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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六十一章 追

  劉菲兒與張九月正在帳蓬外面說悄悄話,劉菲兒低聲說:“這個鄭相公身體未免太弱了吧?怎么動不動就生病?”

  “不得亂說,陛下對他十分器重。”

  “我知道他有才學,可看上去也不瘦,為什么身體還不如我這個女子?”

  “你我生在北國,他們長在南朝,肯定不一樣。”

  兩婢忽然同時停下說話,看到郭逵了,十分尷尬。郭逵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但沒有說什么,一挑帳蓬的厚氈簾進去,馬倩云與朱玲兒正在問金得明話,朱玲兒道:“鄭相公,可否好些,要不要奴婢請大夫再蘀鄭相公診斷?”

  金得明頭朝里,不吭聲,也不敢吭聲。

  郭逵說:“你們出去,這里交給我。”

  “喏,”兩婢走出去。

  郭逵說道:“金得明,你做得不錯,這次回去,會記你大功。”

  金得明這才扭過頭問:“鄭相公可離開了?”

  “正在準備動身。”

  “我心里好緊張。”

  “不要緊,馬上就平安了。”事實郭逵心中也緊張,又走了出去,天還未大亮,隱隱的隔著風雪,看到張亢等人將帳蓬拆卸干凈,一起搬上馬車,準備啟程。四下很安靜,幾個不知名的小部落,也不值得其他部族酋首出來交結送行。

  郭逵立直身體,象一桿標槍,一動不動地看著。終于一行人將行李整理好,不能馬虎。越是這時越要冷靜,否則契丹人過來盤問的什么,弄不好就會出紕漏。心中贊了一句。不愧為張亢,不然此時交給這群蕃子的話,會很亂的。

  一行人帶著馬車。騎上馬,迎著風雨走了。

  郭逵進來,對金得明說道:“你還得忍受三天時間,過了三天,鄭相公就會徹底安全。”

  “走了?”

  “剛走。”

  “謝天謝地,”金得明長出一口氣說。

  “上午還得忍著,到了下午,我會將真相對徐弦他們說。大家一起配合你。”徐弦便是郭逵挑選的四個侍衛之一。想要掩飾,僅是郭逵一人,有些吃力。好在事前鄭朗做得好,從去年年底就在準備,動不動生病,生了病又不喜人看,讓大家養成一個習慣。不然此時帳中亂成一團。還得穿幫。

  車隊冒著風雪行駛了一個時辰,鄭朗從馬草料里跳出來,吁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趙勝他們一起歡呼起來。太激動人心了。鄭朗說道:“各位。莫要喜,上了船才能喜。”

  又對張亢說道:“再往前去一個時辰,丟掉馬車,緊急行軍。”

  不知道為了什么,雖出了險境,可他心中不安的感覺更濃厚。這種感覺就象當初張海將自己喊到畫舫時的那種感覺。自己死問題不大,還有一家人,還有郭逵這些將士,還有一個宋朝。當然,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馬上死掉,最少還要活一個三十年四十年吧。這樣死不值。

  一個時辰后,來到一個偏靜的山溝,迅速的帶上必備糧草,帳蓬與毛氈,放在馱馬身上,也不能算是馱馬,這些馬匹都是楊八望提前從女真人手中換來的良馬。

  張亢帶了三千騎兵,一是搶速度,若是步兵從京城趕到密州,還不知得多少天。第二個是幌子,過了很久后,才察覺到它的妙用。不然,消息早就傳到契丹君臣耳朵里。去了密州后,挑選三百余人,上了海船,駛向北方。其他人在田朏率領下,折向東北,趕向霸州。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最終還有人猜出來,不過時間晚了。這才贏來寶貴的時間。…,

  至于馬,全是從女真人手中買來的,有馬也不能帶,宋朝馬匹多河套馬,吐蕃馬,耐力不足,更不能適應這里的冰天雪地。但這時候,不能吝嗇馬,只能顧人。

  迅速將必備的收拾好,其時昨天夜里就準備了部分,將其他物資與車輛推進密林,又蓋上厚厚的白雪。也許過些天,雪融化讓人發現,可已無所謂了。

  沒有車輛的拖累,一行人速度快起來,向東南方向黃龍府沖去。契丹于這一帶設了兩個小榷場,一在長春州城,人氣不旺,倒是黃龍府規模還可以,與女真人交易。然欺負其愚昧,剝削意味頗重,一匹絹能換回一匹良馬。

  郭逵依然懷著緊張的心情,現在還是不能發覺,最少過了今天,才能有五成安全,過了明天,才能八成安全,到后天,才能說十成安全。

  過了中午,風雪小了下來。

  耶律洪基過來,看到郭逵問:“郭將軍,鄭相公身體可好些?”

  “還沒有。”

  耶律洪基探頭看了看,看到“鄭朗”扭過頭似乎睡著,訕訕地離開。郭逵心松了松,將徐弦四人喊來,也沒有擺架子,擇重要的將來龍去脈一說,并且著重解釋鄭朗離開的意義。鄭朗逃不走,只能選擇死路,契丹為了隔絕消息,自己這一行必死。相反,鄭朗能逃走,事情真相揭開,契丹前年新敗,又想得到宋朝的五十萬歲幣,必將自己這一行釋放回去。

  不解釋,怕四人心中不明白,誤會鄭朗逃跑,為什么不帶他們逃,然后魚死網破,向契丹告發,事情就糟糕了。也不會這么嚴重,但離開家鄉許久了,人心會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小心些還是為好的。沒有讓郭逵失望,四人眼中皆露出欣喜,徐弦低聲說道:“真神奇啊。”

  “還不算神奇,直到上船,才能算是神奇。”

  四人點頭,跑進大帳里,揉金得明的腦袋。金得明輕聲叫道:“不能揉,一揉那四個小丫頭過來要蘀我梳頭,可就麻煩了。”

  “你們不要鬧。聽我說,”郭逵繼續做著布置。

  其實到這時候,他心中略松一口氣。最少三成安全換來了。

  雪花還在飄。可是變得小了好多,一些契丹人出來開始活動,鄭朗手下侍衛也出了營帳。準備收拾行李打獵。

  幾匹馬載著幾名壯士,披著滿身雪花,飛奔而來。

  遼興宗正準備換戎裝出行狩獵,幾匹馬沖向大帳門口,幾名侍衛撥刀相向,一個壯士在馬背上大聲喊:“燕王急報!”

  說著翻身下馬,由于急切,身體沒有站穩。一下子摔倒在地,翻了一滾才爬起來。

  遼興宗狐疑地說:“讓他們進來。”

  將人帶進來。

  信遞上,遼興宗打開一看,臉色微變,說道:“走。”

  這時候心情不是很緊張,因為昨天還親眼看到鄭朗睡在床上,發起高燒。僅是產生懷疑,鄭朗會不會利用某些女真人。

  來到鄭朗的帳蓬,對郭逵問道:“鄭相公今天可好些?”

  “還沒有好。”

  “讓朕看一看,”說著挑簾進去。

  這一巨變讓郭逵叫苦不迭,不知是不是要阻攔。金得明聽遼興宗進來。十分緊張,將頭埋下去。

  遼興宗坐到床邊低聲喊道:“鄭卿,鄭卿。”

  金得明裝睡,發出輕微的憩聲。

  遼興宗看到人,心中略安,打算起身吩咐手下注意一點。不管有沒有聯系女真人,只要將鄭朗人看好,就逃不脫。忽然俯下身體,因為他看到金得明臉孔的邊緣。…,

  不是臉不相似,而是黑與白,鄭朗的臉色白凈,金得明的臉稍黑,略有細微的差別。不是很大,遼興宗也不好強行將鄭朗身體扳起察看,對郭逵說道:“讓朕看看鄭卿的脈象。”

  也不顧郭逵是否同意,從毛氈里將金得明手腕舀起,放在手中搭脈。他會搭什么脈?可一看金得明的手,已經怒喝:“你是誰?”

  手差別更大,金得明由于練習武藝,手十分粗糙,鄭朗的手修長而白皙,不用說,躺在床上的不是鄭朗。聽到遼興宗大喝,他帶來的侍衛立即舉起武器。

  隱蓋不過去了,郭逵心中嘆息道。從去年就在謀劃,想爭取這兩三天時間的,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居然只遮掩三個來時辰,便走露了消息。他走過來說道:“陛下,這是去年你與鄭相公的約定。鄭相公對陛下使用計謀招攬并不戒意,但陛下也允許鄭相公用謀策離開北朝。鄭相公昨天晚上便離開這里。陛下即便是追,也追不上。這里是鄭相公給陛下留的信。”

  只能混淆時間概念,讓契丹人造成誤會。但遼興宗也不是傻子,他冷笑道:“今天早上走的那群女直人,便是你們南朝從遼東買回去的部曲吧?”

  郭逵色變。

  遼興宗也沒有理會他,將床上的金得明臉掀過來,看了看,立即出帳,也不看信。鄭朗這一行才離開三個來時辰,能追得及。急忙將大臣召集,遼興宗立命蕭惠與耶律義先從行衛大營調撥三千精兵追趕,又派蕭惠的侄子蕭阿剌從四周征集兩千人馬,在后面與之配合。

  三人全部愕然,居然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玩出這場精彩的把戲。不是回味的時候,三人應命下去。外面響起號角聲,遼興宗拆開了信。熟悉的字跡,語氣也如同以前那樣溫潤。

  大意是我出使北朝,陛下留我,并不怪陛下,陛下求才若渴,是賢君的表現。不過臣是宋人,想辦法逃回宋朝,也是臣子的本職,也請陛下爀要責怪。兩國以和為貴,切莫因此事而受到傷害。

  若論國力,兩國齊鼓相當,我朝太宗征伐幽州大敗,有種種原因,北朝先帝進攻澶州,雖勝實敗,中間有種種因緣際會,如與西夏一戰,我朝僥幸屢屢獲勝,陛下出征卻大敗,非是國力不濟,而是偶然因素導致。所以和有利于兩國,戰,對兩國不利。況且陛下仁愛,臣親眼所見。

  這次回去,我還會勸我朝陛下與貴國繼續友好往來,這會開創一個歷史,而為后人謳歌贊頌。至于我手下各個侍衛,他們僅是侍衛,無足輕重,還望陛下將他們放回去,以全兩國和好美意。

  遼興宗放下書信,略略有些發呆。

  鄭朗的溫和,讓他感到很舒服,其實心中在憤怒之下還有點兒想念。

  剛走三個時辰,信便到了,不知道天意是讓自己得到此子,還是讓自己得不到此子。將信放下,大帳里一片安靜。

  外面軍馬開始動身。

  追得及時,地上的車轍印與馬蹄印,雪還沒有蓋住,順著印痕往下追。忽然車轍印子消失,耶律義先說道:“魏國公,且慢,派人在附近仔細搜一搜。”

  蕭惠點頭。

  三千兵士散開,很快將那些車子找出。

  耶律義先說道:“此子很精明。”

  略有些嘆息,若不及時甩掉這些車子,速度必然放慢,更容易追上。腦海里回想一下,原先以為幾個小部族,真沒有注意。但似乎所帶來的皆是良馬,于是說道:“他們帶來的是良馬,不能耽擱,速追。”…,

  不知道是否是直覺,這一行人速度之快,讓蕭惠與耶律義先咂舌。一直追下去,陸續痕跡越來越淡,僥幸這里有不少百姓,下午雪漸止,有人出來活動。鄭朗這一行人怒馬狂奔,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不斷地能詢問他們的去向。

  近二更時分,追到黃龍府,線索沒有斷,可鄭朗這一行繼續向長白山逃跑,中途根本沒有休息。顯然這一行,想試圖翻過長白山,跨過鴨鸀江,從高麗乘船逃回宋朝。

  鄭朗帶人在拼命地逃,可以草草的吃一些干糧,自己三千兵馬必須要吃要喝。也難不到蕭惠與耶律義先,下令讓兵士扎營休息,又派幾快騎通知前方各部,主要是回跋部(遼源、海龍、磐石一帶)、順化王部(吉林市南部到敦化一帶)以及盧毛朵部(延吉西邊到牡丹江西南一帶)。還不放心,又派快騎通知五國部的越里吉(依蘭一帶)與盆奴里(佳木斯一帶),嚴密注意這一行人。遇到后,務必將其攔截,但是攔截,不能擊斃,怕將鄭朗殺死。

  也就是無論鄭朗怎么逃,也逃不出這張天羅地網。

  又將事情經過寫信稟報遼興宗,兩人坐下來對視,耶律義先撫胸道:“幸好發現得及時,只要再過三天,即便發現,也來不及。”

  蕭惠苦笑道:“此子好心計,一直隱忍不發,今天陛下說,我原先還不大相信。”

  兩人會意一笑,并沒有怪鄭朗,他是宋朝的宰相,不想辦法回宋朝,還能是忠臣么?

  第二天早上又開始追趕,第三天傍晚傳出消息,鄭朗一行人在混同江中游(南松花江)被順化王部士兵堵上。現在借著一些山嶺在躲貓貓,不過已經困住。

  蕭惠大喜,第四天一早再次率領人馬向東南方向撲去,到了傍晚時會,來到那片山嶺,已經困在一處矮山上。大約意識到逃不掉,鄭朗索性讓兵士們搭起簡易的帳蓬,在山上休息。

  蕭惠與耶律義先又是一笑,蕭惠說道:“此子性子,遇事坦然。”

  耶律義先開起玩笑,問:“魏國公,那門親約當真?”

  “當什么真,先將他穩住,”說著蕭惠來到山腳下,對山上喊道:“鄭行知,請下山吧,山上風大寒冷凄苦,到我大帳來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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