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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十五章 陳留橋

  四月牡丹未謝,槐花雪始起。

  鄭朗上了一諫,讓歐陽修主持談判百姓回歸事宜。這件事有些難辦,筑城實際對宋朝危害不大,人家是對付西夏的,兩城用來存放備戰物資,但能說出一個道理。盟約上清楚地寫著,邊境不可筑城,不可修筑壕溝,不可增兵駐守。百姓卻是宋朝需要的,畢竟理論上宋朝重視內治,人人皆在喊以人為本。不提罷,裝聾作啞,一提這些百姓也算是宋朝子民,從西夏逃回來多不容易?

  關健他們是從西夏逃來的,不是從宋境出發的百姓,甚至里面裹著一部分西夏原住民,說不清楚。

  鄭朗寫了一份國書,遞到契丹,但還不夠,想要契丹人同意,這次來使也要提出,談判難度大,但談好了便是一份不小的功勞。與契丹談判還談贏了,那怕是分厘之功,也是大功!

  大家愕然。

  實際相比于歐陽修的種種進諫,即便鄭朗于朝會上進行爭執,語氣也委婉得多。雖然你說錯了,也是好心一片,要深思啊,不能亂說。再看看歐陽修的奏折,奸邪,小人,穢臣,陰險…

  派歐陽修做使者,與契丹西夏談判也是最好的人選。

  他做諫臣,能將滿朝上下磨得仙仙欲死,但做使者,同樣能將兩國使者折磨得痛不欲生。而趙禎朝以前諸使者當中,除富弼外,其他人都顯得偏軟,以至外交黯淡一片,屢屢失去節制。

  契丹使者到,契丹王后派監門衛上將軍蕭忠孝、利州觀察使劉從順。契丹皇帝派始平節度使蕭詣、高州觀察使趙柬之來到京城賀乾元節。

  歐陽修也讓鄭朗弄得仙仙欲死。

  鄭朗滑不溜手,想找毛病,不容易找,即便不顧后果,讓其他人彈劾鄭朗有失朝儀。弄不好傳到民間,能與王曾、呂夷簡那次火拼比較,那誰是呂夷簡,誰是王曾?恐怕十用說自己是呂夷簡。

  含著羞憤之心,施盡全身解數。與契丹四位使者周旋。也頗有策略,不提百姓,先提筑城。蕭詣只能再三解釋,契丹筑城是特例,不是針對你們宋朝的,反而是為了你們宋朝,西夏久不向貴國臣服。又提出種種百般無理的要求,俺們代你們大宋討伐西夏。

  歐陽修說,不用你們契丹出手,西夏的事,俺們大宋自己解決。至于當初議和多出十萬,權當增進兩國友誼,白送你們契丹。

  就怕契丹借此邀功,以后再度提出種種無理的要求。

  蕭詣也感到為難,出征西夏多少也為得到這十萬錢向宋朝有一個交待,更考慮的是國內。元昊小子野心勃勃,多次收留夾山諸族百姓,不但有夾山的百姓。還有北方諸韃靼各族,一旦讓元昊施反間計得手,契丹也會糜爛。以前當作掣肘宋朝的棋子,可現在漸漸尾大不掉,不能讓西夏發展下去,否則不僅成為宋朝的危脅。也會成為契丹的危脅。這才有了這次準備征討契丹的計劃。

  終說不出口,宋朝君臣有所懷疑也合乎情理。

  扯皮大半天。歐陽修說道:“筑城之事可以不問,但必須將我朝被元昊擄走的百姓釋放回來。”

  “元昊桀驁不馴,我們契丹命令不聽。”

  “不是,就是部分百姓自西夏逃歸我朝,沿途西夏多設關卡,只能從貴境逃歸,但你們契丹筑下二城后,將我朝百姓截留,使不得歸,也是有傷兄弟之舉。我主增貴國歲幣二十萬,筑城之事,已有諸臣爭執,再有截留百姓之事,我主如何向天下交待。若是貴國退讓一步,我主也能有一個挽回的余地。”…,

  四位契丹使者聽后,商議一會,蕭詣說道:“不是截留,有部分西夏人,我國若讓他們逃向宋朝,大軍興伐之前,便會失去大義所在。這樣,我們回去向我主稟報,派人去西南甄別,若是你們宋朝府麟百姓,逐一釋放回去如何?”

  “若如此,當須從我朝府州派出數名官吏進行甄別。”歐陽修答道。讓你們甄別,能放回來幾個人?這時代,人也是一種資源。

  磨了好幾天,四位使者讓他磨得頭昏腦脹,居然同意。

  趙禎嘉獎。

  但在心中哭笑不得,此人擔任知諫院之職,純是一個鬧事者,可做為使者,卻是不二人選。果然是量才施用…

  朝堂和諧了。

  鄭朗朝爭,痛斥歐陽修,隨后又給了他一個立功機會,還能說什么?

  但在這背后趙禎的平衡之術,也只有天知,地知,趙禎知,鄭朗知。關健是經鄭朗這一說,朝堂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一個大臣提水洛城的事。不敢再提,一提純是找抽。

  鄭朗又上一諫,說夏收來臨,財政漸漸轉危為安,既然屈辱議和,應當休養生民,科配重斂商稅之舉,應徐徐罷之,是徐徐,不是馬上,馬上宋朝財政依然很緊張。戰爭以來,重加的科配悉數罷去,增加的商稅徐徐消減。

  這就是鄭朗的功勞。

  提前備糧,迅速平定各地起義,節約大量財政,否則這時,還沒有立減科配,徐徐減免商稅,無他,財政轉不過來。不過這個功勞是隱形的,沒有對比,無人察覺。

  立準。

  這一詔下,國家才到了真正恢復的時光。

  而且鄭朗也在拭目以待,看他的免稅法產生多大的效果。

  王安石免稅法有許多弊端地方,再加上市易法,使得免稅法效果僅限定在減少三四等戶負擔的作用上,商業價值被市易法沖消。若是沒有市易法,這些中產者釋放出來,會極大的帶動宋朝經濟繁榮。

  也是隱形的,直接看看不到,最少要過五年以后。

  不但免稅法,還有裁兵法。同樣要過很長時間,現在必須拿出錢來安頓退伍軍人,這個退伍費很高昂的,想要看到效果,也最少得五年后。眼下不但沒有效果。反而在增加費用開支。

  陸續裁,已經將京畿數路兵士裁減完畢,戰前禁兵與蕃兵,也就是正規作戰兵士的主力,幾達九十萬。經過大規模裁減后,禁兵與蕃兵數量減少到七十一萬不足。

  已經與王安石變法后數字相仿佛。

  但鄭朗還不滿足,想要不冗,禁兵數量得控制在六十萬到六十五萬之間。少他也沒有這個膽量,多了便會冗。

  眼下禁蕃兵數量依然會成為國家沉重的包袱。

  樂觀的是廂兵,經過免稅法與進一步裁減,縮小到三十五萬人不足。等于自開戰以來的最高峰。先后裁減二十幾萬,近三十萬兵力。還得要控制,壓縮到九十萬人,宋朝冗兵的弊端便會真正漸漸消除。

  已經算是不錯了。

  之所以如此順利,正是因為改良型的保甲法。京畿與河北河東陜西,募得保丁三十幾萬人,至少讓趙禎產生一個錯覺,俺的兵力沒有減少。

  不但趙禎會這樣想,一些守舊的大臣也會這樣想。

  這一法最巧妙的地方便是除稅,有的官員想要功績。想強行征保,那么稅務減少,不鼓勵征保。保丁數量不足,面子過不去。還會有糾紛,但有了這個微妙的平衡,糾紛不會很大。即便有,也沒有人在意,全部在關注著慶歷新政呢。…,

  近三十萬兵士減少。眼下沒有為宋朝財政松壓,相反。三十幾萬保丁,或多或少地為宋朝財政增加了一些負擔。

  若沒有慶歷新政帶來的種種爭吵,宋朝正在逐步恢復中。

  就在這時候,發生一件事,一件不是很大的事件,最終震動朝野。

  開封城南便是陳留縣,陳留縣南鎮西側的汴河上有一座土橋。這個土橋當初沒設計好,多阻擋航道,于是遷于此地,然也沒有設計好,橋墩對著航道,漕運來往船只依稱不便,每次過這里時皆小心翼翼的,省怕撞到橋墩,船只沉沒。陳留縣催綱,也就是押糧官李舜舉建議,將這座橋遷到他處。

  聽到李舜舉反應,開封府尹吳育派開封縣主薄李文仲與陳留知縣杜衍前來核實情況。這個杜衍非是西府的杜衍,而是另外一個杜衍,同名不同人。李杜二人過來看了看,是不太方便。回去反應,吳育便下令拆毀此橋。

  這時候出現了麻煩。

  雖說是木橋,但能架在汴河上,橋也不會小,橋面高大,有數座橋墩,于是位于陸地橋面下面一側被一戶人家利用,如果拆毀此橋,他家的房屋也必將被拆毀。

  這時代也有拆遷補償的,補償的形式不同,例如房屋,會給一些工料錢與地皮,讓你重新建蓋。或者占地,也給地錢,或者另給良地。不過人們還沒有炒作地皮的慨念,政府也沒有指望地皮來賺錢,所以成本不高。

  但象這戶人家屬于非法侵占,肯定不會補償。況且房屋又造得美侖美奐,那有錢來補償?然而這戶人家是當地的大戶,還帶著一個衛尉寺丞職官在身,名叫盧士倫,正好都官員外郎王溟以前租過他家的房屋,兩人交情非淺。盧士倫送了一筆厚禮給王溟,王溟接受盧士倫賄賂后,便去找三司使王堯臣求說。他不會直接說不能動盧士倫家的房屋,而說這座土橋存在很久,沒有李舜舉說得那么嚴重,開封府是多此一舉,浪費錢財。王堯臣與王溟是同年進士,兩人平時有素交,形式類似鄭朗與張方平。他沒有想到其中的彎彎繞繞,便對戶部判官慎鋮說不必拆橋,節約財政。

  他是一個三司使,總管著多少事務?這件小事,也不會親自視察的,慎鋮不同,聽說后問了問,心中遲疑。于是耽擱下來,王溟見到王堯臣不動彈,又催問一次。王堯臣便第二次問慎鋮。慎越誤會,沒敢直接問,王司使,不是拆不拆的問題,是盧家那個房屋。以為中間有貓膩,不敢得罪王堯臣,便說開封府已經開始強遷拆橋。

  王堯臣有些來火,說了一句:“當初為了建筑此橋花費良多。僅用三十年,就忽然遷往他處,難道不怕浪費錢嗎?”

  有可能他是想節約經費,這個三司使做得很苦逼的,處處缺錢用。熬了一年多時間,容易么?想維持,必須精打細算。有可能是他不滿吳育的強橫態度。

  然后殿中丞陳榮古前往現場察看,不便是存在的,但小心駛船。也不會造成船翻人亡的惡劣后果,又揣測王堯臣心意,陳榮古回來后就說無妨,沒有李舜舉說得嚴重。

  這拆了一小半不拆了,吳育心中不服,彈劾陳留橋存在舞弊事件,弄到趙禎哪兒去了。趙禎再派監察御史王礪下去調查。王礪是事實求是,沒有存其他的心,下去看了看,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是盧家這個宅子卡住。中間必有貓膩,便上書如實反應。趙禎還不大相信,若是其他官員還好,還有一個王堯臣呢。再派工部郎中呂覺立案偵案。…,

  不知道盧家此時會有什么想法,一個橋,居然驚動那么多大佬出面…

  最后盧士倫怕了。交待一小半,俺沒有賄賂,僅送了一些禮物。原來便有故交,不為此事,禮尚往來也很正常。真相揭開,趙禎各打五十大板,王堯臣罰銅七斤,權戶部副使郭難。知陳留縣杜衍,開封縣主簿楊文仲。陳留等縣催綱、右侍禁李舜舉,并罰銅六斤,皆以公罪坐之。戶部判官、國子博士慎鉞罰銅七斤,殿中丞陳榮古罰銅十斤,都官員外郎王溟追一官,衛尉寺丞盧士倫追一官,仍罰銅十斤,并以私罪坐之。

  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鬧起來,為一座橋,牽連這么多大臣進去,傳出去也不大好聽。

  趙禎想事情消解,卻傳到范仲淹耳朵里,他認為趙禎和稀泥是不對的,上了一奏。臣身為參預大政臣子,刑名不當,臣不說則負陛下前日之訓,會成為天下罪人,所以臣要說。

  陳留橋是真宗為損舟船,再三勘察后選定的地址,姚仲孫在三司,杜衍乞移此橋,仲孫不行。王拱辰知封府時,又請移之,拱辰不行。朝廷不知先朝有詔,許移乃失檢,三司去年又為此橋興修,今又破材料,所以派人再三審度,乃是舉職,非有私罪。

  移橋文字,初九便送到王堯臣說,初十王溟才為陳留請回,王堯臣先發言,問移橋利害,王溟這才回答,非是王溟所請托而后行。

  堂高則陛高,諸公卿者,所以尊天子的原因。三司使主天下大計,在天子股肱之列,有罪,則陛下自行貶廢,不可使法吏以小過而辱之。投鼠忌器,正是在此。陛下縱然有輕視近臣之意,不可外示于人。

  王溟租盧家宅子,每月付房錢一千,其時已遷于辰州通判,只是暫時借住,當時王溟為本縣守官,盧家不愿收錢,王溟尚不肯,只因王礪奏,于是捉盧士倫入獄,至有虛招(意外之音是屈打成招的),豈可因一兩千錢,便使員外郎請托此事?因停止追官,或與罰銅監當,省得外邊怨說,又避免本人頻來訴冤昭雪,煩惱朝廷。

  陳榮古裁定橋事,說案賬上說所損船只五十只,多是因風吹拂,船夫駕馭不當,以至船撞到橋墩上磕撞致損。只有五只乃是橋而致損,可移橋時稱人命及陷沒財物事,都是虛誑之言。所以榮丁定奪,不得移橋。今王礪所奏移回原處,一違先朝詔命,二新橋始建月余,還沒有修好,便聞損卻舟船,撞折橋柱,及水勢稍惡重載船過往更不易。

  慎越是三司判官,移橋公事本屬其主管,王礪重新定奪,也派人再次探問當移不當移,并無情弊之舉。

  王礪與王堯臣雖是同宗弟子,素不相喜,因此定奪,誣三司情弊。又奏慎越是堯臣所舉,必有奸謀。事實別無情弊,更無奸謀,不值得。王礪親自守定此事,當以實聞,以免風聞之失。

  這件公案是當不當移橋,但在這時代,橋雖方便過往行人,然而一建,船只必然產生諸多不便。后世的船還往橋上撞呢,況且這時代的帆船。拆有拆的理由,不拆也有不拆的道理。可在雙方的推動下,這件公案又達到一個高峰。范仲淹說話還算含蓄的,也不當說,值得嗎?并且趙禎也從之,準了范仲淹的奏折。

  范仲淹說了這么多,有的地方刻決歪解,爭的僅是一個私罪。公罪是辦事不力導致失誤,責不重,也不失其德。私罪便是官員存私心,為人情,或受賄,或其他故,判罰不公,應重處,并且一旦戴上私罪的帽子后,以后仕途也會受阻。

  既然從之,也就沒有多大的問題,不就是判罰幾斤銅嗎?值多少錢。

  可是有一個王礪在里面,歐陽修能不能放過去?其實在慶歷新政中,歐陽修起了很大的負面作用,不僅開黨爭之端,而且其人幾乎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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