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過去。
春天時,鄭朗去了各縣巡察。
百姓不知道,但鄭朗心中有數,這是他最后一次以知杭州府的名義,巡查杭州各縣。
才來杭州的一年,發生許多事,一度讓一些百姓十分失望。
到了第三年,種種好處出來,百姓態度才真正全部改觀。
有一些利政沒有完全顯示出來,比如鄭朗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不能種稻谷,然而杭州獨天獨厚的地形,山同樣是寶貝,種植果樹、茶葉、竹子。就是坡地也能移載桑麻。
杭州特許的茶葉通商法,直接用海船出口到外國,使茶葉種植面積迅速擴大。紡織機械的改善,工藝的提高,又使桑麻業曰漸發達。但這些事物,有一個成長過程,無論果樹、茶葉或者竹子短短一兩年內不能完全見效。
完全見效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真正飽和。
但對杭州的改觀,可以用肉眼看到速度的變化。
水利引起許多風波,用契股交換,辨佛,還有一部分人不理解,為什么不顧糧食與耕地,退耕還湖。直到去年秋后,秋潦之害降低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輕度時,許多百姓才真正會意。
其實從去年冬天再次修了一下水利,只要下任長官能維持目前的狀態,稍做一些調整,今年秋潦之害會更輕,糧食總體產量并沒有減少,實際是在增加。
挪出來的水面,鄭朗也沒有浪費,與太平州地形不同,往西一些山區的湖泊四周是山,就象水庫一樣,可以養魚,可以飼家雞鴨鵝等家禽。鄭朗還鼓勵百姓用三角蚌飼養珍珠。
蔗糖監的開放,使種植甘蔗面積增加。又鼓勵百姓制竹扇,倭奴國的竹紙扇在中國很有名,但真正論工藝,宋朝工藝不比倭奴國差。還是有劣勢的,倭奴國扇子有名氣,主要原因還是它來自外國。于是鄭朗對一些扇子作坊進行指導,比如奢侈的用牙雕做扇緣,或者綴玉鑲金,或者用絲帛代替紙張,用金絲做為繪畫線條,或者薰上香氣。
倭奴國扇子能抓住宋人的獵奇心理,但可以從工藝的高度超過它。
甚至因為鄭朗送了一塊玉佩給小公主,使雞血石聲名遠揚,一些工匠去了昌化,加工雞血石。
與鄭朗無關,沒有鼓勵,也沒有反對。
雖增加了杭州收入,可是雞血石資源太少了。
這是內政。
市舶司與平安監出口攜帶大量貨物,商品與供給,繁榮了杭州各個作坊。
鄭朗又進一步放大貿易額,除了銅錢依然進行了控制,無奈,去年一帶為宋朝帶來大量的銅精,但根本不能滿足宋朝的銅錢需要。想徹底改觀,最少有可能得過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但放寬了以物易物,以貨易貨。
又從倭奴國用木排方式,進口大量松樹,不但用作建材,還用作制墨。
后世的倭國環境保護意識很強的,可這時沒有。
鄭朗也不可能有一衣帶水,友好聯邦的情節,這個國家與民族,最好能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因此動援王昭明想方設法,鼓勵倭國各勢力砍伐松林,用宋朝貨物與他們進行交易。
大量松木到來,又出現墨坊。
僅是內政收入,也比鄭朗來杭州時,翻了一番還不止。此時杭州已經成為宋朝最富裕的州府,京城都有所不及。甚至可以稱為此時這個星球最富裕的地方,而且還象一部強勁的機器,繼續有力的發展。
不斷地均田,貧富分化不能解決,但減少了貧困百姓的比例,減輕內部的矛盾。
太平州是一場奇跡,那么杭州就是一場夢幻。
京城里就連最苛刻的君子黨們,也不得不承認鄭朗治理地方吏治的本領。
是地方的吏治,不是能擔任宰相的本領,兩者有區別的,許多官員在地方上表現良好,擔任相位后,卻不能有所作為。
但沒有人抵觸鄭朗。
此時兩國交戰,財富是關健,朝廷迫切需要鄭朗在杭州的斂財能力。
與斂財有何關系?
但有人是這么認為的,士農工商兵,鄭朗重工商,用工商創造財富,就是斂財。
鄭朗沒有理他們想法。
舉宋一朝,對財富十分看重,即便扣上斂財的大帽子,只要不戴上剝削百姓的名義,也不要緊。
轉了一圈,矯正一些知縣的做法,再度回到杭州。
可沒有多久,就接到消息,王直率領七百余名蕃兵到了東海群島。
鄭朗高興地說道:“走。”
坐船去了舟山群島。
是去年招呼王直這么做的。
到去年秋后,王直一共換來近九百多名生女真,主要一開始接觸,大家不了解,海邊部族人口稀少,到內陸隔得遠,又不太方便,才開始得到的生女真不多。
這些生女真士兵帶到礦上,然后與宋兵夾雜,利用或者主動挑起倭奴國地方上的矛盾,免費為他們作戰。
不能讓他們閑下來,繼續參戰,保持戰斗力,女真人又來自各部,通過參戰,能進行實戰整編。生女真戰士的加入,增加戰斗力,使倭奴國想打兩礦主意時,心中也要惦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這個是威,再贈送大量貨物進行拉攏,軟硬兼逼,保持兩礦安危。
然后鄭朗下了一道命令,讓王直再去東北,換一批生女真戰士過來,將這些整編后的生女真戰士帶回杭州。
馬上就要用上。
用不上,也不能讓他們呆的時間長,三四年換一批,否則一旦生女真軍隊成形,能直接危害到兩礦安全。
大量兌換,也減少生女真的人口基數。
讓鄭朗選擇,寧肯生女真不背叛契丹,使契丹受到牽制,也不想女真人強大起來。
沒有帶到杭州,而是將他們放在舟山群島的一個島嶼上。
陸續進行了一些戰斗,士兵減員,只剩下不到八百人,讓王直一起帶來了,但倭奴國還有生女真人,是去年冬天冒著嚴寒,從生女真部帶來的四百多名戰俘。
大量用貨交換貨物,也加重生女真各部的仇殺,這是鄭朗所不知道的。
見到王直,鄭朗說道:“這兩年多來,你辛苦了。”
“學士,這是我應當做的,”王直憨厚地說道。
兩年多的經歷,使王直產生一些變化,身體比原來更強壯,眼睛也堅毅有神,充滿自信。
不過王直心中同樣很滿意,因為有功,他已經遷為崇班,成為正八品的武將。
王直說完后,扭頭看著三個女真人,說道:“趙保、趙忠、趙勝,這是我的家主鄭大學士。”
將生女真人帶到倭奴國后,全部改成趙姓。
然后按照宋朝的編制,加夾著宋軍,分成三個指揮,主要將領還是宋將擔任的,但聽從了鄭朗意見,又于女真人當中選出三個彪悍的人擔任首領,協助宋軍管理這些女真人。
朝廷也沒有弄清楚,是名義上的首領,并沒有官職。
三個女真人走過來,嗡聲嗡氣的行禮。
鄭朗注意了一下,雖是三月上旬,但天氣還略略有些寒意的。
可是三人身上只穿了一些麻衣,趙忠與趙勝依然保留著女真人的傳統,光著大膀子。
不但是這三人,其他的女真人同樣如此,遠遠望去,一眼就能看出那種兇悍之氣。也不是如此,換回他們時,王直與楊九斤不會換那些瘦弱的戰俘回來。
女真人生活很苦,到了礦上后,吃得飽,睡得好,身體也變得更強壯。
時不時的戰斗,又使他們沒有墮落,因此才有眼前的這群兇悍軍隊。
鄭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王直又低聲說道:“學士,他們要吃肉啊。”
“吃肉?”
“也吃米面,但主要還是食肉。”
“你意思說供養他們不易?”
“是。”
“無妨,呆得久了,他們生活習慣就會改善,多朝廷供養不起,少對朝廷來說,不算什么。”鄭朗道。馬上就要將他們帶到西北去,這些人將是敢死隊,休說吃肉,頓頓吃肉也無妨。
又走回來,對三個女真首領說道:“你們帶隊艸練一下。”
“喏。”三個女真人下去,命令這些女真戰士站好陣型,開始艸練。
鄭朗看著他們,又將他們與西軍比較,論陣型遠不及西軍,但那種悍氣,縱然是西軍也不及之。
當然,一旦他們馴服漢化,失去野姓,戰斗力也就那么回事了,是人,不是神。如果郭遵還活著,過來單挑,雖是生女真人,以郭遵的能力,照樣能挑上十個八個。
先讓他們以海上巡查軍隊的名義,呆在這個小島上,讓杭州送來供給。
返回杭州,這要向朝廷稟報的。
自己說不能讓軍隊成為私軍,更不能讓這支軍隊成為自己的私軍,要交給朝廷,至少名義上要歸朝廷統管。
剛到杭州,孫全彬帶著圣旨也來到杭州。
一封遷任書,遷鄭朗為樞密副使。也就是包拯做過最高的官職,東府副相。
都是老熟人了,四兒高興地跳起來。
相公唉!
自家官人終于擔任宰相,雖然是東府的副相。
崔嫻臉色卻是一暗,說:“孫內侍,陛下答應官人在杭州為任三年,三年還沒有到…”
丈夫擔任東府副相的政績綽綽有余,可是年齡太輕,皇上愿意,也會在諸位大佬堅持下,推翻這個授命。這時候讓丈夫擔任宰相,定下來沒有好事。
四兒急得要拽崔嫻的衣服。
以前官人拒絕了多次朝廷授命,可這一回是宰相。
“四兒,你懂什么?官人才多大?副相公是官人所能承受的?”
“無妨,無妨,鄭學士僅去年一年為朝廷增加近兩千萬緡錢的收入,擔任副相足夠了。”孫全彬笑咪咪地說。
他也在見證一場奇跡,二十四歲的東府副相,用前程似錦也不能形容。
但崔嫻還在沖鄭朗使眼色。
是有功勞,孫全彬說增加了兩千萬緡錢收入,也沒有夸張。
主要是兩個蔗糖作坊與平安監二十一分契股賣的收入,以及礦上的金銀銅鐵,從南海帶回來的玉石、珊瑚、玳瑁、香料,甚至今年正月又將觸角伸到大洋州。
增加的稅務,不僅是杭州一處,大造海船給泉州帶來的收益,貨物大肆出口,給各州帶來的收益與稅務。
又分了七萬多頃耕地給了五等以下農民。對于鄭朗執著的均分耕地,許多大臣皆是無語。
今年沒有作坊契股出售,可陸續有十二個大礦在開采,收入也不會少。
這個龐大的財富,增加了朝廷的實力,至少去年一年,雖然西北用兵,朝廷財政沒有匱乏,但短時間內還不能將國力轉換為戰斗力。
還是要做調整,不然增加的財富,未必滿足增加的禁軍軍費。
就象一個比喻,宋朝會掙脫錢,但更會花錢,賺再多的錢,也能花下去。各種冗費成為一個無底的黑洞,但有肯定比沒有強。
可不能忽視年齡的作用。
鄭朗搖了搖頭,問:“誰來接替杭州事務?”
孫全彬大喜,這等于是接旨了。
鄭朗無奈。
朝廷讓自己擔任樞密副使,是因為好水川大敗。
這件事,鄭朗始終一言不發。
韓琦不是范雍,也不是范仲淹。范仲淹心胸寬大,韓琦器量狹小,狄青出度他的酒會,席間一個叫白牡丹的記女輕佻的說道:“也敬斑兒一杯。”
臉上有黠字的小孩子,你也過來喝一杯吧。
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狄青在席間無法發作,要給韓琦面子,第二天將白牡丹從記院里拖出來,打了一頓板子。誰知道韓琦用了莫須有的罪名將狄青手下大將焦用抓來斬首。
狄青說,焦用有軍功,是好男兒。
韓琦冷笑一聲,說,東華門外狀元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兒,你們武將算什么好男兒。
就在狄青面前,將狄青心腹愛將殺死。
這就是韓琦的大度。
所以鄭朗對韓琦頗為忌憚。
他也想做一些實事,不能學習王安石,四面樹敵,不可以結黨,但沒有必要得罪這些未來的星星們。
如自己說得好,沒有好水川之敗,韓琦會認為自己輕看他,大驚小怪,插手干涉他的事務與權利。
好水川之敗發生,韓琦會認為別人恥笑他不及自己,更加惱羞成怒。
不但自己,范仲淹就是種下了一根禍根,最后兩人分道揚鑣,甚至連范仲淹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鄭朗自己也有顧忌,泄露“天機”太多,一次兩次,別人會認為聰明,次數多不是聰明,是妖怪。若自己是皇上無所謂,是圣人,誰個敢說,但自己畢竟是大臣。
聰明人不可怕,妖怪就會可怕。讓這些人認為自己是妖怪,即便趙禎袒護,也會被大臣們拍死。就象孫悟空一樣,天兵天將,道家佛家的神仙們,一起來對付他,最終壓在五指山下。
所以鄭朗默默地做著準備,包括謀財,包括這次讓王昭明將女真人送到杭州。
時機也不對,一次敗是失誤,二次敗還能勉強打一打,三次失敗趙禎就會與趙匡義一樣,失去信心。那么宋朝消除積弱的最佳時機也就沒有了。
因此明知道自己這個年齡就接受樞密副使的職位,會招人嫉妒,鄭朗還是接受了。鄭朗也不相信自己會真的去東府做宰相,多半會掛樞密副使的名義,使宰相變成使相,前去西北。不然自己歲數太小,前去西北,有許多將士與大臣不服管制。
孫全彬哪里知道這中間的彎彎繞繞,鄭朗接受就好辦,說道:“朝廷要派張觀相公前來杭州。”
“不行。”鄭朗立即回絕。
杭州如今的財富地位極其重要,所以朝廷讓堂堂的宰相判杭州府。
然而張觀能力有限,鄭朗不放心,又說道:“真不行,讓陳執中前來杭州。”
兩個宰相皆是去年因為三川口之戰被罷相的,不但他們,張士遜等諸相多被罷免,其中論能力,張觀、王鬷夏守赟皆是比較差的,這一批罷相的數人當中,執政能力只有陳執中最是佼佼者。
杭州發展方興未艾,遠沒有達到巔峰,自己打下一個基石,沒有真正成形,繼任者很關健。若讓張觀前來,前景會很不妙。
“鄭相公。”
“別,我沒有接任,你繼續稱呼我為學士吧。”
“鄭學士,那個…”
“你是說嚴榮。”
“是。”
“公私分明,這也要避嫌,那么我以后怎么與呂夷簡、范仲淹共事?”想了想說道:“還是我來寫奏折吧。”
讓孫全彬回去不可能,太遠,一來一去會耽擱很長時間,有可能張觀已經前來杭州,那可糟糕透了。
這份奏折得用快馬送到京城去。
順便說一說這群蕃兵,以及棉衣。
元昊多次在冬天或者春天之初向宋朝發起進攻,正是欺負宋朝人單衣薄,棉花漸漸普及,產量不是很高,種植面積也僅限在江東部分地區,價格更不便宜,但可以采購一批,或者讓棉農以納稅形式,向朝廷交納一批棉花,做一些襖子,能起來御寒作用。
奏折飛快送走,鄭府上下開始放起鞭炮。
東府宰相地位低,僅是樞密副使,職位更低,不過總是宰相,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