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鄭朗,韓琦與范仲淹也上了一書,反對朝廷這種軟弱的茍和。
鄭朗說西夏必反,和只是一種暫時的緩解國內壓力之策,朝廷也當如此,他想和緩和一下壓力,我們也想和,緩和一下國內壓力。可是西夏比我國情況更惡劣,所以朝廷必須有理有節,掌握談判的主動權。
范仲淹與韓琦分析得更細致。
元昊派使,其來人稱六宅使、伊州刺史,這個命官就是想與朝廷抗禮,成為鼎峙之國,所以稱兀卒,也就是兀祖,宋臣齒稱,所以一會兒稱兀卒,一會兒稱吾珠,一會兒又稱烏珠。因此有三不可許,三大可防。
若和可以賜其金帛,不可以賜其號,這是天下神器,只有石晉想借助契丹援助之功,授之契丹,于是成亡國之恨。又于天都山建都郊祀,彼多得漢,禮樂事勢,規矩已立,陜西戍兵邊人一旦受到委屈必反逃向西夏,長久下去,會與契丹并立,交困中國,怎么會有太平之望?議者又說元昊蕃人,無居中國之心,拓跋珪、石勒、劉聰、苻堅、赫連勃勃之徒,皆從異域徙居中原。近則李克用父子,沙陀人也,進居太原,后都西洛,皆是漢人進謀誘之。造成這原因主要是漢人不喜歡居于外域,必謀侵據漢地。這就是三不可許。
不準有國號,不準有禮制,不準收容漢人。若做不到,不許與西夏人議和。
元昊言語傲慢,是一個陰謀,使中國解兵,三四年后,將帥氣懈慢,士伍驕惰,邊備不嚴,戎政漸弛,突然暴襲,中國則不能抵擋。李德明雖和,可經謀不息,西擊吐蕃、回鶻,拓疆數千里。到了元昊之手,勢力強盛,立即結連北敵,大為邊患。一家子祖孫三代都不是好人,這一家子怎么可能守盟信?德明歸附,使蕃漢之人來京師做商人,察看道路,斂聚財富,獲中國之利,充于窟穴,一旦滿足其用,興兵為寇。今為強敵,必窺伺國家及夾帶亡命入蕃,與殲人別有結連,或使刺客竊發,遠勝于昔,遇到這種情況又如何處理?這就是三大防。
說得多數是對的,少數也是片面之辭。
但比朝堂中那些求和者,肯定有遠見得多。
正確的方法怎么辦?
給他兀卒稱號,按唐單于、可汗故事處理,但不能撤兵,以防不備。我們再用一二年練三四萬精軍,使熟戶蕃兵與正軍參用,則橫山一帶族帳,可以圖之。降我者納質,厚其官賞,各令安居,籍為熟戶。拒我者精兵加之,不從則戳。我軍鼓行山界,元昊聞之,若舉國而來,我則退守邊寨,使其困彼。若派偏師而來,我則據險待之。蕃兵無糧,不能久留。退散之后,我兵復進,使彼復集。每年三五出,元昊諸廂之兵,多在河外,頻來應敵,疲于奔命,山界蕃部,勢窮援弱,只能投降自求內附,選酋豪鎮之,足以斷元昊之手足。
目標直指橫山。
如果不考慮到契丹,鄭朗也想拿下橫山。
一旦得到橫山,西夏境內將會徹底暴露在宋軍攻擊之下。
應當來說,范韓二人想法還是不錯的。
又說議者說兵不可久,久則民困而財匱。不然,爭勝逐利之師,有巧遲拙速的變化,如其外御四夷,則自古未嘗廢兵,以山海之利皆歸邊用。況且邊城壘今春即將修筑完畢,兵民力役,自當減罷,每年夏秋之交,軍馬可以抽退數百里就食糧食。又有三白渠之供糧支持,足省入中之費,減少運勞之苦。西事已來,三年塞下,曰勞月憂,豈不想和平?但西賊變詐,恐朝廷處置失宜,他時悖亂,為中原大禍,又豈止今天之邊患?
這是范仲淹與韓琦共同起草的奏折,很長。
范仲淹偏和,韓琦偏戰,于是成就這篇十分理智的奏折。
大體意思與鄭朗想法差不多,和可以,但不可不防,也要看怎么和,切莫草率議和。
但他們對契丹出兵西夏也沒有抱多大希望,否則又要換一種想法與寫法。
余靖隨后進言,最好不如不和。
梁適去契丹,契丹人派使西行,意氣自若,自言指呼之間,使元昊聽命。元昊必不肯稱臣,契丹之威喪氣于西羌。如果我朝私下與西夏結和,契丹怪罪,二鄙受敵,其憂更深。不如不和,契丹不能使西夏屈服,又有什么理由來責怪?那么是戰是和,我朝掌握著主動權。否則欲速成和好而屈名份,天下共恥,還會讓契丹生氣,受困于一個小小的弱夏,以后契丹有無理的要求,更難以應付。雖強兵在境,惟血戰而己。
只有繼續戰爭,才是唯一的出路。
田況上書說了另一點,議和可以,西界派使想入闕,可是名份未定,止稱元昊使人,則從勖不從。若以偽官進名,則朝廷開不臣之禮。宜令從勖就呆在驛館里,兩國商議。
除非象鄭朗那樣,不顧規矩,幾乎將楊守素半押著至京。那是元昊想麻痹鄭朗,如今上升到國與國的高度,將賀從勖腦袋瓜子砍了,他也不會同意的。
鄭朗此時正忙得焦頭爛額。
大規模的筑寨,還要移民,重新屯田,將原來的屯田交給當地百姓之手。
不求屯田之利,而求屯田所出產的糧食。一旦求利,將士必不舍,屯田出產不高,又阻滯了屯田面積。實際只要陜西自己出產糧食,滿足供給,已是獲利,但不是將士獲利,而是朝廷獲利。
大規模的讓當地的一些羌人蕃人耕種,也能拉攏一部分蕃子的心,還利于民族交融同化,增加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度。
看到效果,范仲淹與韓琦也在做著嘗試。
關健還是三白渠,看到三白渠就要成功,葉清臣再度被調走,換成田況擔任新的陜西轉運使,主持三白渠事務。是誰不要緊,主要還是為了求這個糧食。
一批批百姓向北方遷移。
大戰所帶來的信心,以及道路閉塞,前線諸寨的防守,給了許多蕃子動力。畢竟向北去地廣人稀,可以擁有更多的領地放牧耕種。
漸漸的葫蘆川與沒煙前峽充滿了勃勃生機。
鄭朗就接到呂夷簡的信。信上也將朝廷的種種情況說出來,范韓是邊臣,考慮的是方略,田況是言臣,考慮的是禮制,至于余靖呂夷簡直接略過不說,都是什么呀,戰,用什么來戰?有將士,可有財帛支持?
作為一個良臣,必須縱觀全局,著眼未來。
看到這里,鄭朗笑了。
又說到君不久就要回到廟堂,自當知道國家辛苦。朝中諸臣有的不作為,有的眼光狹隘,有的迂闊,沒有指那些人,這時,你應當更有識大體,這也是章獻太后與陛下對你的期待。
將信交給崔嫻。
崔嫻看了看說道:“呂相公想托…”
“托什么?這時最好與呂夷簡少些瓜葛,看到沒有,孫沔一封彈劾書奏,他說了什么話?”
“官人,他去年就力保你為參知政事,恐怕此次沒有玩弄權謀之術。”
“難說,呂夷簡的心思,誰能猜得透呢?”
事實呂夷簡是有重托之心,不但在信中含蓄地讓鄭朗顧大局,在趙禎面前也提到數次,國家未來,他人臣不得知,但此子陛下必重用。可他人品太差了,鄭朗對呂夷簡反感遠不及韓琦與范仲淹等人,然而也不相信他的話。
但鄭朗又寫了一份奏折。
很短,西夏之和乃是偽和,以贏得喘息機會。我朝數年戰爭,百姓同樣困窘,可以與之虛與委蛇。和可以,不可以失禮失節。
得將這次和議的姓質定奪下來。
接著,他的眼睛又盯向北方。
王勇二人從北方撤了回來,在王勇與陸陵三人的挑唆下,呆兒族終于叛亂。
這個冬天不大好過,這些黨項人與吐谷渾人生活在夾山底層,一個寒冬熬下來,生活更加艱難,再加上羅漢奴的壓迫與岐視,心生不滿,諸西夏商人挑了一挑,爆發大規模的起義。
王勇二人的任務結束了。
接下來到陸陵,這些黨項人十分兇悍,攻城撥寨,羅漢奴發所部軍隊鎮壓,多有不利,招討使蕭普達、四捷軍詳穩張佛奴相繼戰死。陸陵利用賄賂之時進言,讓他上書遼主,就說之所以叛亂,是因為元昊派人挑唆導致的,推卸責任。讓遼主下旨書,強行元昊派軍隊配合夾山契丹軍隊,聯手鎮壓叛亂。
羅漢奴一聽,好主意,立即同意。
這時候幾乎所有契丹還認為西夏是一個軟柿子…京城里呂夷簡沒有熬到鄭朗返京的一天。孫沔首開先河,中外洶洶,一起說國家積弱,邊疆有患,朝廷渙散無能,全部是他的錯,是他謀身忘公,但為私計的結果。
這讓他身體越來越差,無論趙禎怎么挽留,堅決不來上班。趙禎只好罷其相位,為司徒、監修國史,軍國大事時可以與中書樞密院同議。后者是一種信任,但呂夷簡到了這地步,還會去中書與樞密院,與大臣商議國家大事么?呂夷簡的罷相,接連著朝堂發生一系列的洗牌。
章得象加樞密使,晏殊依前官平章事,兼樞密使,夏竦為戶部尚書兼充樞密使,賈昌朝同知參知政事,富弼因功授樞密副使,加樞密副使王貽永為宣微南院使,樞密副使杜衍為吏部侍郎,參知政事王舉正、樞密副使任中師并為給事中。侍御史周詢為起居舍人,王素為兵部員外郎,歐陽修為太常丞。
升了很多人的官。
但就在這一份份授命中,隱藏著一顆致命的炸彈。
接著又讓張亢前來渭州,接手鄭朗的事務。鄭朗那份點將譜,朝廷也聽說了,趙禎細想一下,似乎很有道理。于是詔張亢前去渭州。元昊聽說鄭朗要回京城,在興慶府十分開心,然而斥候將這個消息帶回來,再次呆坐不語。鄭朗難纏,這個張亢同樣也難纏。終于使元昊對涇原路徹底死了心。
四月來臨,滿川青青。
渭州官員夾道相送,張亢說道:“鄭相公,一路保重。”
“謝過季陽兄。”鄭朗說道,然后沖前來送行的百姓施了一個大禮,說道:“諸位鄉親,我來涇原路將近兩年,中間發生多次血戰,以致使許多鄉親失去親人,在此,向各位謝罪了。”
誠懇的態度,讓許多百姓留下眼淚。
“走吧,”鄭朗對車夫說道。
一行人向東徐駛發,漸漸消失在眾人的眼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