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氣熱了,看著深邃的夜空,杏兒說道:“天街夜色涼如水,天上一定不熱吧。”
鄭朗一陣大笑,說:“若是在夜晚,天下肯定不熱,不但不熱,還很冷。”
“會有多冷?”
鄭朗又笑,在宋朝講這個講不清楚。
京城依然象以前那樣繁華,許多人出來納涼,有的店鋪索姓一夜開到亮,過了三更后,生意照舊興隆。但此時宋朝正處在巨大的危機當中。
多年的戰役,使全國百姓困苦,再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旱,宋朝整個象坐在一座火山口。也平安無事,原因很簡單,君王仁愛賢明,大臣們雖然勾心斗角,有的人私心很重,還沒有發展到置百姓死活一點不顧的地步。整個龐大臃腫的機制依舊在緩慢運轉。
不過來到中書,鄭朗陸續接到一些邸報,心中也暗叫僥幸,事實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幸好戰爭中止,否則今年宋朝將會面臨無法想像的危機。
朝堂上還沒有感覺,王倫事件在相關的官員遮掩下,并沒有驚動朝堂,還以為與其他類似的情況一樣,僅是一群流匪。朝中大佬視線繼續盯著邊事上,先是歐陽修上書,朝廷派使與西賊和約,但臣聽到邊臣頻得北界文字,詢問西夏約和之事如何。若真是如此,事深可憂,臣以為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于北敵。
一語中半的,西夏是沒有能力催毀宋朝的,能催毀宋朝的是在北方,但歐陽修只說對了一半,不是開始墜落的契丹人,而是更兇悍的女真人與蒙古人。
理由更不對,與契丹和好四十年,朝廷一有事便來敲詐勒索,可見其國之心。這么好的便宜不撿,傻了不成?當真以和為貴啊,國與國之間可以用這個口號來迷惑對方,可若真心里面這樣想,這個國家快完蛋了。若是換成鄭朗在契丹,這一次會敲得更多。
因此要防北,可是北邊幾個大臣都是無能之輩,鎮定一路是張存,昔在延州就以不能主邊而罷去,定州王克基平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要換得力的大將去北邊鎮守,要練兵,要選將,要備邊,不能等契丹人來了,到時候后悔就來不及。
防范之心是應當有的,可歐陽修一個勁的唱黑契丹,使得朝堂上草木皆兵,于是發生后來的事。
接著范仲淹與韓琦表現出高度的“默契”,不停的共同上書。先說不能罷同解乾耀一千八百貫公使錢,也就是出差費與招等費。這是禮制,一千八百貫,只能養兵士十八人,再省也不用省這個錢以廢禮。
大旱來臨,物價上漲,養一個士兵費用變成了一百貫,再備兵西夏、契丹,京城的禁軍更不敢裁…旨準。
接著再次聯手上書,西陲用兵,為數浩繁,可因為受陜西轉運使節制,緣邊四路多有不便,這個鄭朗在涇原路也能感覺到,唯有相互商議。韓琦與范仲淹身在西北,局中,為了避嫌一直不好說,直到來到京城,不用避嫌,才將這個陋習說出來。因此讓四路便宜行事,所有勾當(指謀事人),能大段回易得利息,可以根據制度獎勵,以便助軍費。
這是想辦法開源,不然國家經濟太緊張。于是趙禎再次旨準。
終于韓范二人開始真正進言,竅以天下郡邑,牧宰為重,得其人則致化,失其人則召亂…臣等欲乞圣慈特降詔書,委書、樞密院臣僚,各于朝臣中薦堪充舉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賜敕一道,令于通判內舉厲資已上一員充知州,知縣內舉成資已上一員充通判,薄尉中舉有出身三考以上、無出身四考一員充職官知縣,或于職官令錄中舉五考以上之人充京官知縣。仍于敕明言所薦之人若將來顯有善政,其舉主黨議賞,若贓污不理,苛刻害民,關與同罪。
為什么國家到這地步,正是大臣無能,所以大臣必須要保薦,要連坐,保的人好有功,保的人不好同樣有罪,環環相連,擔當起責任,這樣各個賢能便能從民間撥出。
有了慶歷新政“擇官長”的一些雛形。
但關健這個好壞怎么判斷?
對于范仲淹與韓琦也是一次時機,國家正醞釀著巨大的危機,趙禎心中焦急萬分,只要有好的策略,一概想試用,于是對輔臣說道:“自用兵以來,策試授官人猥多,而任事頗無善狀,今獻策及僚論薦,宜先委有司詳其可否以聞,其與試人宜加精核。”
這時,范仲淹與韓琦步子邁得還是很小,他們初次進入中樞,有的情況沒有摸清楚,也不敢說。為了減少百姓壓力,趙禎詔議欲松馳茶鹽禁,減商稅。范仲淹說道:“茶鹽,商稅之入,國用有余,當先寬賦役,然后及商賈,弛禁非所當先也。”
國家錢還不夠用,這時候不能松動茶鹽與商稅,若有余錢,最主要的先減去百姓賦役。說得也有理,沒有錢怎么辦?但這時候范仲淹略過保守,乘此時,若改革,茶鹽之政有許多弊端能夠就此消除。不消除問題也不要緊,最大的危機還是各地的起義。終于王倫的消息傳到京城。
一起感到愕然,從沂州到高郵有多遠哪,沿途又駐扎多少軍隊、廂兵與捕快,怎么就讓他們逍遙自在了一千多里路?
歐陽修進言道:“近曰四方賊盜漸多,皆由國家素無御備,而官吏賞罰不行也。臣謂夷狄者皮膚之患,尚可治。盜賊者腥心之疾,深可憂。朝廷終未當處置…今沂州軍賊王倫,所過楚、泰等州,連騎揚旗,如履無人之境,而巡檢、縣尉反赴賊召,其衣甲、器械皆束手而歸之,假令王倫周游江海之上,南掠閩廣而斷大嶺,西入巴峽而窺兩蜀,殺官吏,據城邑,誰為悍御者?此可謂心腹之大憂。為今計者,先先峻法令,法令峻則人知所畏,自趨而擊賊。請自今,賊所經州縣奪衣甲,官吏并追官勒停,巡檢、縣尉仍除名,勒從軍自效,俟破賊曰則許敘之…”
這封奏折暴露了歐陽修的本質。
不是峻法的問題,關健是王倫為什么發動起義的?
歐陽修經過多年官宦生涯,真正完成從貧困子弟到士大夫的脫變,可他也忘記根本,主動站在權貴一邊。
不僅是王倫,還有,這才是鄭朗叫僥幸的地方。余靖又進言道:“朝廷所以威制天下者,執賞罰之柄也,今天下至大而官吏弛事,細民聚而為盜賊,不能禁止者,當賞罰不行…南京者,天子之別都也,賊入城斬關而出,解州、池州之賊不過十人,公然入城虜掠人戶,鄧州之賊不滿二十人,而數年不能獲。又清平軍賊入城作變,主者泣告,而軍使反閉門不肯出。所聞如此,而官吏皆未當重有責罰,賊盜衰息,何由而得?今京東賊大者五七十人,小者三二十人,桂陽監賊僅二百人,建昌軍賊四百余人,處處烽起,而巡檢縣尉未知處以何罪…”
為什么會這樣?
當真是用酷法就能解決的?
范仲淹又說,陜西禁軍廂軍近二十萬眾,防秋在近,必須養育訓練,以期成功,在乎豐以衣食,使壯其力,積以金帛,示以厚賞,牛酒以悅之,律罰以威之,雖二十萬眾,合為一心,有守必堅,有戰必強…這個錢從哪里來,糧納糧草并金銀錢帛,及萬緡與南監交鈔,二萬與上佐官,三萬者京官致仕,如應舉到省,與本科出身,除家便官。
沒有辦法,只好賣官湊錢。
鄭朗聽到賣官之策居然從范仲淹嘴中說出來,不由十分愕然,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陛下,臣以為只要主明臣賢,內患不必憂也,憂的還是外敵。雖有的時候年光不好,百姓被逼無奈,淪為盜賊,然我朝乃是最重內治之國,故這些盜賊必不深患。”
與歐陽修正好說反過來。
“西夏國力狹弱,不能顛覆我朝,但野心難改,眼下西夏據于契丹之逼,必與我朝約和,可以贏來短暫的幾年或者十幾年和平時光。約和,我朝必須用錢帛收買其心,再加上他們內部休生養息,十幾后必會又來侵犯我朝。又不知道會進行幾年戰爭,反反復復,雖是疥癬之痛,可這個疥癬太大太深了,戰爭持久,民不聊生,若再來一個大型災害,陛下仁愛,民雖苦多不怨,盜賊難以成勢。可陛下能保證后世子孫皆如陛下?內外交困,那時才是最傷最痛之時。至于歐陽修所說契丹之心,不可不防,也不可以夸張,嚴防而己,不必進行大規模的練軍與增兵,一是國家沒有錢帛維持,二是不能讓契丹人認為我朝有敵意。之所以詢問我朝與西夏人議和事宜,一是當初的約定,二是他們也想判斷三國的形勢與走向。契丹已經墮落矣,臣擔心的不是契丹,而是北方更野蠻的韃靼人與女真人,這些民族取代契丹,必將成為我朝最大的敵人。”
頓了頓說道:“桂陽監賊主要是走私私鹽的生猺,官府抓俘不服,發起的暴動。其余盜賊,有的是軍中之弊引起的,還有的是百姓,四年重壓,加上旱災,生活無法維持下去,才有膽大包天的歹徒為非作歹。可這些人難道不知道謀反必死?為什么要挺而走險,官逼民反也,一些官吏沒有做好,加是貧困,于是挺而走險。許元已去南方籌糧,不曰糧食就能抵達京師或者山東,陛下可以下旨,讓各州縣官寮開倉酌情放糧,賑濟百姓。范仲淹與韓琦、歐陽修議派按察使巡視各州縣官員,然臣倒以為暫且莫急,不如派幾良吏按察各州縣,監督官吏放糧,先安民心。民以食為天,不求讓他們吃飽,最少有一個半飽,老百姓就不會挺而走險,沒有饑民流民的加入,縱然有一些盜賊為患,遲早必被朝廷剿滅。陛下,治國者義為節,仁才為本。老百姓為了支持國家戰爭,苦了近四年,到了朝廷回報他們的時候。”
趙禎動容,說道:“準。”
鄭朗又說道:“數支賊寇,唯有王倫賊最強,讓臣帶一營悍遠軍前去南方,來回不出一月,便可將此盜賊剿滅。”
悍遠軍便是那些生女真騎兵,來到京城后一切為二,分成兩營,每營有兩百余將校。在未完全被京城生活[]墮落之前,他們依然還是宋朝最強大的軍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