將廣南東路事務交給你們。”

  大家一起不作聲。

  也就是分權。

  狄青走了后還不行,必須將權利分化下去,特別是這么多錢帛,若用來謀反,可以做很多事的。但交給了田瑜等諸臣,鄭朗就不能掌控,謠傳自破。故鄭朗返回桂州,這也是一種高姿態。

  鄭朗又說道:“諸位,雖前期準備完善,可工程零碎,一旦實施下去,會必引發諸多糾紛,要注意調解,持公平之心。到了明年春天,工程基本能草工,百姓開始春耕播種,諸項事務也就落實了。”

  說完,商議一些細節問題,第二天鄭朗便離開廣州,乘船返回桂州。

  狄青還要準備準備,沒有走。

  鄭朗將狄青與司馬光喊到家中,讓他們坐下來,說道:“狄將軍,這大半年來辛苦了。”

  “鄭相公,不敢當。”

  鄭朗又看著司馬光,說道:“君實,你也辛苦了。”

  “鄭相公,謝謝你。”司馬光說道。心中戚戚。差一點就將命丟在特磨道。

  “你做事踏實,學問淵博,這是你的強項,可行事略過保守,故我讓你前來磨練,開拓你的思路。不知道未來有沒有戰爭,否則我會將介甫喊來。讓他看一看戰爭的殘酷。”說完,又看著狄青說道:“我將寫一封奏折,你站在我邊上觀看。”

  “喏。”

  鄭朗讓月兒拿來筆墨紙硯。開始寫奏折。首先說戰事,梁適說嶺南平安無事了。非也,交趾野心勃勃。不可小視,況且還有梅山蠻,這兩戰皆兇險。我對軍事不是梁適所說的那樣精通。現在因為某些人用心不詭,不得不將狄青調回京城,但還要派一名名將過來,張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又說朝中缺少能征善戰的武將,南方雖有禍,僅是疥癬,割除時會痛。但僅是痛,不關系到生命危險。北方才是最致命的,無論西夏或者契丹,皆不可小視。雖有些將才,可僅善長于指揮步兵。能有大局與謀略,并且善用騎兵者,僅狄青一人。未來在北方作戰,必用騎兵。此次誣謠一案,狄青又是一個武將,擠身于朝堂之上。必受文臣排擠。望趙禎三思,要善待保護好狄青,不是為了狄青,而是為了宋朝的未來。

  將狄青與宋朝未來劃上等號!

  “鄭相公…”狄青感動得不能作聲。

  鄭朗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也料定狄青回去后,不是好事,會很慘很慘。他性情又剛烈,身上多處帶傷,一旦受到打擊,會與王忠嗣一樣,命不長久。

  這封奏折當著狄青的面寫,就是給狄青看的,不要感到委屈。還有我在后面支持你…

  還是不放心,將奏折放下來,說道:“狄將軍,皇上對你很喜愛,加上你此番數次立下奇功,一回到朝堂必會重用你。但對于你來說,卻未必是好事。”

  “然而皇上…”司馬光嚅嚅道。

  “君實,皇上是一國之君,是治天下,非是開罪天下。即便袒護狄將軍,若是所有士大夫憤起夾攻,皇上是要狄半軍一個人,還是要士大夫?”

  “我也沒有得罪士大夫。”

  “狄將軍,你是沒有得罪士大夫,可你是一個武將,擠身兩府,士大夫如何容忍?”

  “不公平!”狄青氣憤地說道。他下句話未說,俺拼死拼活的賣命,為什么這些士大夫僅動動嘴皮子,就能拿我當猴耍?

  “狄青將,所謂的公平,只是一個傳說的名詞。看看這天,天是圓的,太陽又大又明亮,月亮次之,星星微弱,即便星星與星星也有區別,天不公平!再看看這地,地有高山峻嶺平原,高低不平,地不公平!再看看這水,水有清有濁,有寬有狹,水不公平!天地不公平,山川河流日月皆不公平,天下間何來公平而言?所謂的公平,僅是強者給弱者的一種施舍,一種平衡之道。不然弱者積怨難返,最終會產生脫變。畢竟強者是少數的,一旦積怨到一定地步,他們凝聚起來,便會產生翻江倒海的作用。國家滅亡,權貴消失,強者不再是強者,只能任意的踐踏。所以強者越明智,施舍得越多,強者越昏暗,越貪婪,施舍得越少,貧富分化嚴重,弱者怨氣積累,最終強者化為烏有。這便是易經的演變之理,我的中庸之學。”

  狄青聽了還有些發愣,司馬光卻在沉思。

  “說公平,實際根本就不可能有公平。即便是皇帝也要平衡之道,如郭皇后之死,楊尚二位美人拉出皇宮為女道士,陛下應怎么辦?殺掉相關的士大夫?不能。一殺,士大夫就寒心了。為了國家的平衡,因此忍氣吞聲,擇大棄小,默受之。若是士大夫對你群起圍攻,陛下為了平衡,又該怎么辦?”

  “我要怎么辦?”

  “學王德用!”

  但狄青未必聽得進去,到時候再說吧,鄭朗又說道:“狄將軍,正好你要離開兩廣了,我問你一件事。”

  “何事?”

  “交趾,”鄭朗將循州經過說了一遍:“若是交趾突然對兩廣發起進攻,我應當用何策對付?”

  “難辦啊。”

  “我知道,交趾乃是一個國家,非是儂智高可相比的,而且交趾這些年一直在擴張當中,也不能小視其軍隊的戰斗力。地形與氣候對我朝軍隊又相當的不利,難辦。”

  狄青沉思良久,說道:“鄭相公,你想占領交趾,還僅是讓他們安份?”

  “大理不感興趣,交趾我更不感興趣。”

  “那就好辦,鄭相公,唐朝是如何擊敗高麗的?”

  “如何擊敗高麗的…”鄭朗回想,擊敗高麗有種種原因,不能小視這個棒子的頑強,不但隋唐打得吃力,如今契丹,未來女真、元蒙與明清都無法讓其滅國。唐朝擊敗高麗有種種原因,隋唐多次攻擊,讓高麗舉國凋零,高麗又正好產生內亂,唐軍的強大,名將如云,等等,這才讓李績、劉仁軌、薛仁貴得逞。當然,寒冷的氣候也成了高麗的保護傘。

  但不可能將隋唐滅高麗的經驗拿到交趾來,朝廷也不會準許自己發起那樣規模的戰爭。

  想了一會,眼睛亮起來,說道:“我明白了。”

  司馬光問:“何策?”

  “天機不可泄露,”鄭朗笑了一笑,用眼睛看著南方。

  狄青也是一笑,又感到遺憾,不打便罷,一打,這場戰役與自己一點干系也沒有了。

  狄青與司馬光帶著蕃騎返回京城。

  朝廷派富弼為使,來到桂州與大理盟約。很慎重的,雖然宋軍攻到鄯闡府城,連鄭朗都不感興趣,朝中君臣更不會對大理感興趣。但盟約簽訂后,邊境會變得很安寧,這才是大家最看重的。因此派了富弼為使,與大理盟誓。

  大理更重視,派來扶國功臣岳候高智升。

  這個高智升很有意思,后面楊家楊允賢公開叛亂,段思廉無力平亂,于是讓高智升出兵滅之。為了封賞,將高智升封為鄯闡候,使王室實力更加削弱。最后高家漸漸壯大,直接取代段家成立大中國,但看到各部不服,高家的高升泰又將皇位傳給段正淳,段正淳也是高家的女婿。因為高家的權勢,段正淳害怕高家,也害怕自己的妻子,曾給寫妻子高升潔一首贊妻詩:國有巾幗,家有嬌妻。夫不如妻,亦大好事。妻叫東走莫朝西,朝東甜言蜜語,朝西比武賽詩。丈夫天生不才,難與紅妝嬌妻比高低。

  比天龍八部里的那個段正淳,更是一個男子漢,大豆腐。

  不過那已是五十年后的事,與鄭朗肯定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高家的壯大,正是從高智升開始的。

  富弼與高智升談盟約細節,鄭朗未參與。

  但富弼找到鄭朗,說了一件事:“鄭相公,我臨行前龐醇之托我問你一件事,關于錢幣的問題。”

  “錢幣?”

  “龐醇之說你將所有錢帛一起調到嶺南,國家錢帛不足,錢幣也不足,此事龐籍替君遮掩過去,否則傳揚出去,會掀起更大的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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