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并沒有用十天。
持繼兩個多月的貝州叛亂雪融一樣,平滅了。
時間快,而且打得很輕松,消息傳到京城,趙禎欣喜過望,沒有獎勵將士,要等鄭朗的記功奏折到京城,才能獎勵。但趙禎在高興之下,于皇宮大宴群臣。
大臣陸續到齊,戰勝叛軍,沒有人不高興的。貝州乃是國家核心地區,再加上宗教的陰影,對國家危害太大了。
當諸臣落坐時,忽然諸臣眼睛一起盯著陳執中。
鄭朗為首相是早晚的事,貝州建功,樞密使有夏竦與王貽永,不可能再塞一個鄭朗進去。鄭朗必去東府,也不可能為參知政事,出使契丹之功,平滅貝州之功,倒退回到前幾年,擔任參知政事可能嗎?
剩下的只有一個位置。
陳執中無過不能黜退,那么還會成為去年之舉,只不過將夏竦換成鄭朗,另外因為高若訥與夏竦不和,重新讓高若訥為御史中丞,這對夏竦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兩個首相,誰人為首?
趙禎也注意到大家的舉動,裝作不知,舉起杯說道:“諸卿,妖賊既平,卿等當痛飲此杯。”
宴散,遷為翰林學士的張方平鎖廳時獻上奏,直指宋朝另一弊端,冗官。
說得很具體,景祐時臣勾當三班院,在院使臣四千余人,今六千五百余員。學士院、兩省以上官四十余人,今六十余人。臣任御史中丞。將本臺班薄點算,景祐時京官不及兩千人,今兩千八百余人。臣判流內銓。職責在選人,不知數目,大約三員守一闕。略計萬余人。十年之間,所增官數如此,若更五七年后,其將奈何!
史上趙禎狠下心來,淘汰一批弱小之兵,正是張方平數次進諫,才下的詔書。
但對張方平裁官之舉,趙禎并沒有同意。
論德操。張方平不算太好,但是一個很有本事與遠見的大臣,所以才為鄭朗看重。
又說入仕之門,貢院所放進士、明經外,近例率以舉數編排別試,名恩澤人,每榜不下三百多人。兩制兩省每歲奏蔭子弟。諸路轉運司、提點刑獄、正郎及帶職員外郎遇郊恩,子弟亦例得奏蔭。武臣自諸司副使、軍職大校以上,至於宮掖嬪御,內臣近職,每歲或遇郊恩。奏蔭皆有常例。又文武官因職任或致仕、遺表及諸色特恩錄用,又諸班殿侍、三司軍大將、內外胥吏、牙校出職,如計會每歲入官之路,徼幸攀援,日生新例,不可勝數。陛下要乞令中書樞密院各具逐年諸色入仕名目,娶徼幸弊濫尤甚者,稍加裁損。三司、殿前司群牧司等處酬獎條例,亦乞重行詳定。
范仲淹那種任用人才方法不妥當,可不能再恢復到以前的用人方式,甚至比以前更嚴重。但對于如何逐步淘汰冗官,張方習鄭朗,將問題指出來,具體做法卻說得很含糊。
前朝如何用人的?雖將相大臣之家,無功無才無德,也有許多白衣不能入仕。今自少卿監以上,每歲蔭一人,豈不過乎?但它絕對不是祖宗制度。太祖太宗兩個祖宗,文武官不勘磨數年,不得升遷。
這個想法與鄭朗想法十分相近。
有才能者,會立即破格升撥,沒有才能平庸者,守一官不改十年。故當時人人自勉,非有勞功,知不得進。但自祥符后,益循寬大,以資得進,監入知縣,知縣入通判,通判入知州。官員皆是因資循進,于是官員不肯勞效,日漸平庸無能。…,
又,為政之要,有短政與長政之分,短政會立見成效,長政會長三五年時間,然朝廷人事調動平凡,導致自廟堂到朝野朝令夕改。朝廷失信于民,大善政往往因此又廢之不能施。
后者顯然受了鄭朗的思想影響,才提出的建議。
張方平也沒有打算讓趙禎通過,他說的是另一件事。
特別是將帥之任,駕馭得術,宜久留于其職。祖宗任李漢超、郭進、賀惟忠、李謙溥、姚內斌、董遵誨、侯贇、楊延昭等,遠或二十年,近猶年,假之事權,略其細故,不為閑言輕有移易,責其成效而已,又不與高官,常令其志有所未滿,不怠於為善也。
這句話后人最懂的就是楊六郎,在河北三關守了十幾年辰光,最后病死,沒有調動。
但現在呢,武臣指邊郡為邊任,借以發身之地區,歷邊任者,無寸功,可是不數年便遷至刺史、防、團、廉察。調動頻繁,地形山川未知,軍員士伍示識,吏民土俗未諳。故王則傳妖教于軍中數年之久,居然無一人發現。
最后一段尤為重要。
宋朝制度是將不識兵,兵不知將,不是所謂的祖宗家法,而是文臣弄出來的產物。
但張方平還沒有意識到,將責任一昧推到趙禎身上。
一個彌勒教,弄出十幾萬教民,近萬兵士嘩變,加入妖教,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這種將兵不知的制度,如何了得。這件事是發生在貝州,若是發生在京師,怎么辦?
趙禎讓張方士,就是想培養張方平的,他隱約感到兩府官員才能欠缺,難當重任,也不能事事指望鄭朗一個人,那成了什么?即便對鄭朗十分信任,趙禎也不敢開這個先河。
實際他一直在培養,比如丁度,比如曾公亮。
可是張方平最后很悲催,讓包青天弄下臺了。
看到張方平奏折后,趙禎大喜,第二天天一亮,派內侍喚張方平入謹,語良久。
頗喜,幾乎所有大臣在關注著鄭朗回歸后朝堂的變動,唯有張方平保持著清醒的腦袋。
然后曲赦河北,賜平貝州將士緡錢,戰沒者官府為之葬祭,兵士所踐民田,除夏秋稅,改貝州為恩州。再于恩州置旌忠寺追福戰沒軍士,設水陸齋于京師普安院。
不但兵士,貝州城中也死了許多百姓。
這次叛亂給貝州帶來嚴重的傷害。
聞馬遂事跡后,趙禎嘆息良久,一怒之下,做了一件對他來說頗為難得的殘忍舉動,將殺死馬遂的兵士石慶交給其子剖心祭之。
接著處理相關失職的官員,降河北轉運使、兵部郎中皇甫泌監青州稅,提點刑獄,祠部員外郎田京監鄆州稅。前知恩州昭州刺史裴德輿降三級,為池州團練副使。前恩州鈐轄皇城使李昭度追三官,為濠州團練副使。恩州都監內殿承制馮文吉除名,長流梅州,監押、右侍禁趙惟一杖脊,配沙門島。泌京坐賊發其所部,德輿、昭度并以妖黨結集,久而不察。文吉、惟一皆懦怯棄城,而文吉后頗勇敢,得以減死。
王則等賊首全部斬首。
又將張得一付御史臺審問,因為其父乃是老耆,朝廷議其免死。高若訥說道:“張得一乃是守臣,暴民謀反,守臣失城不盡力戰死御賊,已經當誅,況其投賊?”
趙禎無奈,將張得一處死。
事情沒有停下來,經過陸續審問,不僅河北有王信的教徒,就連京畿東路與京畿西路也蔓延部分王信的教徒。官府繼續在搜捕。…,
月亮彎彎的升上柳梢。
還是正月,實際是二月,和風開始送暖,在習習夜風里帶來花的氣息,月色朦朧,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趙念奴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梁懷吉輕聲說道:“公主殿下,時辰不早,快休息吧。”
“嗯,我問你,那個氣球大不大?”
“很大,奴婢聽說用了兩萬張牛羊皮,但元宵節所放的金龍僅用牛皮與羊皮五百張,有其四十個大。”
賬不能這樣算的,表面積增加四十倍,體積遠遠不止增加四十倍。
但這是特例。
不是殺傷敵人,而是打擊信徒的信仰。其實包括獸皮成本,人工,以及先后投放下去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費用達到驚人的十幾萬貫,幾乎是宋朝茶葉專營的一半收益。
這個內幕不是小太監梁懷吉所能得知,也不是趙念奴所能得知。
趙念奴鼓著掌,說道:“鄭相公是一個有本事的大臣。”
“殿下,很有本事,”梁懷吉支支吾吾,隱隱有些不安。
趙念奴穿著娥黃的春衫,踱來踱去,又說道:“明天就能到達京城?”
“奴婢聽外面的人是這樣說的。”
趙念奴坐在石欄上,用手托著腮,又問道:“梁懷吉,你有沒有喜歡過的人?”
“奴婢只是一個太監,不可能喜歡人…”梁懷吉苦著臉答道。但又錯了,即便那個東西閹割了,感情還是有的,所以后宮之中,經常發生一些太監與宮女離奇的故事。
這個不要緊,梁懷吉又說道:“殿下,有的人不能喜歡…”
趙念奴想反駁,卻無從駁起,臉色終于灰暗下去。人漸漸的長大,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懵懂的兒童,有的,她還是明白的。
月亮悄無聲息向天空劃去,昏蒙的月光象是給天地撒上了一層光暈。
忽然遠處傳來呼喊聲:“有刺客。”
最離奇的刺殺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