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也未必真正理解了中庸,非但呂夷簡,孔夫子同樣對中庸恐怕也是懵懂,隱隱知道它的重要性,但沒有真正想明白。鄭朗亦是如此,他現在也沒有心思去想中庸。
關觀著時局,心中一聲嘆息。
本來慶歷新政可以走得更遠,不管怎么說,它的種種措施在糾正著宋朝一些弊端。而且時機大好,國家困難,趙禎再次奮發向上,甚至配合改革,默許了君子黨對各個大臣的打擊。呂夷簡在家中養病,權利逐一交出,所謂的小人黨倒下一棵最大的樹,沒有帶頭的人,包括晏殊在內,晏殊能是誰的對手?
鄭朗沒有倒晏,否則借著議和的當口,便可以將晏殊從容的弄下臺。
是大好時機,只要大度一點,將諸位大臣團結起來,包括王拱辰、賈昌朝在內,也會附首配合的,夏竦不高興,他一人能跳翻天嗎?但是…
鄭朗沒有勸,誰聽你的?趙禎勸,都未必勸動這十幾個人。況且自己。
逼急了,狗都咬人,況且這些人又有誰是好惹的,能不反撲嗎?
他想度身事外,可他是當朝宰相,怎么可能?很快也陷入其中,而發生爭執的對象卻是他的好友之一,富弼。
群盜入侵金州,金州知州王茂先貪生怕死,打開城門放盜匪入城,于是義軍洗劫州庫,將錢帛散及其黨與貧民,又將兵器逐一帶走。但王茂先不能這樣說,一說自己準得去嶺南,上奏開始撒謊,說我城中只有二十四兵,防御不敵,敗走城外,導致群盜入城。俺反抗過,不能怪俺。更不能將俺以通敵罪流放嶺南。
富弼信以為真,上書說,西賊未叛之前,雖有盜。但不敢殺官。現在賊公開入州城打劫,使三四十州遭害。以前也有入城情況,都是夜晚偷偷入城,現在白天公開入城,擅開府庫,其勢日盛。不防備不行,金州只有兵士二十四人。才使群盜生心。請于京城于一要害處增兵,為諸州聲援。
先說西邊用兵,導致騷動天下,物力窮困。人心怨嗟,朝廷缺少財力撫存,于是淪落為盜。這句話頗得鄭朗欣賞的。然后說了盜賊的危害。又說前日曾上劄子,奏請于京西選擇要害數州,屯聚兵馬,以為諸處聲援。這里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從一處變成數州。又說盜賊勢大的另一個原因,是各地官員不力,請朝廷用人。這個鄭朗不管。又說了盜賊勢大的第三個原因,皇上仁德,但守舊弊法,不進賢才。使陛下仁德不能感化百姓,處置次第,導致賊滿天下。臣每念于此,不寒而戰。
不用說得那么恐怖,不是讓你們改了吧,放手讓你們改。你們看那一個大臣不順眼,馬上就退罷此人,還要怎么著?
這個鄭朗還是不管。
所以不能偷安茍且,只求天幸,要改革,要用人,轉運使、知州、知縣皆要用良吏,守護城池,安集百姓,又得要郡所屯之兵,掎角救應。再次說到這個要郡屯兵。
這份奏折給了趙禎很深刻的應象,于是以后不舍裁兵,而且在京西、京東、江淮陸續的增加禁軍。
鄭朗呈上一奏,在奏折里說道,之所以盜賊多,用兵使財政苦,加上災害接踵而來,這才產生大量盜賊。又有官員怯弱無能,使賊勢猖獗。京西有兵,多集中在洛陽以東,孟州、鄭州、滑州、許州、陳州一帶,一備契丹,二拱衛京城。京西路往西兵力是很少,但不是沒有,襄州二營、鄧州四營、汝州有十營!隨州一營、商州一營,近二十營軍隊,況且還有大量廂軍與衙役,盜賊起事之初規模并不大,多是幾十人,請問這些官兵與衙役在哪里?
盜賊進入金州,金州兵力是很少,可盜賊數量同樣很少,僅幾百人,金州有城門有城墻,有衙役,還有百姓,大戶人家的仆役,還有守城的武器,王茂先在干什么?開門迎賊,過份者,鄧州順陽知縣李正己不但開城門迎賊,還備鼓樂,遠迎數里之外敲鑼打鼓,歡迎盜賊進入順陽城作患。請問他們什么時候反抗過?或兵少,元昊寇涇原路,四萬大軍兵臨渭州城下,渭州城中僅有兩千余兵,豈不是兵力更少,西賊豈不是比盜賊更加兇悍,那么是不是要開城門投降?
增兵能解決問題?增再多的兵也沒有作用!相反,駐兵越多,冗兵越重。冗兵重,導致兵士多,國家就無法善待,冗兵重,無法選良將,軍隊苛剝之事會更加繁多,冗兵重國費增加,百姓負擔更重。前兩者是兵士淪為軍賊重要原因,后者是百姓淪為盜賊原因之一。
國家正在裁軍,行疏導之策,弼為什么倒行逆施,采用堵塞之法?說不能因循守舊,這是何為?
不是增兵的問題,關健是朝廷怎樣才能培養出來一支堪能使用的軍隊,而不是讓軍隊成為酒袋飯袋之輩。將富弼一頓狠批后,又提出一個請求,允許他出兵陜州。
陜州三門盜匪劫糧,欲斷陜西糧道,用心極惡。只要朝廷糧食不能到達陜西,饑民擴大,義軍才能擴大。但事先詔書說好的,韓琦主管陜西路剿匪,鄭朗主管京西路剿匪。所以鄭朗的軍隊就在澠池的崤山,離陜州并不遠,卻不能越權進入陜州鎮壓。但韓琦事務更多,裁軍、撫軍、防邊、撫民還要準備剿匪,人在長安,鞭長莫及。這才使盜賊膽大包天的劫糧道。
奏折遞到京城,趙禎也沒有說富弼不好,但準了鄭朗與韓琦便宜行事。怎么剿匪看著辦吧,快給朕將盜匪鎮壓下來,不然國家亂了套。
鄭朗這才停止了爬山活動。
與狄青商議,但在商議前問了一句:“狄將軍,為什么我讓兵士訓練登山?”
“陜南京西多大山,一旦大軍兵至,盜賊戰不力。會潛入深山。說是大軍,但相公僅率領五千余人,不足以掃蕩所有山陵。故未戰之前,訓練登山。讓兵士熟悉在山區作戰。”
“說得有理,”鄭朗額首道。
數股義軍主要活動地區多有大山,例如熊耳山,也就是后世的伏牛山脈,還有更雄大的秦嶺,以及其他連綿的群山。但鄭朗又說道:“不僅如此,實際賊勢比較容易撲滅。畢竟朝廷一直很善待百姓,一旦糧食援援不斷到達,甚至會有盜賊主動脫離賊群,重新化為良民。我還有一備,是南方。”
“南方?”
“陳執方撲滅桂陽鹽賊,迫于無奈,將禍害漢人與熟蠻的生蠻遷移于他鄉,以防后患。但朝廷一直很善待這些生蠻。一度委屈求全,這些生蠻定下來不服。一旦重新反叛,哪里的山更高大。林更深茂,各部生蠻更加兇悍。朝廷若大意,必然成為南方大患。若迅速撲滅,對朝廷影響不大,若戰良久,必會影響朝廷財政。”
這個與狄青說容易懂。
戰爭越快對財政影響不會大,拖得越久影響越大,例如西北,單場戰役下來,包括定川寨的慘戰。所用經費并不多,雖然一波箭雨下來,就是幾千幾萬貫沒有了,戰后撫恤也花費了大筆錢,可這數量不會超過幾千萬。之所以用得多,是拖長了。幾十萬大軍吃喝,武器供養,以及軍餉糧餉,這才是真正的大頭。
楊畋在南方墨唧了六年多時間,得花多少錢?
“一旦賊勢復起,我想推薦你去南方,可是南方多會在山區作戰,這些人今天的訓練,正是為以后你所用。不知你意下愿意否?”
“鄭相公,國家有難,我怎敢推辭呢?”
鄭朗點頭。
西北有良將,張亢馬上會陷入苦逼中,王凱與折繼閔離不開府州,王信年老,張岊與王吉雖勇,去南方不太適合,他們持勇犯禁,在南方復雜地形下,十分危險。種世衡也年老了。數來數去,只有狄青最適合,所以鄭朗這次特地從西北將狄青招到京城來。
但對眼下的時局會有作用。
天天在爬山,義軍會怎么想?直接斷去他們在山區作戰的念頭!
鄭朗也不僅是率兵爬山,提前派人在摸清楚盜匪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韓琦同樣沒有動彈,但聽聞他將手下愛將紀質與景泰從秦鳳路、涇原路調來。景泰在鄭朗手上重用的,也算是韓琦的老部下。可一直沒有動,恐怕此時同樣在想謀略,打探盜賊的底細。
打探出來,這支劫糧的盜賊并不是郭邈山與張海的嫡系部隊,與張海有著一層關系,首領叫衛二達,宋朝喜歡結社,例如京城雜劇的緋綠社、蹴鞠的齊云社,唱賺的遏云社、耍詞的同文社、相撲的角抵社、清樂的清音社、射弩的錦標社、花繡的錦體社、使棒的英略社、小說的雄辨社等等,有文有武,有男有女,除京城外其他地方也有,而且越往北方去,武的意味更濃厚,例如北方許多弓箭社、買馬社與忠義巡社,都是民間自發練武,準備反抗侵略的民間組織。
京畿附近也有一些,不多,朝廷對此持的態度十分曖昧不清,一會兒支持,一會兒又擔心民強于官,于是反對。
張海便是鄧州弓箭社與英略社的一份子。
鄭朗聽到這個消息,沒敢稟報,害怕趙禎又會對保甲法產生不好的想法。其實問題也不是在百姓是否勇敢上面,百姓越勇敢是好事,才能強國強漢。根源還是治理。
謀反的原因也與西北戰役有關,張海是四等戶,屬于宋朝的溫飽半小康家庭,但也是這次戰爭受害最理的階層。這個沒有關系,他的妻子長得很漂亮,鄭朗親眼看到過了。
鄧州一名官吏貪圖張海妻子的美貌,于是刻意加重征稅,導致張海夫婦于今年春天殺官淪為盜賊,起初只有二十幾人,但柳植在鄧州不作為,由是張海膽子越來越大,手下也越來越多。
后面打聽到的情況,鄭朗如實稟報,也讓君臣們反思一下。為什么這些人淪為盜賊,確實范仲淹說的十件改革,有六項說到擇人,是有原因的。但找出原因,并沒有真正找出解決方法。鄭朗也沒有找到,但他沒有把握,并不會提議。
張海原來在弓箭社時,身手很好,這個鄭朗也看到過,未動手,但看到他們動作十分敏捷,有一些“英雄豪杰”與他結交,包括陜州這個衛二達。估計是張海派人蠱惑衛二達劫護糧隊,就是陜州本地人,地形熟悉,劫糧時化為匪,離開后化為民,官府難以查詢。
這也是眼界的問題,當真查不出來?
二十幾天下來,不但衛二達,包括衛二達的七十幾名同伙,讓鄭朗派人摸得一清二楚,并且讓人覺得搞笑的是,他們多數都是崤山山民。與鄭朗軍隊訓練的地方,一個在山東面澠池境內,一個在山西邊陜縣境內。
開始與狄青商議。
第二天,派出四十營將士,前去捉拿衛二達子一伙,四十營將士,皆是重新編營員滿之營,一千八百多精銳兵士,足以與兩三千西夏軍隊交戰了,卻用來對付七十幾名盜匪…鄭朗是用關公的偃月刀在宰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