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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五章 天人合一

  一住供精彩。

  站在靈州城上,看到宋軍押著許多百姓旁若無人一般,徐徐退向南方。.元昊不是生氣,而是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宋軍勢如破竹一般北上,將元昊嚇壞了。他甚至懷疑宋軍有沒有能力又再次將靈州城奪下,然后再追,一直追到興慶府,使西夏真正滅國。

  昨夜,他一個人伏在床上偷偷哭了。

  被這群恐怖的宋軍嚇得抽泣。

  但宋軍沒有多耽擱,俘獲百姓只是順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路掃蕩許多村寨,押了兩萬余百姓與大量物資,牛馬羊,退出賞移口。一萬宋軍就著擄獲來的物資,在蕭關扎下大營。其他人繼續南下,在沒煙前峽停了下來。

  這一天天氣不好,天上堆滿晦澀的陰云,北風冷肅,曠野蒼黃一片,低空中飛起許多禿鷲,在尋找地上西夏士兵的死尸啄吃。看到大軍到來,再次飛到天空,發出難聽的叫聲。

  但是沒煙峽前,一片歡歌笑語。

  宋朝幾十年來,很難得的取得過這樣大捷。

  府麟路戰役雖英勇,因為兵力不多,沒有取得這樣輝煌的戰果。石門川雖然也不錯,不是西夏正規軍隊,勝之名不正言不順,更難得的追到靈州城下。經此一戰,西夏元氣才真正大傷,沒有幾年時間也恢復不過來。

  就著俘虜來的牛羊,鄭朗下令當場宰殺,又從后方運來許多美酒。讓將士盡情狂歡。

  大多數牛馬羊,要運到后方,作為補償,賞賜給那些傷亡慘重的百姓。這一戰勝得固然光彩奪目,死傷也很慘重。僅犧牲的將士達到兩萬七余人。還有部分重殘的,至于輕傷都忽略不計。若計算,至少三分之二宋軍帶著或傷或重的傷跡。

  還有老百姓,僅是渭州城中犧牲的百姓就達到八千余人。連破數個中型寨堡。渭州城外一些沒來得及撤退的百姓陸續遭到殺害,加上隨軍參戰的弓箭手與民兵,以及暴亂所產生的對百姓傷害,這個數字又達到一萬八千多人。

  涇原路再次成了重災區,傷亡的百姓全部是涇原路百姓,將士也有一半以上是涇原路的將士。連韓琦都難得的自動遺忘戰前約定,沒有與鄭朗爭物資分配。

  在此歡聚,隨后部分軍隊將要撤回去。

  范仲淹環慶路兵力太過空虛,必須要撤回一半人手。才能拱衛環慶路安全。

  王信的軍隊不會動,要么王信本人回去,依龐籍的性格,戰爭結束,他的橫山戰役也會隨之結束,以求一個穩字。那么延鄜路不需要這么多軍隊。韓琦軍隊也全部留下來,難道吐蕃人與西夏忘記幾百年來的仇恨,互相聯手?要么就是監督當地一些桀驁不馴的蕃子部族,秦鳳路已留守一部分將士,足以應付。再說。這樣的大捷之下,那一個羌部敢動彈?

  這些軍隊留下來,是要做一件大事。

  筑寨!

  蕭關重新筑造起來,而且比原來更大,將整個峽谷籠罩起來。于葫蘆川上通入天都山與沒煙峽的漫移口東側設勝羌寨。這些就是以后史上宋朝對西夏人節節勝利后陸續設寨的寨砦,皆是地形險要所在,如今讓鄭朗一一搬來。又在勝羌寨南三十三里處設通遠寨,這里又有一條道路直通天都山,雖是小道,也是能勉強通過大軍的道路,東又可達龍泉谷。石門川前設石門堡,三營川前設靈平寨,沒煙前峽設平夏城,沒煙后峽設蕩羌寨。

  為什么要留下這么多大軍?

  史上宋朝在沒煙前峽設立一個平夏城,西夏人都象瘋狗一般進行瘋狂圍堵,況且設立了這么多寨堡?

  即便元昊損失慘重,若沒有一支龐大軍隊駐扎此地,元昊也會發瘋的。一旦這么多寨堡建設完畢,再想入侵涇原路會變得很困難。而且北到韋州,西到天都山,都暴露在宋軍的攻擊下。甚至與環慶路軍隊聯手,能對鹽州發起攻擊,因為將宋境范圍真正延伸到殺牛嶺、兜嶺一線,與環州整個會形成一個整體,只要將道路打通,甚至上可以到達保安軍,威脅橫山西南側的西夏軍隊。

  必須要留下一支龐大的軍隊進行震懾,也能充當勞力。這都是大型堡寨,還有,在蕭關東側十五里處設一結溝堡相互側應,在平夏城北設通峽寨,又陸續設古高平堡、惠民堡、東河灣堡、硤口堡,散落在平夏城到蕭關一線,與諸寨相互側應拱衛。這便是葫蘆川與沒煙峽的一城一關五寨六堡。

  九羊谷設九羊寨,南邊二十五里處設鎮羌堡,再往南去二十七里設懷遠寨,南與籠竿城,東與鎮戎寨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也將西夏所有攻打涇原路的道路全部封鎖死。再于高平寨到靈平寨中間設立崇寧寨,進一步拱衛實力,相互照應。

  為了靈活機會,鄭朗準備向朝廷提議,象史上一樣,除了懷遠寨劃分為德順軍管理外,其余的再設一軍,懷德軍。一旦這個新軍設立,那么包括鎮戎軍在內,都成為二線所在,整個渭州與原州、涇州將會成為大后方的大后方。

  一共十七個中大型堡寨,工程量同樣巨大。

  建筑材料鄭朗也奢侈的提前準備了大量青磚,還有石灰,以及熬糯米汁的糯米。這個在后方早準備好了,以及運輸過來的輜重車。但得要人力運輸過來。

  只能動用民夫。工程量艱巨,但諸寨堡建好,意義重大,不僅有戰略上的地位,而且節余兵力。非是增加駐兵,因為防線在壓縮當中,駐軍反而會減少。.

  此戰涇原中犧牲與重傷的多達一萬四千多人。但鄭朗已經打算就著余下的四萬八千人重新整編軍隊。不需要朝廷再增加軍隊了。說句難聽的,死了人,朝廷得拿出大量撫恤,可長久下去,卻是節約了兩萬多士兵的開支。未必會節余多少。騎兵增加,弓箭手進行一些撫恤。可這支軍隊實際戰斗力不減反增,更靈活機動。

  并且涇原路將防線正式拉到蕭關一線,與環慶路能真正形成互相側應。環慶路也可以放心大膽的裁去大量駐軍。僅此。意義就非同重大。

  但關健是工程量,馬上冬天就要到了,施工搶不完,這一年冬天會大寒,必須到明年春天再次施工。諸寨堡未完工之前,這些軍隊絕對不能離開,以防有變。

  于是鄭朗將主要將領,以及韓琦與范仲淹拉入帳中,向他們提出這個請求。

  咱不要伱們的軍隊。但這些軍隊必須借給我。

  “借都無妨,朝中言臣會彈劾行知越權的,”范仲淹說道。

  “希文,何懼,此乃利國利國之大事也,又有此次大捷,難道那些言官們眼睛瞎了。”韓琦說。

  范仲淹不能言。

  都是不怕事的主,誰怕誰啊,包括張方平在內。

  “說就說吧,為了國家。那能拘于這些小節。”鄭朗淡淡地說。心中卻說道,說好啊,就怕不說。功勞越大,越得注意,蕭何為西漢三杰之首,做了什么事,與民爭利,爭得老百姓不服氣,打官司打到劉邦哪里去。劉邦明為責備,心中卻很高興。可后來又犯了糊涂,讓劉邦將上林苑的荒地分給百姓耕種。劉邦恨蕭何悅民,于是將蕭何抓了起來,關進大牢。趙禎比劉邦仁愛多了,至少韓信在趙禎手中,絕對不會落得慘死下場。但適當的留一些把柄,對自己是好事,不是壞事。

  甚至心中很想對一些言臣大喊,彈劾我吧,我在這里越權呢,用這個罪名將我的功勞抹殺吧。

  不荒謬,這才是真正的明智。

  否則功勞到了巔峰,以宋朝的古怪制度,自己未到三十歲,準備養老吧,什么事都做不了。

  韓琦與范仲淹根本就沒有多在乎,既然鄭朗說不拘小節,借就借。韓琦轉了轉眼睛珠子,說:“借兵可以,但行知,伱今天必須陪我一醉方休。”

  “稚圭兄,伱用意不良,分明是想看我笑話。不過今天我就陪伱一醉方休。”鄭朗說道。來到西北,他的壓力很大,來的時候便是為了這個定川砦。西北數戰,好水川與三川口兩戰雖敗猶榮,然而定川寨一戰,宋軍輸得太慘了。這一仗打下去,打得趙禎都失去了自信。今天,這顆懸著的心才落到實處。鄭朗心情同樣很愉快。

  就是死了許多人,讓他不滿意。但這是無奈的,想取得大捷,又不想付出犧牲,怎么可能?

  外面的歌聲更大起來,不時傳來將士的歡笑聲。

  揚眉吐氣的一戰,以前多次失利,不僅緣邊四臣有壓力,將士也有壓力。朝廷花的錢太多,卻屢戰屢敗,他們何嘗感到能抬頭做人?

  直到今天,才覺得挺起腰桿。

  士兵將燒好的整羊端進大帳,喝了一蠱酒,韓琦說道:“行知,我將上奏再次修改一遍,伱看一看如何?”

  鄭朗接過他的奏折,看了起來。幾乎將他的話原封不動的記錄下來,但做了潤色,刻意還說了改革的事。春耕夏長秋收冬藏,四季之變也,順應天時,調和革新,所謂天道,天人合一也。

  不是改革,這是天道,是天人合一。

  比鄭朗講的還要嚴重,是似是而非的祖宗家法重要,還是天道,天人合一重要?

  “好,佳。”鄭朗呵呵大樂,夸獎一句。

  “行知,稚圭,是什么?”范仲淹說道。

  鄭朗將這份奏折遞給范仲淹,范仲淹看了看,說道:“好。”

  此時他的抱負不小,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他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免役法所帶來的好處。非是在全國普遍執行,只是在中等以上收入的州府執行,執行下去,一能斂到一部分財,二是民怨不大,矛盾不多,三是能減少部分廂兵,至少雇擁百姓做力役,能給部分貧困百姓增加一條生路。這一戰過后。在開始休生養息了,這條改良的免役法來得正是時候。

  至于是誰進諫與想出主意的,皆不重要,這正是他寬大胸襟的表現。除非得不到他的認同,那么他倔強的性格。同樣也讓人望而生畏。

  張方平用狐疑的眼神看著鄭朗,鄭朗暗中使了一個眼色。

  雖是伱我先商議的。但是伱我力量還小了一點,再說,此戰伱也立下足夠多的功勞。有必要需要搶這個功?

  未說。但張方平十分機靈,相信他會明白。

  不過今天十幾人在此聚會,也能看出一部分,張方平對范仲淹,或者對韓琦,話真的不多。他同樣也看不慣這些君子黨的霸道,但與鄭朗態度不同,鄭朗態度是盡量合作,張方平索性來了一個孤芳自賞。

  開懷之下。鄭朗索性放開,喝了好幾大盅酒。

  酒意漸漸沖上腦袋,聽到范仲淹忽然嘆息一聲,鄭朗問道:“希文,為何嘆息。”

  “之前稚圭曾寫信給我,說借機讓龐醇之奪下橫山,再加上這場大捷,國家休養幾年后,拿下整個西夏,不再僅是一種可能。”

  “什么時候?”

  韓琦心虛的擠眼。范仲淹沒有注意,答道:“就是伱們在定川寨的時候。”

  鄭朗氣著了,看著韓琦,說:“稚圭兄,伱不厚道啊。”

  剛說完,酒勁發作,一頭歪倒在地上。

  至于后來發生什么,鄭朗不知道了。直到第二天,鄭朗才捂著痛疼的腦袋從床上爬起來,問韓琦是怎么一回事。

  韓琦打馬虎眼,支吾地說:“行知,當時僅是一個假想,所以未與伱商議。”

  “稚圭兄,我不是生伱的氣,只是想了解事情經過。”他還有計劃在北方繼續執行呢,害怕韓琦會坑了他的計劃。

  韓琦將經過含糊地說了一遍,表情十分尷尬,鄭朗給他立功機會,給他表現機會,甚至主動讓出功勞,袒開心扉對他,自己做得是有些不原道。

  “原來如此,”鄭朗長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要怎么看,若是元昊此次被擊斃,龐籍兵出橫山,有百利而無一害的,甚至在契丹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西夏殲滅。

  但元昊沒有擊斃,情況又是兩樣。

  元昊是遭到重創,西北數戰,元昊折損最少二十多萬將士,按照西夏七十萬戶計算,平均三戶人家便死去一丁。沒有十年時間,恢復不了元氣。

  若是再奪橫山,會不會將元昊逼得走投無路,放下桀驁不馴的性格,真正投靠契丹?

  這才是鄭朗最不愿意看到的。西夏元氣大傷,但還有一口氣,至少用強征的手段,能聚集三十萬軍隊。若是投靠契丹,當年李繼遷依靠契丹的支持,宋軍都無可奈何。李繼遷擁有多大點的地盤?況且現在的西夏。

  因此,鄭朗更看重西夏與契丹火拼的意義,甚至將它的地位放在此次大會戰之上。元昊雖損失那么多人,依然還略有些與契丹一戰的本錢。真要逼急了,象平夏城之戰那樣,章楶將梁太后弄沒了近三十萬人,契丹派使者去西夏,對梁太后說,伱喝毒酒吧。梁太后不同意,但西夏人逼著她喝下。因為其損失到了西夏不得不放下身架的地步。

  這個分寸一定要把握好的,就象宋玉寫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少了缺少戰略高度,至少不能平安的將諸寨建設起來。多了元昊就沒有信心與契丹人作戰。唯妙啊唯妙,如今剛剛正好,想到這里,不由自得地說:“好啊好,真好。”

  “行知,伱不能多想啊,”韓琦以為鄭朗說反話。

  “稚圭兄,我的肚量就這點大?是伱多想了。我說的好,是此次朝廷圣旨之妙,幸好未占領橫山。”

  韓琦要昏倒。

  ps:寫到韓琦,忽然想到宋神宗對他的評價,說他是兩朝忠臣,很有意思的評價,雖韓琦是三朝老臣,因為后來種種事跡,包括宋英宗逐趙禎的后宮妃嬪公主們出宮,韓琦與歐陽修采取默認的態度,來換取宋英宗給他倆的高位,所以宋神宗認為韓琦是忠于他們父子,言外之意卻是對不起宋仁宗。呵呵,但也不能說太壞,與夏竦、呂夷簡、龐籍一樣,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只是絕對不是所謂的君子。忽然又想到小時候對歐陽修的崇拜,那時候好單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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