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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糊涂

  信送走了,第二天劉知州來到鄭家莊。

  這也不是過份,人家師徒關系,連宮里面的老太太都知道了。若不是規矩不合,早上香認師徒了。來的次數多,合乎情理,換誰有這個學生,也會驕傲的。

  鄭朗正在寫字。

  磨練了一下,終于得到好處,自京城回來后字體略略在改進,終是人家的東西,臨摹,最后無法達到大成境界。因此思考了一下,字形略正,但為了防止變得呆板,又在筆畫上做了一些小的變動。

  這樣一來,原來貴公子弛沖街衢的米體字,似乎在向一位富有趣味貴氣的士大夫方向發展。

  但改動不是很大,非是內行人看不出來,原來的天真爛漫之意,繼續保留著,包括二字的框架,從唐朝諸家吸收來的字形字意變化。

  才開始寫,不是很成功。

  鄭朗也不急,若原來他僅是一個書法小家,眾人驚奇,一是年齡,二是字體的新意,可這一次改進后,一旦突破,雖不能進入頂尖書法大家行列,但勉強可以真正稱為一個大家了。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有可能一年,有可能五年十年,就看自己悟性。

  江杏兒就站在后面看得入神。

  四兒不懂,江杏兒懂,知道鄭朗每一個字下去,都在做著一種嘗試,一種突破。可心中不奇怪,都看到了五種新字體,嘗試似乎是應當的。不過親眼看著鄭家子,在做著一次次的突破,欣喜之極。

  估計此時崔家小娘子沒有嫁過來,嫁過來,即便用鞭子抽她,趕她走,也未必能趕得動。

  不僅是寫,還借著寫字的功夫,在記著各種經義。有許多經義是比較冷門的,腦海里沒有存儲,只能多寫多記多想。一個多時辰后,手腕有些累,放下筆,江杏兒連忙過來,替他洗筆。

  鄭朗道:“我的字,不適合你。不過我可以教你兩種字。”

  “好啊。”江杏兒欣喜的說道。

  鄭朗在腦海里翻了翻,當然,放在腦海里的字很好的,到他手中未必寫出,重新染墨,用紙上仿照趙孟頫的三門貼寫下了幾行字,寫完后說道:“這種字就是從二王筆法上發展出來的,其技巧就是一個熟,保持一種悠雅富貴從容的心態,就能寫出它的真味。”

  鄭朗自己也沒有怎么寫好,但說了一些用筆的基本筆法。

  這才又仿照了董其昌的萬歲通天帖跋,再度寫下幾行字,寫完了道:“它還是上承二王一路,不過略有不同,以古淡嫵媚為主,粗率、雄奇、強勁,都是它的忌諱,也是這種書體的短處。不過寫好了,自有一種富貴華麗之氣。”

  又講解了它的一些用筆技巧,將兩張紙遞到她手中。

  能不能突破就看江杏兒的天賦了。

  江杏兒忽然跪下來,道:“鄭郎大恩,奴無法回報,這一生就讓奴做鄭郎的牛馬吧。”

  “不用說得那么可憐,不過既然到了我家中,就要習慣這種清靜的生活,以前的種種,我不計較,可再發生,我必然不喜。”

  “是。”

  江杏兒拿著這兩張紙,如獲似寶的研究。

  劉知州也到了。

  迎進屋中,劉知州埋怨道:“為何不告訴我?”

  鄭朗一愣,告訴你什么?

  “知州是…”

  “那個筆筒。”

  “知州恕罪則個,當時后生只是惡作劇了一回,也沒有想到它引起了轟動,當時人多,不好說。后來又傳揚開來,后生喜靜,怕人聞之,上門打擾,于是又沒有說。”

  “鄭小郎,你可害苦了…某。”

  “是,是,后生不如改幾天制一物,送給知州。”說著跑到房中拿來兩個竹根,上次用剩下的,至今沒有出手。然后拿在手中揣摩,選擇了其中一個,又道:“就是這個。”

  看著這連著竹筒的竹根,劉知州更是哭笑不得。

  鄭朗又跑到房間里,拿來顏料,與畫筆,還有紙,看了看院中,院中還有幾株臘梅,此時含苞欲放,沒有開,綻著點點的星末。靈機一動,在紙上仿照南宋著名畫家馬遠倚云仙杏圖畫了一幅圖畫,只是將杏花換成了梅花。

  上面還裹著一些白雪,其中有幾團雪似是在寒風吹動下,從梅枝上落下來,使梅花露出一塊塊褐色的枯枝。

  馬遠是一個很有名氣的畫家,善長畫山,善長畫水,也善長花鳥。僅在他手中,就出現了十二種畫水的方法,但他的畫法很奇怪,畫山一角,畫水一涯,特別用了一些奇怪的畫法,使他的山水畫看起來怪怪的,瘦瘦的,奇峭的,疏朗的,因此很長時間,人們不知如何評價他的山水畫。但他的花鳥畫比較中規中矩,所以在他生前時就得到了人們的承認。

  鄭朗對這個畫家十分重視,這兩年多來,曾經臨摹過他的十幾幅圖畫。

  此時畫一幅雪梅,倒也不吃力。

  最后用淡墨水皴染了枝干,又用少許花青復染了老干,后面這一道程序,使梅花看上去有了生機,否則全部褐色,會籠上一層死氣,與綻放起來的十幾朵梅花不相符。

  再用草綠在白、粉勾涂的花瓣上淡涂,復勾上胭脂。

  一幅漂亮的雪梅圖就完工了。

  丟下畫筆,又用毛筆在上面寫道:

  黃昏明雪皚,月香煙梅開。

  風吹花簌簌,疑是陽腳來。

  一首很雋永的小詩,最后一句更是韻味深長。出自唐朝賢相宋璟的典故,雖然是冬天,可春天不遠了。但用了陽腳,是比喻劉知道就象宋璟那樣有政績的,所到之處,有腳陽春。

  寫完了,吹了吹墨汁,這是他自己寫的詩,短小精悍,因此十分滿意。

  然后將這幅小畫包在竹根上,說道:“就用它做一個筆筒給知州,算是后生請罪如何?”

  “這也…好,”還能說什么呢,看看徒兒的心意,也不能再責備。

  鄭朗呵呵一笑,道:“知州,后生此次有過,知州多擔待則個。”

  “你啊,切不可以才賣狂。上次范仲淹也來過,看到你寫的詩,寫的字。他就說過,不要打擾你,你歲數小,惹是將你捧得太高,生了驕狂之心,反而不美。”

  “他來過?”

  “就在詩社上那一次。”

  “難怪后生為他撫琴時,他只是微笑。”

  “雖然他此次做得過激,不過此人也是人中龍鳳。”

  “那是,所以后生仰慕,前去為他撫琴,卻沒有想到生起這么多是非。”但鄭朗并不后悔,對這時代,最敬重的三人,第一個就是范仲淹,第二個是狄青,第三個就是小皇帝。

  雖然小皇帝在位時,發生了許多事,可若宋徽宗這個家伙,有小皇帝一半治國的能力,縱然金人南下,北宋也絕不會亡國的。當然,司馬光、王安石有很大的功勞。甚至說起來,連歐陽修、韓琦、孔道輔這些清流大臣,對北宋亡國,都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又問道:“知州如何得知的?”

  劉知州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鄭朗嘆了一口氣說道:“人心都是貪的,范仲淹貪的是天地正氣,后生貪的是才氣,村夫只能貪的是財物。無法避免。”

  說了一會兒話,劉知州告辭。心中喜愛,帶著怒氣而來,見了面,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語重心長的交談了半天。

  只過了幾天,這一次朝廷有回話了,老太太親自做的批語:鄭家子年少輕狂,汝亦糊涂,速將那幾物送至京城。

  一個小孩子惡作劇,并且還是你的后生,你居然當成了四賢者,你是不是一個糊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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