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宋朝對外貿易的特點。
許多后人認為海運更發達,宋朝占的便宜越大,其實錯矣。若是商貿放得越開,宋朝越吃虧,無他,他國無錢也。但在物資上,宋朝占著絕對的上風,無論吐蕃,或者西夏,回鶻,宋朝對他們的貨物并不是很渴望。可是他們呢,卻離不開宋朝的貨物,常年葷腥,要不要以茶葉洗涮油膩?桑麻很少,難道終年穿著獸皮,要不要宋朝的布帛?西夏與契丹也有瓷器,瓷器質量很低下,平民百姓罷了,貴族們要不要宋朝精美的瓷器宴客?還有書籍,特別是佛經。
等等,都是西夏與吐蕃的必須品。
然而他們沒有錢,只能以物易物交換。
于是鄭朗做了手腳,將一些西夏與吐蕃的必須品大幅度提價。
原來價格偏高,畢竟市易就是為了謀利的,效果也不錯,一年多下來,為涇原路謀利三百多萬貫,交易的地區不僅覆蓋瞎氈的領地,還有河西走廊,以及西夏國內許多地區,它成了西夏向宋朝交易的唯一渠道。用掉一百余萬貫,還有兩百余萬貫全部在渭州城中,讓尹洙花掉多少,鄭朗現在還不能知道。
這小子一直未說,估計用得不少,這才心虛不說的。不僅有這些錢帛,還有朝廷賜下來的一筆軍費,全部在渭州城中,鄭朗正在為此事擔心。
提價的結果,會使涇原路更加謀利。
可是百姓承受的心理有限,這邊在提價,瞎氈那邊只能減少利潤。還不如聽從鄭朗原先的建議,索姓將市易中止,讓河西數州民不聊生,反而會有大部分百姓前來投靠自己。
韓琦說話了:“瞎氈,鄭相公這樣待你,已算是很客氣,人要知足,種的是粟,收的不會是麥。種的是黃連,收上來絕對不會是甘蔗。”
為了瞎氈,鄭朗與張方平草草商議一下,韓琦一路南下,就在邊上旁聽。是涇原路的事務,他不便插足,但聽到鄭朗的想法。
瞎氈此舉,在鄭朗預料中,但不在張岊預料中,所以張岊未及時分出部分兵力南撤,不然在瓦亭川就會給這部西夏軍隊更大的創傷。指望瞎氈呢。放回去就放回去了。
可是給了鄭朗一個警示。
瞎氈終不是折家,他歸順朝廷,只是迫于無奈,讀力之心一直存在,若是關閉市易,進行一些艸作,那么瞎氈能將勢力進一步向著蘭州與會州蔓延,德順軍與渭州、秦州境內還有一部分百姓至今忠于瞎氈與吐蕃,瞎氈這種心態,終于讓鄭朗產生擔心,會不會尾大不掉?
雖削弱了元昊勢力,但會不會又產生一頭猛虎?
還有一條,鄭朗沒有說,元昊這次因為分兵南下,損傷比他想的還要重,契丹不久也要想過來撿便宜,再給元昊一個生機,市易變相等于商榷,只要商榷不斷,西夏所需的宋朝物貨,依然能進入西夏。元昊就能緩解一部分壓力。
但不杜絕百姓來投靠。若是百姓來投靠,涇原路繼續招納,這一條無論如何不能禁止,是長久之策,能讓西夏凝聚力漸漸下降。這也是一種對鄭朗所謂的法度,度的掌控。
鄭朗低沉著聲音說道:“瞎氈,去吧,聽其言,觀其行。某還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做小小的處罰,權當是我在為戰后善撫在斂財。”
說白了,我現在要錢,這是斂財的,你就不能再想你能得到多少好處了。瞎氈還能說什么,沮喪的離開。
再次南下。
兩天后,到達渭州城。
一家人迎了出來。
崔嫻的胳膊肘兒還吊著一條繃帶,鄭朗幾大步走過去,說道:“嫻兒,這段時間委屈了你們。”
心中十分心痛,不顧失態,憐惜的用手撫摸著崔嫻精致的臉蛋。
“官人,這是妾身應當為你做的。”
“唉…”鄭朗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么說,看了看一些迎出來的百姓與官員,又說道:“你們先回去,我與尹通判還有一些事商議。”
說著走過去。
韓琦正在與尹洙說話,大約意思是夸張他做得很好,讓韓琦十分欣慰。
尹洙做得也不錯,但絕對沒有韓琦所說的那么好,守住渭州城他有首功,但不能低估崔嫻的作用,若不是崔嫻帶著杏兒環兒走向城頭,絕對沒有那么多百姓參戰。后果難測了。
鄭朗也不想爭這個功,干嘛呢,難道西北這場大捷,功勞只是自己夫婦二人的?
低聲問道:“倉庫里還有多少錢帛?”
“還有許多,我僅用掉一半。”
鄭朗直咧牙,自己積攢的財富,還有朝廷的錢帛,倉庫里最少有三百五十萬貫錢帛,用掉一半,得多少啊?就算城中有一萬戶百姓,一戶百姓分去多少錢帛?
還有自己戰后陸續進行的一些賞賜。
但不能收回來。
未進城,從信中看到一些城中的情況,幾乎家家戴孝,死傷的百姓數量太多。
可這件事是什么姓質?
元昊入侵,不講保衛祖國,命題太大,這是保衛自己,保衛家人。不反抗,嵬名環一旦入城,損失慘重之下,還要想辦法將物資運回去,那么這些百姓十有會怕成為累贅,而進行再一次的屠城。這是為自己而戰的。
賞賜可以,但不能讓百姓胃口養刁鉆。下次又上哪里有這么多錢帛動援民心?
還有呢,用錢的地方太多。
十幾個大寨同時建造,需要多少建設材料,駐扎數萬大軍,一天得要多少消耗?運輸成本會有幾何?犧牲將士要對家人撫恤,立功將士需要賞賜。數萬士兵還要過冬的糧餉、衣服、馬料與軍餉。
這得需要多少錢?
沒有辦法,只好等會兒進城,自己粗略的計算一下,向朝廷討要。
進了城,鄭朗很擔心的,省怕象韓琦那樣,在秦州城外,許多百姓將他攔住,我的孩子跟你出軍作戰,你平安回來,我的孩子哪里去了?
沒有,但百姓也沒有多高興。
怨恨不至于,鄭朗一直站在第一線,并且打了一個勝仗,渭州保衛戰中,他家那個嬌媚的妻子帶著小妾,也在城頭上親自參戰,刀箭無眼,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戰斗時戰后,撫恤也厚,責怪不了。
可是家中親人死了,也不會高興的出城夾道歡迎。
鄭朗松了一口氣,先進州衙議事。
這要開始下一步計劃。
十七寨堡筑起,涇原路防線再次一變。第一線將是羊牧隆城北方的得勝寨開始,到懷遠寨、鎮羌堡、九羊寨、石門堡、蕩羌寨、通遠寨、勝羌寨、蕭關。幾乎在一條直線上,也不可能打通一條直路,沿途多山巒,以現在的條件無法鑿通一條直通,相互聯防。不過防線會壓縮,防務的壓力會嚴重減輕,而且多險惡之地,易于防守。
這便是筑起新寨堡的便利之處。以前朝中也有一些有遠見的大臣想過這些,但畏于西夏之壓,還有百姓首鼠兩端,一直無法執行。直到今天,這個想法才成為一個現實。
原來許多第一線的堡寨變成了第二線,羊牧隆城、張義堡、三川寨、定川寨、趙福堡、高平寨、崇寧寨、靈平寨、通峽寨、平夏城。而籠竿城、瓦亭寨、鎮戎寨、東山寨、天圣寨等則被遠遠的甩在第三線。因此涇原路要做出相應的調整。
首先便是聯防計劃。
將一條條小道悉數毀去,一些寬大的地方,若葫蘆川,可以象范仲淹那樣放石頭陣,再用黃泥做粘合劑,砌成一道簡易寬厚的石墻。不求阻撓敵人進行,但求拖延。
容易拆,可橫拆橫拆,最少得花上一天半天時間,還要害怕宋軍從后方再次將這道石墻重新修補,斷去后路。那么元昊對涇原路只能望洋興嘆。想法雖好,又得花許多錢與勞力。
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旦成功,涇原路將會成為西北數路防御能力最強的地區。
為了定川寨一戰,鄭朗一直未實施這項計劃,今天到了實施之時。
因為這兩個新情況,鄭朗又想出下面一條措施,因為防線北上,葫蘆川許多地區,包括沒煙前峽、三營川這些水草豐美之所,全部騰出來,這些地區可耕可牧。擇一些區域種植莊稼,長久之計,西北必須滿足自己糧食供應,否則對國家負擔太重。以后涇原路養近五萬軍隊,軍餉衣料費用不高,三百萬貫足矣,然而糧食不能自給自足,甚至會超出前者。
再往前便是第一線與第二線中間區域,可以用來放牧,并且涇原路如今有不少戰馬,也要一片牧場。這些不能僅靠士兵來解決,還要擇一批百姓前去開耕放牧。
地廣利會厚,再加上那種古怪的聯防,會有一些貧因部族樂意前去遷移的。這就要擇別,不能再選那些對宋朝首鼠兩端的部族,又能被元昊利用了。這兩件事必須從現在處理,鄭朗隱隱預感到,一旦所有寨堡修好,便是他調回京城之時。害怕下任官員不作為,那么犧牲無數將士的生命,打下來的大好局面會化為一旦。
什么樣情況都有可能,史上他的學生司馬光都會將宋朝攻占的城市一一交還給西夏人,目的就是為了全盤否定王安石的作為。象史上司馬光這樣的大臣,在朝廷不在少處。
尹洙聽了不語。
鄭朗問道:“師魯,為何不答?”
“行知,我擔心民心,新近許多百姓喪其家人,痛不欲生,不一定會主動參加勞動,那怕是朝廷給其錢帛。要么從后方調來民工支援,然那樣的話,費用太過高昂。”
“我今天正是要處理這件事,百姓死了人,對朝廷雖不能說不滿,但難說感謝。我一路進城,也看到百姓的表情。不過我們可以找一只替罪羊出來。”
“替罪羊?元昊。”
“想捉住元昊,那可能啦,耗牛河畔元昊全軍覆沒,吐蕃人都沒有捉住元昊,況且此役。”
“那是誰?”
“也是昊,吳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