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諸宰相面對鄭朗的德操與趙念奴的年齡,仍沒有懷疑。只覺得很好玩,至于趙念奴眼睛在鄭朗身上停留,更不奇怪,鄭朗的事跡太多,又是為她前去契丹冒險,她在后宮不會聽不到。小姑娘或許有些好奇。
魚貫退出。
江南到了黃梅時季,梅雨,落英繽紛,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征兆,意味著自梅雨過后,災害已經蔓延到宋朝的糧倉――江南。
但沒有人知道,鄭朗也未說。
肯定會帶來影響,可在自己進諫下,會比史上的情況要好得多。還有平安監與江東圩。
也有不好說的地方,今年災情十分古怪,與以前大災相比,它似乎又沒那么嚴重,也就是缺水的地方雨水少了一些,不缺水的地方雨水多了一些。沒有大批的流民,但很普遍。這種情況導致的后果,不會引起大規模的動蕩,可是治理又很瑣碎。治理災民職責是東府,本來賈昌朝離開了,陳執中稍有缺陷,可吏治之才也不算很差。關健塞了一個夏竦進去,中書那邊天天吵,天天爭執,倉糧、平安監、江東圩,使得糧與財情況比史上好,可中書的爭執,又耽擱了政務決策。就象后來的六塔河,黃河淌啊淌,一淌就是三年,老百姓小心肝都讓滔滔河水淌掉了,然廟堂之上還是在吵。整整三年,多少膏腴之地成了大澤,才弄出一個不成功的六塔河。中書現在情況頗類似。
一家人坐在椅子上,包括張方平在內,一起在吃梅子。
在京城吃鮮梅,有些奢侈,是樊家送來的,樊月兒喜歡,于是一家人沾了光,張方平也沾了光。沾了滿嘴紅水,張方平接過仆人遞來的毛巾。說道:“五月楊梅已滿林,初疑一顆值千金。味勝河溯葡萄重,色比瀘南荔枝深。初嘗美味,果乃不亞于南方荔枝。”
“安道兄。在京城吃梅子,終不是最佳的梅子,楊梅者,紫者為佳,這才是熟透的梅子,甜味更足,酸味略減。因為運輸的時間。這種紫梅不敢往北方送,無論一路上速度再快也沒有用,耽擱的時間,路上的顛覆,紫梅者必然腐壞。所以樊家運來的梅子,乃是次者,半紫半紅之梅,味道卻欠缺了一點。”
“香山居士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可惜我一直沒有去過江南。”張方平年輕時也喜歡漂蕩。但多是齊魯,后來為官時只是在京城與西北,還真沒有去過江南。他也不會想去。去江南做什么?貶官了。
“安道兄,不僅江南好,嶺南也好,荊湖路也不差…”
“行知…”
“不用問,你會拭目以待的。安道兄,今天來此,有何貴干?”
“我找行知,幫我。”
“幫你?”
“糧倉,”張方平說道。幾個御史帶著“深仇大恨”下去查,一查查出無數問題。既然出了問題。就得懲處,趙禎不喜酷法,也沒有殺人,可全部流放,有的甚至將其流放到海南島上。然后罰沒其財產,結果小吏自己遭罪了。家人也連帶著遭罪。應當還算是好的,換成其他皇帝,那怕是北宋的皇帝,不殺士大夫,但不是不殺這些小吏。其實有時候士大夫也殺的,若是犯罪重,特別是謀反罪,同樣也會殺之。
除了小吏外,還有一些豪門與商人,但在這個災害的大背景下,皆不敢羅嗦。不過趙禎聽從鄭朗進諫,一再警告,僅是針對糧食與戶等去的,不得牽連,在下面沒有引起多大騷動。這也說明了鄭朗畏懼之心,就是到現在,他還沒有做好與部分豪門做對抗的打算。
看似解決了,實際沒有。張方平不是傻子,現要查,情況會好,御史離開各路,不會故態復生,但貪墨也休想杜絕,還會有,而且越做越隱蔽。以前糧倉與三司牽連不大,如今國倉全部交給了三司。出了問題便是他的。他有什么智慧,能讓這些小吏不再貪墨?
將難處一說,鄭朗大笑,道:“安道兄,你想讓下面不會貪墨?”
“故請行知指導良策。”
“這怎么可能…”鄭朗笑得更歡了,即便所謂的民主國家,貪污的事還會有的,只是相互監督,情況會好一點。但也不能謳歌民主制度,一旦實施絕對的民主,以中國的國情,吵吧,一樣事也休想落實。相對而言,若論內政,宋朝這種制度還是很不錯的。
肯定有一條更好的模式,但鄭朗沒看到,也想不出來。也許再過一千五百年吧,包括后面一千年,各種制度都有嚴重的缺陷,沒有一條是完美的,沒辦法借鑒。
“安道兄,聽我說,夫子之道,修身齊家治國安天下,大者為國,小者為家。大道理是一樣的,可細節不同。國面積廣大,人口眾多,情況更復雜,遠比家更難治。不但家與國不能相比,州府與國也不能相比。一個州府,最遠處不過一百來里,人口頂多幾十萬人,少者有可能一萬人不到。官員就那么一點兒,若是記憶力強,甚至包括各縣小吏,都能記得很清楚。若是智慧再好一點,各小吏有什么性格與長處,也能了如指掌。但上升到國的境界,那一個人能做到呢?不可能做到。所以往往許多官員,例如西漢第一地方良吏黃霸,在地方上頗有作為,但到了廟堂卻消然隱跡。張士遜在地方是良吏,到了廟堂上成了和鼓。范仲淹在地方上每過一處,如春風至,但到了廟堂,身為言臣,與孔道輔開撕裂宋朝之先河,身為宰輔,騷然天下卻不得功。無他,地方與國不同也。”
“行知…”
“安道兄,治國者,只要抓住大體,故文帝問周勃,全國一年判決訟案有多少,周勃不知,文帝又問全國一年錢帛收入有多少。周勃不知。文帝又問陳平,陳平說事情各有主管它的人。文帝問是誰。陳平說,陛下若問判決訟案,就查問廷尉。問錢帛收支,就查問治粟內史。文帝問,若事各有主管之人,那你主管何事?陳平說,主管君臣,宰相職責是上輔天子調理陰陽,順合四時。下撫萬物生長,對外鎮守四方君夷諸候,向內親附百姓,使諸臣各自履行他們的職責。退朝后周勃責備陳平平時不授,陳平說,你居于相位,不知自己職責嗎?若是陛下問長安盜賊數量,你也要勉強對答嗎?”
似乎未回答。實際已回答。
鄭朗又說道:“真不行,不定期的派兩三小吏,不定地的核查倉糧。每年查上一次,官吏不定,便不易被收買,日期不定,污吏便不易猜測。幾位按察使下去查的是整個保丁戶等與所有國倉、省倉與縣倉。規模龐大。而三司所查僅是國倉,全國所有國倉僅幾千座,抽查其中三四百國倉,便占據很大的比例,三四百國倉,除了所帶的文書不算。又何需多少官員?”
既是國倉,不是州縣倉,都是的,京畿附近最多,最少的也有好幾個倉庫,若僅是查三四百國倉。地點多三四十處,少僅不足十處,所需官員自然不會很多。其實鄭朗所說的話,兩個意思,作為三司首官,抓大放小,震懾為主,瑣碎的清查為輔,想倉糧一點不被貪污,那是不可能的。即便管理很嚴的私人作坊,還會有貪污現象存在,但不是很明顯。或者平安監,相信也會有問題,然在諸多人眼睛盯著下,有問題,但不會太嚴重,不象那幾個小吏,將四個倉糧食整個的弄沒了。
對倉糧,鄭朗很重視的,之所以做了許多事,不僅僅是為了改善宋朝國內的情況,還有為了戰爭,這一點他與王安石異曲同工。對吐蕃,能收就收,不能收就拉倒,反正吐蕃沒落了。對幽云十六州很渴望,難度卻十分高。但對西夏,鄭朗誓在必得!
戰爭,一是錢,二是糧,還有其他的,但這兩條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
還有呢,未來宋朝那場特大的旱災,鄭朗可不想出現鄭俠,畫什么《流民圖》,而那時,他恰是官場上的黃金年齡。這就更要戰略性的備糧。
“謝過行知,”張方平已經懂了。
“用茶,”鄭朗說。
呷了一口茶后,張方平又道:“行知,你想經營嶺南與荊湖路。”
“安道兄,拭目以待,”鄭朗未清晰的回答。長沙乃是四大米市,嶺南一年三熟,兩廣加上一個湖南,多大的地方,若不動心才怪呢。若全部開發出來,就是現在的條件,這里最少能養活四千萬人。增加四千萬人口,僅是征的稅務,宋朝一年會增加多少收入?簡直無法想像。何必扎窩在黃河一帶,弄得慘不忍睹。
但還略有些難處的,宋朝不象唐朝,唐朝氣魄更大一點,主動地將百姓往寬鄉遷移,可是底子太薄,朝廷不給任何補貼,一路遷移,所需吃喝,到達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老百姓會有多難。所以不得功。但宋朝不同,底子雄厚,百姓數量也多。不過宋朝最不好的便是在軍民政策上的保守,不但軍隊往京城附近扎,還要求京城附近成為天下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以便節肘天下。百姓散向遙遠的南方,補貼不說,會有多少人反對,鄭朗也無法預料。
鄭朗的想法也不大對,沾有后人的漢唐雄風,心中過于美化漢唐。宋朝在軍事上保守,但對于人口來說,比唐朝進步。唐朝同樣做過宋朝的事,將百姓拼命往西京長安,東都洛陽擠壓,因為水土惡化,北方一些地域過于擁擠,民不聊生,不得不降詔將百姓往寬鄉遷移。相對于唐朝人口封閉式的管理,宋朝準許百姓流動,已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
黃梅時雨,江南的梅雨嘩啦啦地下個不停,南方黃梅天下雨,很正常不過。還沒有人注意,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契丹派南京留守蕭塔烈葛與武定軍節度使杜防出使宋朝。
先遞了一份國書。
責問宋朝為什么將軍隊開到遼東,不管張亢帶去多少人,終是正歸的軍隊,踏入地界確實是契丹的領土。
為什么要收留契丹百姓,也能說,買的是女真人,也算是契丹子民。
因此要宋朝給一個解釋。另外還有按照慣例,將這些女真人交給契丹。
什么慣例呢,就是澶淵之盟后,契丹蕭燕燕與遼圣宗撤回契丹。心中戚戚,后怕!得了里子,得了面子,不聲張,但這個面子也要宋朝履行條約,萬一不給歲貢怎么辦?還敢不敢再度入侵宋朝,未必有這個膽子。因此。將以前擄獲的宋人,一一交還給宋朝,甚至不惜得罪一些貴族,有的奴隸流落到敵烈烏古等部,還派人過去討要。
這是一例。第二例遼興宗伐西夏,蕭惠軍先行從夾山進入后套,也就是陰山南邊的北河套,西夏抓了許多漢人。包括百姓兵士,一起押于此地,契丹人沒有全部歸還。但歸還了一部分。
這是第二例,第三例契丹在西南筑城寨,將宋人逃跑之路切斷后,經過鄭朗兩次抗議,契丹同樣釋放了大批百姓回來。
不是怕宋朝,而是貪圖宋朝大量的歲貢,一個奴隸能值幾個錢,幾貫錢不到,即便釋放幾千個百姓,也不過兩三萬貫錢。但宋朝一年歲貢所值是接近一百萬!敦輕敦重。
因此有這三條前例。契丹要求宋朝將歷年買的女真戰士交還,也有一點兒道理。
趙禎盯著這份國書,將兩府宰臣喊來商議。
其他的好辦,契丹多少有些虛張聲勢,或者做賊心虛的味道,但關系到這一千多名女真戰士。不是擔心鄭朗。鄭朗對他們重用,但不能說鄭朗將他們當成嫡系。否則在西北數戰不會讓他們消耗那么多兵士犧牲,只剩下四分之一。而是女真戰士的本身,他們多立下赫赫戰功,在京城,老百姓看到他們也十分喜歡,稱為義蕃。
前面好不容易鄭朗逃回來,后面還要將這些戰功赫赫的義蕃們交還給契丹,民間輿論會成什么樣子?
丁度不吭聲,他對軍事也不大懂。
文彥博與龐籍根本不同意,可他們也不大想幫助鄭朗推助威勢,于是也不作聲。
王貽永一如既往地打醬油,大宋是好好先生。
趙禎只好看著陳執中。
陳執中無奈,他是首相,不作聲不可能了,雖然這個首相讓夏竦一分權,很是可憐。說道:“陛下,女真人不能交,看看前面的能否商議。”
夏竦冷不丁地說:“陛下,執中之言錯也,我朝所得女真人乃是生女真,算是什么契丹子民?又動用軍隊,若不是將鄭朗扣押,又何需動用軍隊。受此大辱,為何要軟弱地商議?臣以為不但義正言辭指出,還要追問他們為什么扣留我朝宰相,使其不得歸。”
“鄭朗已歸,國家又有災害,需以和為貴,夏竦,你想挑起戰爭乎?”
“何至于戰爭,我朝增其二十萬,達五十萬之巨,契丹敢發起戰爭乎?或者何謂商議,難道再增其歲幣?”
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
鄭朗不忍看,只可嘆中書那一群官吏們,不知道此時在中書省里是受到如何的煎烤。值得爭吵嗎,鄭朗說道:“陛下,無妨,讓臣來,臣保證他們心悅誠服的離開。”
“準,”趙禎說完連忙離開。對中書幾人的關系,他也頭痛了,又不知道該將那一個人貶出中書,不然不得安哪。
契丹兩位使者至。
還是很有禮貌的,恭敬地沖趙禎施臣子禮。
坐下,宮娥上酒菜,吃喝是假的,借著酒宴得將正事說清楚。
鄭朗看著二人說道:“蕭留守,杜節度使,許久未見。”
都認識。
蕭塔烈葛與杜防同樣回了一個肥喏。
“貴國安好否?”
“尚好。”
“梁王殿下安好否?”
“尚好。”
很正常的談判方式,畢竟與西夏不同,得讓氣氛緩和下來,鄭朗才說道:“貴國國書我也看到了,所說的女直兵士,非乃如國書所言,乃是貴國百姓。都是女直部曲。”
“鄭相公,難道部曲就不是百姓,似乎與鄭相公平日之言不符。”杜防說道。
鄭朗莞爾一笑,道:“且聽我言,我從貴國逃脫之時,聽聞貴國派了許多部族對我攔截,可曾調動兀惹部否?”
“那也是拜南朝所賜。”
“過去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恩恩怨怨不提了,若是追究當年定安國事宜,西夏又作何解釋,別忘記了銀川平原,以前可是我朝的領土,今天卻為西夏擁有,這豈不是也是拜貴國所賜?我只是說兀惹部如今的情況,這些生女真雖在貴國疆域之內,實乃心謀不詭。又談何是貴國子民。若如此,西夏豈不是我朝子民?梅山蠻豈不是我朝子民?如果貴國對他們產生興趣,前去或強行擄獲,或購買部曲,我朝一律通行之,絕不會阻礙。”
理兒就辨過來了,趙禎額首。
杜防也沒有那么簡單,說道:“梅山蠻我也聽聞一些,他們在南朝內腹,我們如何進入?”
“但西夏人呢?拜前兩位英君所賜,兩國和好,百姓乃安。若戰,我朝與貴國實力相當,也許貴國多騎兵,兵士驍勇,但我朝兵士數量更多,國家富裕,也比貴國更安定。即便數次失敗,統治不會動搖。若是貴國數次大敗,必然會動搖之。因此,和對兩國百姓有利,對國家也有利。若沒有大變,我相信這個和平會持繼很久。不過你我兩國皆有危機,不在西夏,西夏乃是疥癬之痛,雖痛,但不會致命。而在內部,梅山蠻盤琚于荊湖,在他們帶領下,諸生蠻對我朝都不很忠心,影響我朝在南方的治理。若貴國產生興趣,那怕將這些生蠻全部帶走,我們也不會反對,相反,會對貴國表示感謝。但貴國呢,危也同樣在內部,并且更嚴重。我對貴主說過,務必分化而治之,非是虛言。作為宋朝的大臣,也希望貴國安定,利于兩國和平。若是這些更落后兇橫的游牧民族崛起,取代貴國,對我朝也會更不利。實際我們購買了一些部曲,使他們人口下降,對貴國治理東北卻有極大的幫助。”鄭朗說道。
這是真心話,若允許,最好用錢將完顏部戰士一起買回來,那么就不會有靖康之辱。一旦等到完顏部崛起后,再想收買,那是不可能了。
“些許女真!”蕭塔烈葛輕藐地說,又道:“鄭相公,此乃我朝內部事務,不希望貴國插手,若是為了和平,請將這些女直人交還給我們大遼。”
不管你說得水點著燈,俺們將這一千幾百名女真人要定了。
然鄭朗并沒有擔心,說道:“也行,若北朝想要他們,我朝可以交還。不過有一筆賬,我們要算一下,我朝陛下賜臣兩萬兩銀子,以供在貴國用度。但這筆銀子卻沒有交給我。當初購買這些生女直部曲,一個部曲所值還不足一匹帛,價僅是一貫多一點。一千幾百名女真部曲價不過兩千貫,一千兩銀子之數。既然貴國偏要這些女直人,也可以,那兩萬兩銀子請歸還我朝。”
有賬算不彎。
有理走遍天下。
先將這筆爛賬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