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鄭朗停下來笑,因為彎著腰的,這才看到并不是如此,這位仁兄兩條瘦峋的腿不停的在顫抖著。
其實很害怕。
而且下身穿著更可憐,幾片單薄的破麻布,由麻線縫著,象好不容易用一塊塊大補丁湊起來的一條里褲。
知道不好,可生起了同情心。
說廣一點,是人治法,或者以法治人。某些時間,不能絕對性的按照規矩來行事,需要進行一些通融的。于是裝作打趣道:“兄臺,場所不對,在這里絕對不能看入了神哦。”
學子又是一陣爆笑。
其實是有話外之音,陸判官本來臉上就有笑容,一聽笑容更勝,對這個中年人說道:“你可聽到了?”
“是,是。”
陸判官說完,又巡看其他地方。就這一會兒,交頭接耳的,遞小紙條的,彼彼皆是。本來鄭朗是在專心考試,經中年人這一鬧,終于察看考場,看到這種情況,啼笑皆非。這與前世中考高考有何區別?
不過解試要松些,到了省試,不敢這樣明目張膽了。
看中年人可憐,鄭朗有意將試卷往他那邊挪了挪,更刻意將做卷的速度放慢。果然一會兒,中年人想不出來,眼睛再次瞟啊瞟的,又瞟過來了。這一回離得很近,能看得更清楚,只要輕輕一瞟就能看到鄭朗試卷上的答案。用驚訝的眼神,望了一眼鄭朗,鄭朗只是笑一笑,是好笑了。
但沒有一會兒,隔壁有人掐自己的腿。自己將試卷往右邊挪了挪,左邊那位仁兄卻沒有本事看得真切,有些急了,直接掐他的腿。那意思也得照顧照顧我啊。
這都是什么事啊!
心中神圣的科舉制度,在這一刻轟然倒地!
他還不知道呢,連他的名次還沒有考,就內定好了。
為了照顧左右兩位仁兄,速度更慢。看到他們也答得差不多,鄭朗這才交卷。
不能外出。無論解試或者省試,考生與相關的考官全部一律隔絕。但地方與京城終是兩樣的,京城在太學邊上龐大的貢院,足以容納無數的學子考試與暫時性的寄宿。地方條件卻十分簡陋。鄭州一下子涌進來這么多學子,考場上擁擠。宿舍里更擁擠!
看了看床鋪,鄭朗不由地皺起了眉頭,整成了軍營,一個房間里十幾個人,只好開地鋪,若夜晚有扯嚕的,別想睡好覺。忽然有人拽他的衣服,扭過頭,正是他隔壁那個中年人。
伏了下來,深施一禮。說道:“我是原武縣學子柴克讓。”
“柴兄臺找我有何事?”
“今天多謝了鄭小郎。”
“你也機靈。”鄭朗看他的樣子,不知道是可憐或是可笑,但又說道:“接下來,你不大好辦了,詩賦論策…”
不能我作什么樣的詩,你也抄什么樣的詩!況且還有賦、論與策。
中年人臉露苦色。
“柴兄臺為何執迷于科舉?”不是省試考,那一躍就是龍門。或者是大娘家的張家大舅,本身家底子好。有一個功名在身,見了父母官不拜,又能有資格與幾個學子賦詩作雅。不然再多錢,還是布衣一個。可這個柴克讓這種家庭,就是博了一個舉子,有何用場?不是窮人不能考。省試里白發蒼蒼的舉子有,可解試有多少中老年人。解試都考到了三十多歲,省試難道準備考到三百歲?
當然躍過了解試這一道關,也許能試上幾次。畢竟朝廷賜予路費以及其他費用,除非象鄭朗那樣,駕著老太太賜賞的小青馬,帶著兩個美妹,坐在實而不華的御用馬車里。擺著派場進京。若是吝一些,還能省下一些金帛。甚至有的地方官員為了榮譽,又從地方官庫里撥出一些錢,賜予比較貧困人家的舉子家屬,好解去他們后顧之憂。安心考一個好成績,為自己增加政績。
然而柴克讓…墨義啊,都感到吃力了,這一次科舉又有那么多人,鄭朗不由替他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柴克讓茫然地說。
其實這個人不是一無是處的,若不是他今天反應快,當然也有自己功勞,似乎陸判官買了自己的面子,不然會立即驅逐出場,還留下一個不好的案底。
但考得多,又考不中,人有些考傻了。
“你過來,”將他帶到一個角落里,問道:“柴兄臺,你寫不寫古散文體?”
這要問一下的,否則鄭朗一點忙都幫不上去。
“也寫。”
“寫就好辦。”
鄭朗傳授了他一種寫論策的技巧。賦必須用四六駢文體寫,這不用說了。還有論與策,現在主流也以駢文為主,但開始出現一種新文體,散文不象散文,駢文不象駢文,險怪奇僻,似乎一度還流行了許多年,同時也出了古散文體,也就是眼下鄭朗最拿長的。眼下還是少數,鄭朗也不放心,刻意在高知州到曾家帶小皇帝給他禮物時,問了一下。
高知州答道,行。
行就更好,何必寫駢文,自討苦吃?
另外就是的規定,論必須五百字以上,策與后來王安石搞出來的大義(詳解經義)是五百字以下。可有的考生寫著寫著,就超過了五百字,一般考官也不追究。
鄭朗傳授他的就是后來宋朝科考寫論策的一種技巧,叫十段文。大約與后來的議論文要點差不多,破題,論點,論證,結束。但中間又有大論點,小論點,大論點是中心,小論點圍繞著大論點而轉,這樣論述更有力,又有了層次感。掌握好這個規律,若是文筆好,一篇好的議論文就寫出來了。
十段文意思差不多,分為冒頭、官題、原題、大講、余意(后講)、原經、結尾,冒頭又分成了破題、接題、小講、繳結。正好十個部分。明朝的八股文就是從十段文發展起來的,分成了破題、承題、起講、領題、起股、出題、正股(中股、后股、束股)、落下。
十段文一開始不能說是壞的,很規范的議論文。可一旦將它束在這個框架里。與書法一樣,文章越來越呆板。但明朝還嫌不夠,又在上面疊加了許多框框架架,于是臭名遠揚的八股文出現了。
現在十段文還沒有出現,古散文體還沒有成為主流呢,況且這種標準的時文體。
鄭朗認真的講,至于柴克明能聽進去多少,能領悟多少,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寫駢文不好說,往里面堆砌華麗的詞藻就是。但用在古散文體上。能給他的論策憑空加上不少分。
講了大半天,柴克明又伏了下來,說道:“請受我一拜,鄭小郎,能不能做我的小先生?”
鄭朗抹汗,怎么又來了。
直搖頭。
其實無論嚴掌柜,或者江杏兒,或者柴克明,都好對付。韻州知州王益受封為尚書都官員外郎,正在進京的路上。他帶了一個超級大神。正好讀到鄭朗的講仁文章,心下仰慕不止,準備磨拳擦掌,到了京城后,好好拜訪鄭朗,學一些知識。
那個大神的到來…
鄭朗快樂的時光有可能不多啦!
好不容易說服了柴克明,然后睡覺。也沒有睡好,他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一屋子的人,竟有了兩人喜歡打呼嚕,鼾聲如雷,第二天鄭朗起來,兩眼帶著血絲,根本就沒有睡好。
這叫快活的日子過多了。乍過這么苦的生活,根本不適應。
第二天考詩,與賦。
詩沒有太難,不是很長,況且若真的想不出好詩,從腦海里,從宋朝往后各朝各代的優秀詩篇里擇出一篇切題的,再進行改頭換面。一篇優秀的詩作就出來了。
但這也不屑去做。
詩社上鄭州諸學子作出的那些詩也就那樣啦。
這次柴克明都很自覺,并沒有看鄭朗的詩作,低下頭去苦思冥想。隔壁那個富家子卻不然,又將眼光瞟了過來,鄭朗搖頭。低聲道:“不行啊,若是一模一樣,試卷出來,別人是認為你抄了我的,還是我抄了你的?”
就是考了一個好名次,也將你拿下了。
富家子一聽有理,不敢再抄襲了,可想也想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實際上還有一些人也略有才學的,然而到了考場,心理負擔重,卻沒有將自己胸中的才學發揮出來,怯場了。這也是一個考試成績好壞的關健。但一千個人當中,有九百九十九人會怯場,依鄭朗的性子,他都會成為那一個不怯場的人。
不就是考試嗎!
看到了種種搞怪的抄襲現象,鄭朗一下子將科舉看得很輕了,說白了,與前世上學時,性質差不多。只不過科考是成年人的考試,上學時,是青少年、兒童的考試。
其實陸判官將鄭朗的許多小動作都看在眼里了,心里面不住的點頭。雖然傲了一點,可待人還是很隨和的,心腸又好。都說此子幾位母親,是活菩薩心腸,看此子,就知道此言非假了。
此子不錯,良玉美材。
怎么看怎么順眼。
于是呢,由著他來,甚至柴克明就是再抄襲鄭朗的試卷,陸判官都當沒有看到一樣。
詩不難,接下來是賦,也是鄭朗最慎重的地方。
對賦與駢文體,鄭朗很反感,看一看《古文觀止》或者金圣嘆選輯的《天下才子必讀書》,有多少宋明的駢文體選入進去?沒有立即去寫,而是在腦海里想。
記憶力超人,好處很多,反正是堆砌了,從古到今的歷史,山海經的神話傳說,甚至莊子與列子里面的故事,還有朝廷雅樂里面瑯瑯上口的四六駢文樂章,將可用的典故先在腦海里摘出來。然后再選擇華麗的詞藻,怎么華麗怎么往上堆。
陸判官看他許久沒有動筆,很有些擔心,連監考的心思都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鄭朗才動筆。
與別人不同,別人是一邊寫,一邊想。他是想好了,直接從腦海里直抄。許久未寫,但一寫速度卻是很快。寫完了,看了看,不住的搖頭,這都成了什么呀?
頂多三分之一略有些用外,其余的,只有華麗的詞語,以及各種典故,看不出來什么意思。見他搖頭,陸判官又擔心起來,裝作巡查,來到他桌前,用眼睛看了看。監考的不可批卷子的,他看也可以,但得有一個分寸,不能看得太明顯。
然而陸判官看了,真看了,看完了還在回味,輕聲道:“好啊,好啊。”
看得仔細就不應該了,更不能喊好啊好啊,叫別的學子如何作想?于是一起想不出來的學子,一起盯著鄭朗,心中五味雜陳。
在鄭朗心中,多是言之無味,可在陸判官眼里,卻是一個絕妙好文,好賦!
他在盯著看,小紙條又在飛,衙役看不過去,咳嗽幾聲,才將陸判官驚醒,跟著咳嗽,小紙條迅速停下來。
鄭朗哭笑不得。
還有更讓他哭笑不得的,詩不能抄,賦同樣也不能抄,可是隔壁的富家子呢,眼睛再次瞅過來。還是有辦法抄,看中了鄭朗賦文里的好句子,一段一段的往自己文章里塞。比如鄭朗這篇賦里有一句:玉濺瓊漿,天賜甘黃,物華地寶,豐姿神儀。
講的是國泰民安,于是人才輩出。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寫出來了,鄭朗偏用了好幾句無比華麗的詞藻充填,讀起來是瑯瑯上口,可細嚼,有什么味道呢?沒辦法,包括陸判官在內,這時候的文人就吃這一套。
這小子一看玉賤瓊漿,天賜甘黃,不但對偶,而且很好聽,多好的句子啊,于是塞了進去。鄭朗好奇的伸頭看了一眼,塞也可以,你下句得跟上去,但他的下句呢?
玉濺瓊漿,天賜甘黃,美酒佳肴,不亦樂乎!
我忍!
我忍!
我…忍…哈哈哈…
忍到最后,鄭朗終于憋不住,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