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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后生

  有的人會起榜樣作用的。

  鄭朗在詩社上奇跡般地的表現,狠狠震憾了四鄉八里。若是一群小孩子罷了,參加詩社的還有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俊杰,生生全部羞退,于是越傳越邪乎。

  胡金牛說話纏雜不清,也傳得快。認為鄭朗經常來此渠一邊洗腳一邊唱歌,一邊“清腦袋”。

  道理兒也解釋不通。于是呢,認為這個渠水有靈氣了,所以才在短短一年多時間,將一個敗家子變成了神童。嗯,這一回解釋通了。但也轟動了。那家父母不想望子成龍?一個個帶著自己兒子,來到此渠前一邊洗腳,一邊唱歌,帽子與腳有沒有洗干凈問題不在緊,可得讓兒子頭腦洗干凈了。

  原因讓人哭笑不得。

  劉知州也不知,一看,不得了啊。

  宋代人喜歡唱歌,指不準一個賣豬肉的,一手提著大板刀砍豬脊梁,一邊還唱著晏殊溫文的小詞。

  可這么多人,在唱漁父,在洗滌心靈…

  以前看唐史時,總說五家七姓名貴中華,都傲視皇室,不理解。這一回相信了,這就是滎陽鄭家的文化底蘊哪。

  對身邊衙役說道:“古人云,孟子三遷,沒有鄭家莊如此的景象,怎么有鄭家子那么出色的少年。”

  衙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指什么意思。這一村子人怎么哪?可知州偏要這樣說,只好彎腰道:“是,是。”

  帶著百感交集的心情,來到了鄭家。

  鄭家幾個婦人驚喜的要燒水沏茶,被劉知州阻止了。不能小視,指不準此子以后成就會遠在自己之上。說道:“小郎在何處?”

  “他在房里讀書寫字,一年多來都是這樣。”

  “某也聽說了。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耳聽為虎,眼見為實,看一看他在房里究竟做什么,就知道才氣從何而來了。走到房里,看到兩個書架,有許多書上插著書簽,證明經常翻閱的,滿意的點了一下頭。

  接著又看著鄭朗,正在寫字,走過去看,在默寫司馬相如的喻巴蜀檄。

  那條渠上幾百人在洗腳,有沒有人將心靈洗滌,未必有之。但此行,自然的生趣,春天的清新,無拘無束的游行,卻讓鄭朗洗滌了一下心靈。

  回來看,還是看書寫字。不過注意力放在了駢文體上面。

  古代出現了駢文,有各種原因,最主要當時的口語簡單。上到士大夫,下到老百姓就用那些簡練的語言說話的。加上發現駢文似乎瑯瑯上口,所以出現了一些優秀的駢文。隨著人類進步,口語復雜化,后來人寫駢文越來越難了。這么長的駢文,每一句要對押韻對偶,再要求每一句言之有物,怎么可能?

  看一看古文觀止與金圣嘆的天下才子必讀書收錄了多少駢文?宋朝時有許多文人寫過駢文,然而兩本書里一篇都沒有收錄進去。正是因為宋代人口語很接近后來的普通話,再好的才氣,不適應這種書體,因此很難寫好駢文。

  但它現在的地位很重要。

  在宋朝沒有對科舉發起一系列進一步的改革之前,進士科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雖有官員爭議將論策放在詩賦前面,可大多數詩賦的地位比論策的地位高。

  詩不用說,要押韻對駢。賦,也就是駢文體。

  甚至有古板的考官嚴令論策都要四六分體來作。

  所謂的四六分體,也就是宋朝的一種看似的新駢文體,即白描駢文,很少用典,以古文作法,氣勢要暢,筆要簡淡,或者分為六條,“一曰散行氣勢,于駢句中見之。”“二曰用虛字以行氣。”“三曰用典而仍重氣勢。”“四曰用成語以行氣勢。”“五曰喜用長聯。”“六曰多用議論以使氣。”

  駢文無論是前世的學習,或者硬盤里儲存的資料,都是自己的弱項。

  這也成了鄭朗學習的重點。

  四六駢,南北朝的駢文大約不能當作榜樣,只好學西漢的駢文,特別是司馬相如的一些文章。

  洗滌了一下心靈,字似乎這一刻又有了新的長進,性格宅,常無我無人,一顆心都沉浸于字與文章當中,竟然沒有發現劉知州的到來。

  大娘要喊,劉敬搖了搖手,制止。就站在邊上看。

  隱隱的發現幾日不見,小家伙的字又在突破,字跡行間里充滿了一種放達,一種自然的生機,一種讓人神怡的趣味。這樣的字,若是有人能將王羲之一成嫵媚寫出來,兩相放在一起,讓四兒比較,四兒會顧忌著主人的面子,說,差不多吧。

  看看人家的嫵媚多好看啊。

  但在劉知州眼里不同的。

  站在邊上看得如癡如醉,屋中于是就出現了一幕奇怪的場景,寫的人渾然不覺,看的人也渾然不覺,安靜一片,只聽到幾人細微的呼吸聲。

  寫到最后一行字:已親見近縣,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使咸喻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徐徐放下筆來道:“故有此檄,輕輕而畢。”

  心中還嘆息了一聲,即便是司馬相如的賦文中,也不完全是駢文,為了表達意思,多處用了散文化,這才形成了一篇篇優美的文章。他的才情,他的年代,都如此了,遑論宋人。

  “正是,此文乃司馬長卿諸篇最有名的其一。”

  鄭朗扭過頭,施了一禮:“見過知州。”

  很禮貌,然而不流于巴結邀媚,態度坦蕩。不過豈要說他,就是大內里面那位老太太,鄭朗見了她,也未必會有多少巴結的媚態。

  劉知州更歡喜了,道:“這篇字可否贈送給我。”

  “知州賞識,豈敢不從,只怕污了知州的法眼。”繼續用不亢不卑的語氣緩慢的說道,一種雍容,一種淡定,象是神馬,象是浮云,就從鄭朗一張圓臉上閃現出來。

  長相不及岑大少,可這種浮云,讓劉知州喜不自勝,拉著鄭朗的手說道:“小郎過謙,小郎過謙。”

  這個動作,幾位婦人與四兒多是看不出來的,只有在青樓里聽過見過許多事的六娘七娘,還有陳四娘眼中出現了愕然,豈是拉手那么簡單,這叫提攜。

  也要看鄭朗如何做。

  劉知州同樣在看。

  鄭朗看著他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微微一笑,道:“小子一定不負知州的厚愛。”

  不但居然受之,態度坦蕩之極。

  “哈哈哈,”劉知州大笑,笑聲幾乎穿破了屋宇,開心道:“小郎,老夫來到鄭州一年有奇,看到了小郎,乃是老夫最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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