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采用的是裴行儉糧車伏兵之策,不是復制,也無法復制,僅是借鑒。對方想將自己這一行人全部殺死,鄭朗也想將對方一些手下一網打盡。因此必須放在此處決戰,又從狄青歸仁鋪一戰得到啟發,鄭朗對裴行儉糧車伏兵之策進行了一些修改。
對田瑜與周沆等文臣來說,此策不可思議,特別是對對方心理的掌控。但若遇到對手是狄青,可能會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也無妨,如鄭朗所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用它來對付這些人足矣。
之所以大費周折,同樣是對對方心理的把握。若全部人手展示出來,再加上隨行的兩百多名蠻人代表,浩浩蕩蕩一千余人,即便做偽裝,也會讓對方產生一種啃不動的想法。此行就白來了。
故只現出四百余兵士,少了不可以,許多車子要人推,也無法應對山道的伏擊與此時的攻擊。多了也不行,對方會產生畏懼。其他兵士必須要帶來,又不能讓對方看到,只能藏身于兩百多個大箱子里。
未說,即便這些蠻人代表是熟蠻,有的人還與生蠻有著藕斷絲連的聯系,怕泄露。為了保密,每天晚上將箱子抬進帳蓬,外面嚴加看守,這才讓那些蠻人代表越來越感到神秘。
真相揭開。
鄭朗仍然沒有將這幾百名兵士放出去作戰,在等,這一回等的是一百蕃騎。
戰斗還在繼續。
看到這些士兵,隨行的蠻人突然有了勇氣,居然有部分人拿起武器,參加戰斗。
鄭朗沒有阻止他們,實際這是一場還沒有開始就注定結果的戰爭。帶著這些蠻人過來,反而是累贅,但為了戰后,戰后的震懾,讓他們親眼目睹變臉的神奇。宋軍的強大,借他們嘴巴將這次戰爭宣揚出去,會使一些桀驁不馴的部族停下蠢蠢欲動的野心。
至于有多少人能透過表相,看到對地形的要求。以及自己身先士卒對士氣的鼓舞作用,估計恐怕沒有的。
黃小五不知道內幕,看到這群人越戰越勇敢,氣得直罵娘,拿肯定有信心拿下這群人的,但這樣一來,此戰過后。犧牲定下來很慘重,回去沒法交待。
又想不出什么良策對付,只好拼命地大吼大叫。
就在這時,南方傳來一陣轟鳴。
黃小五先是一愣神,過了一會,想到碼頭上那一百蕃騎,心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對一名手下說道:“去南邊山道上看一看。”
此人離開。
僅是一會兒。便從前面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黃小五頭發都豎了起來,他僅是一個走狗,在虔州有家有小。可不敢公開地與朝廷對抗。要不要逃,心中猶豫不決之時,轟鳴聲大了。正在交戰的雙方一起停下,狐疑地看著南方。
黃小五意識到不妙,準備開溜。
來不及了,一百蕃騎如同滾雷一般撲了過來。
看到鄭肅二人率蕃騎到來,鄭朗手中旗子再次一揮。全副武裝的宋軍從帳蓬里殺出,將正在廝殺的宋軍換了下去,有人搬來勁弩,一支支弩支向閃電一樣射出。
替換下去的宋軍也進了帳蓬披掛盔甲。剛才近一個時辰的血戰,打得太辛苦了,許多兵士因為沒有穿盔甲,中箭或者中矛倒了下去。
黃小五要黑了。
直到此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進了圈套。為什么這些人要選擇在此地。因為地形開闊,而自己傻呼呼的不知道,居然修建一道柵欄將對方營地包圍,又傻呼呼地將所有人集中在空地中央。從這里,逃向密林最少有近兩里路遠,人能跑過這些高大的戰馬嗎?這兩里地就成了一個不歸地。
突然他尖厲的大叫著:“兄弟們,想要活命,殺到營地里,讓敵人的馬跑不起來。”
誰聽他的?全亂了套,有的往后逃,有的往前沖。還有的人不要命,繼續向營地發起進攻。可這一回情況不同,宋軍所穿的皆是步人甲,還是最精良的步人甲,全身上下,那怕連臉面都在面甲包裹之中,只留著嘴巴與鼻子、眼睛在外面。弓箭射程遠,或者弓弦拉不到位,箭根本穿不進盔甲。短矛亦是如此。進去換盔甲的士兵有動作快的,已經出了帳蓬,重新加入戰斗。
鄭肅與鄭黠沒有沖進戰斗圈,各自率領一百蕃騎在外圍游戈,斬殺逃出來的蠻兵,將這些人逼回去。高大的西北馬在這個開闊地將速度優勢無限地發揮,直到戰斗結束,僅只有二十幾人僥幸逃出,其他的人全部截留下來。
迅速地,戰場變成人間煉獄,然而才是開始。
當所有兵士一起將盔甲穿戴整齊,鄭朗從身后拿起一面紅旗,狠狠一揮。總攻開始。
隨著鄭肅與鄭黠二人各自分出二十騎,沖進戰場。營地里留下幾人保護鄭朗三名官員,其他兵士也一起放下手中的弓弩,手拿著刀槍殺了出去。失去密林優勢,這些穿著單薄麻衣的蠻人什么也不是。特別是四十鐵騎,在這個開闊地上如魚得水,加上生女真的驍勇,一個個就象是惡魔一樣。一次次的截殺踐踏,有些人嚇哭了,伏在地上動都不敢動。有的人拼命地向不遠處密林逃,又遭到六十鐵騎來回斬殺,將他們重新逼回血腥的戰場。
步兵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犧牲部分騎兵沖擊力,卻將這些蠻人生生阻在這塊土地上,不需要步兵追擊。
另一個好處就展現出來,不是手中精良的武器,而是步人甲。
沉重的步人甲穿在身上是行動的累贅,往往導致宋軍勝不能大勝,敗則會全軍覆沒。但要看,看用在什么地方。比如現在,不負責任何追擊行動,只負責戰斗,步人甲的保護作用被無限地放大。
特別是這些步人甲,全是鄭朗從京城帶來的,絕對沒有任何偷工減料。蠻人嚇破了膽,手發軟,刀砍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白痕。對宋兵產生不了任何傷害。即便短矛戳上去,也無法將步人甲洞穿。
相反的,幾百名宋兵就象一個個人形坦克,在兩個指使,兩名都虞候的率領下,分成四組,在蠻人中橫沖直撞。所向披靡,不是沖過去的,幾乎是一路路輾壓過去。
戰斗規模遠不及歸仁鋪一役,那是幾萬人的大兵團作戰,可鄭朗比狄青更狠,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給,甚至遲遲不發出讓他們投降的信號。這種血腥結果不是鄭朗喜歡的,為了讓身后這些蠻人代表看到。狠心刻意如此。
人數仍然沒有對方多,但幾百名步兵與四十名騎兵就象一把把魔鬼手中的鐮刀,在反復地收割著敵人生命。一次又一次!漸漸地上尸體越來越多。敵人數量卻越來越少。
完全成了一場一面倒的戰斗,虐殺,真正的虐殺。
鄭朗這才遲遲地發出一道命令,看著身后被血腥戰場嚇得兩腿憟憟,甚至有人在嘔吐的蠻人代表們說道:“你們替某喊話吧,讓他們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喏。”一起答道。
這時鄭朗那怕讓他們吃屎,估計都沒有人敢違抗,有的人膽子小,嚇得在褲襠里尿尿了。
全部用蠻語大聲喊起來。
效果良好。喊了幾次,敵人全部將手中武器扔掉,一起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下。連同真正的生蠻在內,一個個讓剛才血腥的屠殺嚇怕了。
開始拿出繩索捆綁俘虜。
還有一些宋兵不服氣地在這些俘虜身上恨恨地用腳踢。
前后兩戰,導致七十一名兵士死亡。近百名兵士受了輕重不等的傷。讓將士對這些人痛恨不已。若不是鄭朗讓人喊話投降不殺,這些兵士在暴怒之下,能做出殺俘的舉動。
打掃戰場,主要是武器與一些證據,少量貴重物資,以及犧牲士兵的尸體一起放在馬背上,重傷兵士也扶上了戰馬。然后一把火將營地燒了,幾十頂帳蓬、近三百輛車子、大大小小上千個箱子、一些干糧與行李輜重一起不要,雖說這一戰過后,循虔道上再無危脅,畢竟是在密林里,而這群人膽大妄為,小心為妙,不值得為這些小小的物資耽擱行軍速度。地上還有許多敵人的尸體,愛來領任他們領回去,不愛來領過幾天派人過來掩埋。
做完這些事,天還沒有黑,再次準備火把,開始踏上歸程。
走在路上,鄭朗與田瑜、周沆沒有說話,田周二人是被剛才血戰震驚,鄭朗心中卻有些壓抑,本來不需要犧牲這么多兵士,但為了取舍,讓這些兵士不能平安回去了。這才是一個開始呢,若想要兩廣安定,還要死多少人?
天黑了下來,兵士點燃火把,有的俘虜畏懼,走得不快,立即有士兵用兵器往他們身上狠狠地敲打。鄭朗還是不阻止,若不是想要這些活口的口供,連他看到馬背上兵士的尸體,都產生殺俘這種狂暴的念頭。
還是無法快起來。天黑下來,山道崎嶇,行軍速度很慢,七十幾里的道路,從天未黑走起,一直走到第二天天亮,才筋疲力盡地走回碼頭。
鄭肅先去看了營地。
里面還有一些物資,不能浪費。
鄭朗看著他的背影,露出滿意的笑容。
西北戰役過去很久,這些女真兵們出現三極“進化”,一部分人如他所想的那樣,開始墮落,泯然眾人矣,已經不能當成勁旅。一部分人仍然保持著原來樸實野蠻的風格,這些人還是悍卒。進化最好的僅是少數人,軍事水平提高,也學習了一些宋朝禮儀文明,產生對宋朝的忠誠度,但戰斗力并沒有下降。后者皆能重用了,鄭肅算是后者。
鄭肅來到營門口,對哨所的十幾個兵痞子委實不大放心。出忽他意料,在營地門口看到幾名兵痞子在守值,有一個兵痞子在打磕睡,嘴角還流著哈拉子。
鄭肅低估了這些兵痞子的畏懼,知道他們是鄭朗的侍衛,那個敢馬虎。看到他們離開,撲入山道,隱隱覺得不妙。心頭有苦難言,卻不敢大意。商議后派人輪流在此將營地看守。
不是畏懼女真人,是畏懼鄭朗。
大隊人馬將哨所里所有兵痞子一起驚動,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
這一戰收獲巨大,俘獲近八百名俘虜。斬殺九百余人,敵人參戰人數達到一千七百余人。老底子是真的掏出來了。鄭朗需要他們的口供,否則這些人還會有大半被擊斃。
十幾個兵痞子緊張地看著這些戰俘,有的人他們認識的,情形又是如此微妙,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
鄭朗走過來,對江求瑟說道:“先將這些戰俘押上船吧。”
“喏。”
田瑜臉色依然很難看。昨天一幕將他嚇住了。但忽然興奮起來,說道:“鄭相公,時間還來得及。”
來的時候順水路共花了兩天時間,返回的時候卻是順水而下,速度會提高五六倍,也就是說下午便可抵達循州城,那么如同鄭朗說的,十幾天便將這件事搞掂。
至于后續。那得慢慢來,大局卻定下來。
“鄭相公,鄭相…公。”十幾個兵痞子嘴角直抽搐,一個個跪下,狠抽自己嘴巴:“鄭相公,小的有眼無珠,請饒過我們吧。”
不提他們不干凈的底子,鄭朗來的時候,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敲詐敲到當朝首相頭上。全部嚇得面如土色,全身哆嗦。
“劉以沫,也將他們帶回循州。”
“喏。”
“鄭相公。鄭相公,你高抬貴手,大人不計小人過吧。”十幾個兵痞子哀嚎起來。
鄭朗知道他們不干凈,也不值得計較,這次案子發作,不知得挖出多少人。何必與十幾個兵痞子過不去。將他們帶回循州是有用意的,因此用了帶,而不是用抓。鄭朗也沒有解釋,讓侍衛將十幾個兵痞子強行揪到船上。
這才坐下來,寫第二份奏折。
交待了此戰前因后果,不過作戰過程寫得很簡潔,他冒充商人做誘餌的事也沒有做交待,只是說自己前去平蠻,數州豪強聞訊后,雇傭大量兇悍的手下,與當地生蠻聯手,將他們圍在山林,想要全部擊殺,被自己打敗。
這可是很要命的。
鄭朗并沒有撒謊,也不能撒謊,但漏了這個關健的事,會讓人產生很大誤會。就象詩句羌笛何須怨揚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若省略幾個字,變成羌笛怨楊柳,春度玉門關,優美不提,懂都未必懂,甚至會讓人產生不好的遐想。或者再來一個顛倒,變成風何怨楊柳,笛度玉門關,整成了一句曖昧無比,低調下流的詩句。
這一省,句句屬實,但性質變得截然不同。
鄭朗將哨所的兵士一起押走,因為他們清楚這件事,怕被某些人用重金收買,提前將真相揭露。
田瑜與周沆開始還盯著鄭朗寫字。
都是文人出身,皆喜歡書法,鄭朗寫得一手好字,站在邊上觀摩呢。過了好一會,才想起看奏折的內容。看后田瑜色變,訥訥道:“鄭相公…”
“我知道,看看這些犧牲的戰士,資忠,糜爛到這種地步,為什么不借機將這些害蟲一起鏟除?”
兵士正在將犧牲士兵的尸體往船上抬,有的是好朋友,激戰過后,天也亮了,看到昔日戰友閉上雙目,再也不能說話,不由地伏在尸體上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田瑜與周沆全部嘆了一口氣,這些人也太囂張了,既然鄭朗一心想要用霹靂手段,那就用吧。
寫好奏折,兩道奏折一道,用快馬送上京城。
省略的作用立即看到。
鄭朗也要等王鼎到來,他的職權在兩廣,福建那邊不怕,有楊紘,這是一個不怕有事,就怕沒事的主。虔州那邊鄭朗卻有些擔心,蔡襄經過幾年磨難后,銳角漸平,說不定還能從寬處理這件事。那么這陀爛肉就撥不干凈。
于是奏折用最快的速度遞向京城的,僅是十天不到,便送到兩府。
朝廷正在等鄭朗的消息,看到這份奏折后,兩府宰相全部大驚失色,不敢怠慢,立即將奏折交給趙禎。僅是通過一份奏折,趙禎也想不到真相,看后大怒,一下子將信狠狠地扔在地上。
循虔道上發生的特大命案,已經越出趙禎忍受底線,現在這些人居然想殺害當朝的首相,頭號治世能臣,外加兩個體量安撫使,王則也未必有這個膽量。
何謂底線!此事遠遠超出趙禎忍受的底線。
不要說一些地方上的豪強,就是曹高二家做出的事,也不能饒恕。
幾個宰相面面相覷,不敢作聲,心里說道,捅天大案了。天高皇帝遠哪,這些人膽子大得快要登天了。
只有一個人的心思,與其他人不同,他看到了機會。
梁適看著趙禎鐵青著臉,氣得走來走去,嘴里還罵道:“反了,反了,無法無天了。”
他是皇帝,不能罵娘,否則在暴怒之下,能罵這些人的娘。
梁適頭卻低了下去,嘴角暗中露出笑意,鄭朗這小子不錯,很給力。自己計劃又走向成功堅實的一步,就看狄青那小子在特磨道上給不給力。若是狄青再給力,自己完全能如愿以償。想到這里,他眼睛盯著龐籍背后的椅子。這一刻,感覺那張椅子的距離離他好近…
忽然聽到咣當一聲,驚訝地抬起頭,看到趙禎在狂怒之下,一下子將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建黑瓷杯迅速化成一塊塊碎片,閃著陰冷的油黑光亮。
梁適正襟危坐,皇上真的動怒了,從來沒看到趙禎做過這樣失態動怒的舉動。
其他數位宰相同樣盯著這些碎片,略略失神。富弼嘆了一口氣,這一下那八州的豪強們麻煩可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