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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十四章 古風(上)

  天終于亮了。

  都堂鄭朗還在高談闊論,外面卻亂成一團。

  特別是三衙諸官員集合軍隊,中書官員與開封府官員強征民船,引起很大的混亂。

  但上行下效,上面仁愛,下面官員也不敢馬虎,其實若是沒有勾心斗角,如今這個朝堂真的很不錯,無論鄭朗或者龐籍、文彥博、王堯臣,皆是第一流的人才。

  就是新三使司葉清臣,以及張方平、曾公亮等翰林學士,同樣是第一流的人才。

  言臣高若訥與何郯等人也敢于進言。

  要才干有才干,要言臣有言臣。

  看這套班子,就象后世豪華的皇馬足球隊,但組合到一塊,會發揮多少才干,那是鄭朗的能力了。

  諸多官吏不懂什么恩威并用,不過被逼無奈,自發的這樣做,一方面用鄭朗殺無赦要脅,一方面勸說,人命關天,征你的船,權當做好事吧。商人不滿,但人命關天這四個字,卻溫暖了所有的老百姓。

  宮中還在長談。

  “陛下,還記得程師孟前年在河東做了一件事?”鄭朗問道。

  這又是一個了不起的官員。

  若說吏治之才,歐陽修能打上六十到六十五分,勉強及格,那么許元與程師孟能打到八十五分。不過許元善長轉運,程師孟偏于水利,在這個偏項上兩人能打九十五分。歐陽修留下一個自己修建的醉翁亭,程師孟沒有,可他所過之地,洪、福、廣、越等州百姓卻自發的替他立生祠!鄭朗為政已算是善了,離任后也不過太平州立即立生祠,杭州與恩州則是猶豫幾月后才立的生祠,渭州因為死的人太多,至今還沒有立。可見其善政!

  但朝中無人哪,所以飄啊飄。以至后人都不知道有這個良吏存在宋朝史冊上。

  “程師孟,朕知道,他在河東做了什么?”趙禎茫然地問。

  此人是官宦子弟,與鄭朗是同年進士。因為有才干,升遷起來很快,數年間便歷任知南康軍、楚州知州、提點夔州路刑獄。瀘州戎人多次侵犯渝州邊界,提點刑獄使治所在萬州,與渝州相距遙遠,又多山路,往往一天后消息才能傳到。程師孟奏請將治所移到渝州。由是渝州乃安。

  這是眼下的,瀘州戎以后還會侵犯,直到宋朝對瀘州用兵后,才得安寧。夔州沒有常平倉儲糧,程師孟建議設常平倉,是州倉性質。恰逢災年,賑濟災民倉糧不夠,師孟立即違制放倉。

  不是他的職權范圍之內。又不上報,主管的官吏很害怕,反對之。程師孟說了一句話,若等到上報再批準后才能開放,饑民們早就死光了。于是災民得活。

  結果他遇到封建王朝最好的年代,趙禎聽聞,不但不怪,反而很欣賞,將他調到河東路任提點刑獄使。

  不過鄭朗指程師孟那件事,趙禎卻不清楚了。

  鄭朗說道:“師孟在河東,河東多山,并且有許多土山。這些土山可以植桑麻果樹,然到春夏之際,雨季來臨,水從山上來,帶著許多泥沙,就象黃河一樣渾濁。百姓稱之為天河。”

  幾位大臣全部嘆息。

  鄭朗不說,很難有人產生超前思想,想到綠化破壞帶來的水土惡化,不過提了,這幾人都是最頂尖的人物,還是能明白。正是這以億萬計的天河,才使黃河成為地上河,災情不斷。

  “這些天河一部分沖入黃河各條支流當中,一部分在各個山谷沉淀下來,程師孟路過絳州,看到這個現象,勸說正平縣南董村村民買地開渠,引馬壁谷水灌溉,使五百多頃瘠地變成沃土,原來畝產僅是五到七斗,經過治理后,畝產達到兩到三碩。”…,

  一碩十斗,與石相比,一個是質量單位,一個是容量單位,兩者幾乎相當,若是麥,碩多一點,高梁會少一點,稻米會更多。大約相當。

  趙禎說道:“快拿存檔。”

  他不是真不管事,只是不喜折騰,又多將政事權交給諸臣,所以看上去是不作為。

  但若真不作為,以趙禎朝的多災多難,如何成為宋朝最好的辰光?

  什么都懂。

  五七斗到兩三碩,幾乎提高三倍多,鄭朗說得簡單,可趙禎也知道不會花費多少錢帛,但這是五百頃,一個萬春圩,當時有多少人翹以待,動用了多少人力,也不過一千頃略多一點。

  心中郁悶,為什么朕沒有注意此事?

  那可能一一注意呢?

  前年是賈昌朝在朝,以賈昌朝的能力,又怎么有眼力看出這其中代表的意義?

  趙禎要看存檔,鄭朗索性喝茶。

  說到現在,喉嚨有些發干了。

  趙禎有些感激地看著鄭朗,這時候他忽然感到劉備遇諸葛亮,符堅遇王猛,齊桓公遇管仲,周文王遇姜子牙那種感覺。若不是有其他大臣在場,他都想說一句:“朕得到了卿,也是如魚得水。”

  對另一個太監說道:“備早餐。”

  “喏。”

  外面雨漸漸住止,不過天色陰霾,晨風呼嘯,看著外面的天氣,趙禎眼中再次充滿憂慮。

  論效率,宋朝史上沒有一次兩府有這么快的救災效率。前面邸報到達,后面各項救災條例就下達下去。但有一個時間差,黃河水位乃是歷年來頂點,決口又有這么大,這一夜有多少百姓被洪水淹死,趙禎無法想像。

  存檔拿來。

  趙禎翻看,果有此事,但有可能程師孟僅是靈機一動之舉,連自己都忽視了其意義,又不想自夸,淡淡說了,所以奏報到了京城,幾乎所有人一起疏忽。

  若鄭朗不提黃河,趙禎再看還會疏忽。但提了,他已隱約感到其意義,將奏折放下,看著鄭朗說道:“鄭卿,繼續往下說。”

  “陛下,臣前面說過京師可以治理。便是此策。從河東到京畿兩路,以及河北路,有許多地方乃是瘠地,還有許多鹽堿地。除了種桑植麻外,若是種植莊稼,則是雞肋之所,種之收益不高,往往一畝地一年產量不足一石,不種又為可惜。其實程師孟這個辦法拓展開來,便是一條治地治河之策。將這些地劃分出來。每隔幾百頃就著各個山陵土丘設堤,只要就山陵矮丘設堤,不一定計其大小,用工就不會有太多。河水洪大時,設斗門放水,或者直接掘堤放水,泄洪壓水勢,等到水平之時。沒有急流,將決口或與斗門關上,讓太陽蒸發水汽。河水肥沃的淤泥便會沉淀下來,鹽堿地還能沖涮其鹽堿的含量。河水退去,用斗門或者再次決堤,將水勢排去。一冬蒸發,圍內所有水份全部蒸發,淤泥卻全部積留下來,瘠地便會變成良田。一是能治河,二是能出更多的良田。這就是臣的第二條暫時治河之策。”

  不會起多大作用,可是會起一部分緩解作用。

  但有一個附帶的作用,這個附帶的作用甚至遠遠超過治河作用。那便是改良耕地。

  王安石就是用此策,使是汴河得到八萬頃良田,河北北流黃河、滹沱河、漳河與御河得到四萬頃良田,十二萬頃良田,一千兩百萬畝,一年即可增加糧食兩千多萬石!…,

  因此沈括說了一句很公平的話。深冀滄瀛間,惟大河、滹沱、漳水所淤,方為美田,淤淀不至于,悉為斥鹵,不可種藝。

  特別是河北路北路比較最為明顯,因為地勢低,海水經常倒灌,多是鹵地,無法耕種,但一用此法改良,鹵堿降低,上面再覆有厚厚的淤泥,立為美田。兩相對比十分驚人的。

  反對派領袖蘇轍也不得不承認,黃河所淤,宿麥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

  產量是三四倍,但同樣的面積,需要同樣的種子,肥料,以及人工,收成卻提高了十倍之數!

  其實王安石變法,許多方面真的不錯,只可惜宋朝底子太虛,王安石做得太急,主打方向為了國用,替國家斂財,導致許多方面沒有做好,以至于失敗,不能實現他的愿望,卻引發黨爭,讓鄭朗時常想起來,十分嘆息。

  說出來真的很簡單。

  可是為什么沒有人想到?

  趙禎與幾位宰相面面相覷。

  王堯臣心中幸慶,幸好鄭朗從契丹逃回來,就憑借鄭朗這些奇思妙想,也足以讓他擔任大宋的相之職。契丹人說他是放大版的管仲,不過矣。

  趙禎說道:“準。”

  又說道:“你再寫一份詳細的札子上來。”

  不能就這樣準了,還有許多細節呢。

  “喏。”鄭朗答道:“這是以后之舉,當務之急,還是黃河決堤一案。澶州本來地勢比海高,河北向北地勢越來越低,洪水東北而行,滔滔不絕,不等水勢下去,就連決堤都無法堵塞了。”

  趙禎黯然。

  現在說如何治,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黃河向滄州或者契丹那邊淌,要治理,只能等到秋后,最少還要看它淌三四個月之久。多少良田被洪水淹沒?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故臣以為先遣權發遣戶部判官事燕度行視澶州決河。”

  權發遣乃是一個新詞,燕度惡整君子黨,王拱辰看著解氣,提議讓燕度權戶部判官,但因為資淺,故命名為權發遣,反正宋朝官員是越來越冗,權利是越來越架疊,官員職稱是越來越古怪。導致一個很搞的后果,現在鄭朗職權不明,有許多方面他都弄不清是不是自己管轄的范圍之內事務,還有笨一點的官員,都弄不清自己這個官職是用來做什么的。

  但鄭朗一句說完,幾乎所有人一起盯著他。

  鄭朗與君子黨不是一路子人,卻以君子自居,那怕與夏竦沒有交惡之前,相處都是很淡,相反的,所處的幾個好友,未必是君子黨,但都是忠厚的君子。因為其品行,對燕度這樣的人物十分反感。

  為什么推薦燕度?

  趙禎狐疑地問:“燕度有何能?”

  難道與程師孟一樣,又是一個自己忽視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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