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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六章 從西邊出來的太陽

  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歐陽修如何反駁?嚅嚅道:“結盜謀反,是十逆不赦的大罪。”

  也是一說,正是鄭朗頭痛的地方。好在宋朝不可能做到以法治國,否則張海等人必死無疑。鄭朗說道:“歐陽修,按制他們是悉數當斬,但為什么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君以君子自居,難道以仁為本忘記了嗎?請三思。”

  還要說,趙打斷他的話,說道:“鄭卿,歐陽卿,你們都不要爭執了,朕意已決,特赦張海等人,允其進入禁軍監治。至于歐陽卿,作為言臣,敢于進言,也是言臣的本職。”

  今天鄭朗一番話頗讓歐陽修下不了臺,趙禎給歐陽修一個肯定,和了稀泥。實際還是對鄭朗的保護。

  鄭朗有備而來,辨贏了歐陽修,若是他日,歐陽修有備,或者諸人皆有備,一起將矛頭對準鄭朗,鄭朗未必有好下場。雙方握握手,將此節揭過算了。

  那還爭什么呢?

  鄭朗不語了。

  “散吧,鄭卿,長途跋涉而來,也回家休息休息。”

  “謝過陛下,”鄭朗心中想到,是要休息了。今天什么話都掏出來,以后自己也會一言不發,或休息,或埋頭做事,不趟這灘子混水。

  走出殿門口,賈昌朝笑咪咪地走過來,親熱地說道:“行知,所謂的君子,只有行知才當之無愧啊。仁澤百姓,義薄云天,守禮有度,智慧無雙,信滿天下,溫潤有加,良善愛民,恭進有節,儉樸無華。謙讓有德…”

  “賈相公,不能夸,我不敢當也,”鄭朗說道。對這個賈昌朝。他同樣頭痛,歐陽修攻擊人厲害,但都是在明處的,然而這個賈昌朝陰謀詭計,全部在暗處。明箭易躲,暗箭難防。他很想問一聲,你們怎么就使鄭戩揭發滕宗諒的?說起來簡單。象種世衡用計弄死了野利兄弟,可得經過多少復雜的程序啊。

  富弼一把搶過來,將鄭朗拉到一邊。不讓鄭朗與賈昌朝說話,以免真的“帶壞”了。

  鄭朗苦笑,這成啥哪?這邊賈昌朝在拉攏,那邊富弼生拽,敢情自己在殿內說了那么多白費了口舌,還是爭啊。

  富弼問道:“行知。難道你反對新政?”

  “何來此言,我沒有說過反對。”

  “那何必…”

  “我說了什么,說永叔兄需要包容一點難道錯了嗎?呂夷簡昔日將你們貶出朝堂。彥國兄心中是做何感想?現在你們不但將不同政見者貶出朝堂,還讓他們遺臭萬年,染黑千古,他們心中又怎么想?對便支持,錯誤反對,奸邪之類的大帽子亂壓,壓到后來,國家還成了什么?不是每一個人都象皇上那么有容人之量的。你昔日將皇上怦擊得體無完膚,皇帝依然破格讓你擔任樞密副使。可其他人呢?一千多名強匪羈縻于漢水河畔,殺便殺。我不反對,充軍便充軍,居然讓他們僵持在漢水河畔,難道不怕出事情?”

  “那你提出便是,何必如此…”

  “我不是過份,是給你們當頭棒喝。對你們的新政,我真的不反對,僅是認為你們沒有想好改革的措施,會產生后患,我也沒有想出良策,所以一直沒有吭聲。今天說了一說,不是對你們反對,而是為將來的改革保留生機,一線火苗。”鄭朗的意思也就是說,你們這次改革遲早要完蛋!…,

  “你也說了,國家那么多弊端,不改不行。為了國家需要同舟共濟。”富弼誠懇的說道。

  同舟共濟,鄭朗差一點被這四個字逗樂了。說道:“你們真的很同舟共濟…”

  不要說歐陽修與石介,還有呢,韓琦、尹洙、包括鄭戩,闖下鼎鼎大名的江東三虎王鼎、楊紘、王綽,蘇舜欽、王益柔,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老范很可悲。

  俺寧肯不渡這條河,也不能上你們這艘破船,以免渡到半江心中船沉淹死。

  拍了拍富弼的肩膀,說道:“不要多想,我今天是說了永叔兄一些不好的地方,但也是為了他好。動輒奸邪,奸到最后,他自己也要走火入魔,成了最暴戾的奸邪了。還有,彥國兄,聽我一句勸,你我畢竟是多年的知交,一千萬莫提結黨,結什么黨也不行。二成功了莫要歡喜,失敗了莫要沮喪。”

  第一句富弼明白鄭朗的意思,第二句又讓富弼莫明其妙。

  鄭朗沒有多說,得回家休息,還有事務呢。朝廷派人到漢水傳旨,但自己也要寫信給狄青,搶在朝廷旨書到達之前,送到狄青手中,讓狄青對張海夫婦他們傳話。見了欽差,得夸獎朝廷圣明,得感謝皇上仁愛,得再三認錯,態度越誠懇,朝廷對他們處理會越松。

  特別是那個俏麗的小劉氏,千萬不能再動不動一手掐人脖子,一手掏小匕首準備往人脖子上架。一架準得壞事。

  回到家中,崔嫻幾人歡喜萬分,夫妻之間一分別又是許多天了。江杏兒與四兒蘀鄭朗捶著背,崔嫻問道:“官人,妾聽說你要釋放那個匪首?”

  張海這事傳得滿京城都是風雨,成了如今京城頭號熱門話題,連鄭朗與韓琦的風頭都被張海搶了去。

  鄭朗答道:“是啊,本來我也不想受降的,知道一受降,會有許多麻煩,所以刻意做了一些刁難。但他們再三要降,我若是不受降,反而會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只好硬著頭皮投降。剛才為此,在宮中浪費許多口舌,也多使歐陽修與余靖等人不快。”

  “妾也知道,兩派相爭,官人兩不相幫,以后在朝堂上會越來越艱難。”

  “幫誰?一個陰險狡詐,一個戾氣沖天,我誰也不幫。我不想招惹他們,他們也休想來招惹我。畢竟拼資歷,他們也未必比我好多少。除了資歷年齡外,他們拼我什么,才學,或者政績?笑話。”

  話是這么說,但身處在這樣的朝堂中。想一點不濕腳,那是不可能的。

  崔嫻也無奈,想了想說道:“妾還擔心張海這些人,他們編入禁軍。安份地做一個兵士還好,若不服從管制,到時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難官人。”

  “我在路上也想過此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京城是不能讓他們再呆了,京西路同樣不行。他們多出自京西路,只有往京東路逐步打散,明天我寫一封奏折,給陛下批準。”

  第二天鄭朗正常前往東府辦公。

  昨天發生的事就當沒有發生一樣,沒有與范仲淹多言,也沒有與賈昌朝多言。

  歐陽修也將此事自動遺忘,沒有諸多好友的支持,力斗鄭朗估計討不了好。也主動避免發生沖突,而且他十分繁忙,眼睛再次盯著了一個人。李昭亮。是賈昌朝推薦擔任真定路部署的,于是上奏彈劾李昭亮不才,不堪為將帥。…,

  他彈劾郭承佑,沒有冤枉郭承佑,郭承佑才華是很有限,然而李昭亮這個人卻頗有些治國領軍之才,算是上一員良將。這個歐陽修不管的,只要是賈昌朝的人,一概反對之。連賈昌朝蘀鄭朗說了幾句話都反對鄭朗的受降,況且是薦舉的官職。但說得大氣凜然。方今天下至廣,不可謂之無人,但朝廷無術以得之爾。寧用不材以敗事,不肯勞心而擇材。事至憂危,可為慟哭。

  不是你要號淘大哭,而是天下象你這樣折騰下去。整個天下百姓要因你號淘大哭。

  又上奏說,自古帝王致治,必須同心協力,仲淹等遇陛下圣明,可謂難逢之會,陛下有仲淹等,可謂難得之臣。陛下傾心待之,仲裁淹亦盡心思報,上下如此,臣謂事無不濟。況且仲淹、弼是陛下特出圣意挑選之人,初用之時,天下已相賀,然擔心陛下既能選之,但不能盡用。近日特開天章閣,從容訪問,親手書寫,中外喧然,既驚且喜,此二盛事也。可是臣擔心,仲淹等所言,必須先絕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今世之積弊。這此事皆易招小人之怨怒,難免浮議紛云,而未去之小人,也會時有讒言,陛下若聽之,則事不成矣。這里本來是而奸邪未去之人,歐陽修想一下,改成了而未去之小人。

  剛剛被鄭朗狠狠批一頓,連續幾封奏折上,都沒有看到歐陽修用奸邪二字。不過歐陽修顯然也不大高興,說范仲淹和富弼是難得之臣,鄭朗卻不在其中。還好,歐陽修暫時沒有給鄭朗扣上一頂奸邪的帽子。

  對此鄭朗不管,只要不招惹自己,那怕歐陽修將范仲淹吹成孔圣人也沒關系。

  其實歐陽修就根本沒有想過一件事,你這是夸獎范仲淹呢,還是在扼殺范仲淹呢。

  但又出現新的麻煩。

  張海被逐一收編。

  一千來人,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往宋朝龐大的八十萬禁軍里一塞,只能冒一個小泡泡。

  可是郭邈山被韓琦殺慘了,本來他的手下比張海多的,四千人還略出點頭,殺得落荒而逃,僅剩下近千人。于是想與張海合伙,壯大一些聲勢,然而傳來消息,張海歸順朝廷。消息傳來,他的手下立即逃跑了一半。逼得悲催,也向張海學習,派人向韓琦投降。

  韓琦同樣在犯糊涂,他倒不是怕歐陽修,而是害怕賈昌朝做文章,于是寫奏折向朝廷請示。

  趙禎恩準。

  這兩波義軍先后投降,對其他地方的義軍震動很大。

  陸續的又有兩小撥義軍投降了朝廷,漸漸北方義軍消失,恢復了平靜。

  這都不是鄭朗關心的,無論降不降,過了今年,到了明年年光變好,除南方部分的生蠻外,義軍會全部被剿滅。無他,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他關心的一件事終于發生。

  宋朝兼并土地現象很嚴重了,不僅兼并土地,還隱田匿田。后者更造成嚴重的后果,隱田匿田,國家兩稅便會征收困難。若是減少兩稅,隱田匿田皆是大戶人家,豪強富紳,只能將兩稅往貧困百姓身體攤派。本來貧困百姓負擔已經沉重,再攤派更多的兩稅,生活怎么辦?

  鄭朗說宋朝弊端,特地在這上面花費了一番口舌,說了它的嚴重性,并且趙禎朝發展最兇,真宗時五億多畝在戶田畝,到了趙禎朝只有兩億來畝,整減少五分之三,若按照實際田畝數,有可能減少了百分之七十。…,

  現在執行免役法,不但影響到國家正常的兩稅,還影響到國家的免役錢,這些錢難道再向貧困百姓身上強行攤派?那么良法就變了劣法。于是歐陽修上書,推薦郭諮。以前郭諮做過一件事,楊偕擔任河北轉運使時,擔心洺州肥鄉縣田賦不平,時值大理寺丞郭諮毛遂自薦,與秘書丞孫琳前去洺州,用他創造出來的千步方田法括量田地,減少無地之租四百家,正無租之地者百家,收賦稅八十萬,安復流民。這是一個局部丈測,影響不大。

  但郭諮有過成功經驗,于是歐陽修推薦二人,清量天下田地。三司也以為然,特別亳笀汝蔡四州田地尤其不均。請郭諮前去四州測量。若沒有鄭朗插手,前去蔡州很有效果的,僅在上蔡一縣就查出隱田二萬六千九百頃,均其賦于民。可僅就到此結束,得罪的權貴豪強太多,反對的人不計其數,都鬧到后宮的嬪妃哪里去。于是作罷。

  朝會散后,趙禎留諸相下來,于都堂議事。

  各個大臣不知道發生什么,也沒有想到其他,正常的事宜。

  幾個大佬逐一坐下來,包括韓琦,也從陜西回到京城。

  忽然眼睛一起盯著殿外,殿外出現一個小輪椅子,輪椅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呂夷簡。富弼一下子就跳起來,大聲說道:“陛下,為何又讓呂夷簡進入皇宮?”

  呂夷簡微笑地說道:“是老夫再三請求,陛下才恩準的。富弼,你不用驚訝,聽老夫說完,你再說話不遲。我之所以前來,是聽說國家為了兼并與隱匿田畝,準備派郭諮前往蔡亳汝笀四州丈量。這個現象很嚴重了,國家當需著手處理。但陛下,臣還有一議,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為了杜絕這種不好的勢頭蔓延,國家必須下達一些懲戒的詔令。例如當時與朝廷就約定好的平安監、蔗糖監契股,一旦有兼并與匿田現象,一律罰沒契股。既立約,必執行。沒有契股的匿田戶,既匿之,那么查出來,沒有悉數充分,交與無地戶耕種,一為濟貧困百姓,二為增加國家賦稅。此乃百年大計也,請陛下準臣之奏。”

  富弼眼睛瞪得老大,看著呂夷簡,不相信這幾句話居然從呂夷簡嘴中說出來,難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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