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州腦海里回想了一下陽關三疊的曲調,又看了一眼長軸上的詩句,這張張馳馳的,豈不正是用文字的內容氣勢,變相的彈奏一曲陽關三疊?難怪他說詩的名字叫三疊陽春。
若是如此,那更了不得啦!
忽然醒悟過來,希文?鄭朗的詩與字給他帶來的沖擊太大了,不然一聽這個字,就知道來了什么人。
轉過頭,看到一個方臉中年人與一個長臉青年人站在一起。走了過去,低聲問道:“閣下可是范希文?”
“正是,見過劉知州。”
“久仰,久仰,”劉知州拱手說道。
這人正是范仲淹,二十七歲時考中的進士,比起一些天才來,稍有些晚。不過還有更多的人,比他更晚才考中。天禧五年,作鹽倉官,上書江淮漕運張綸,痛陳海堤利害,建議重新修捍海大堤。于是調任興化縣令,與好友滕宗諒共同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興化災民心懷感謝,在他離任作祠懷念,甚至許多災民竟跟著他姓范了。因政績調回京師,任大理寺丞。但天圣四年,其母病故,回家守喪了。讓晏殊請到南京,讓他在雎陽書院授學。因為其人官品佳,道德也為人稱贊,學問也好,教學時又很認真。雎陽學院的學風在他的教導與督促下,煥然一新,四方前來討教的學者更是絡繹不絕。
官職沒有劉知州高,歲數更沒有劉知州大,可面對范仲淹,劉知州不得不尊重。
至于另一個人,劉知州不知道了。
洛陽富弼,才學驚人,讓范仲淹以為有王佐之才,推薦給了晏殊。晏殊與之語談,同樣十分賞識,于是將女兒嫁給了他。
“劉知州,不敢受。”
“希賢,怎么有空來到鄭州?”
是富弼聽說了這次盛會,拉著范仲淹來的。不過二人僅只是看一看,雖然富弼也剛剛二十出頭,這種場合,他還不屑于出來賣弄。況且人家提愛的是鄭州學子,自己是洛陽人,兩不相干。
然而看了好一會兒,與鄭朗一樣,覺得索然無味,甚至還不如婁煙那一聲脆唱呢。
直到鄭朗的出現,二人才來了精神,衙役們干什么的?最會察顏觀色了,一看這兩人的氣質,也沒有阻攔,讓他們漸漸擠到場子中間來了。
不過沒有回答,范仲淹指著鄭郎說道:“劉知州,稍會聊,我們看一看,他是如何寫這最后一疊的?”
“是啊。”
范仲淹雖然美名遠揚,然而眼下最關心的,還是這個鄭家子的字與詩。
圈子外面的百姓同樣急得抓耳撓腮,只聽到里面不時的喊好呢,有許多人都失了態,究竟寫了什么啊?看又看不到。但有的人已經知道了,此子在寫一首很長的詩。
長詩與短詩那個更難寫,有許多人產生爭論。短詩想寫得短小精悍,言之有味不易。但還是有更多人贊成長詩未必難寫,可寫得出彩更難,這么長,又要講究一些音律的變法,與內容的連貫完整,很不容易。
特別對于鄭朗這樣才十二歲的少年,想要駕馭它,并且還贏得一致的好評,更是難上加難。
這個鄭朗不知道的,更不知道被后世輿為真正的士大夫,就站在他身后,饒有興趣的觀看。也不能知,否則思緒一亂,這首詩也寫不好了。劉知州攀談之際,他又寫好了幾行:
“諸仙慈懷調凡路,玉帝蕩暇清朝班。陰霾傾散云霞回,慘靄頓去春日暖。桐和荻賀葉瑟瑟,蜂飛蝶慶舞翩翩。河水無阻向海去,一路鋪綠到天涯。粼光彈奏黃金曲,青藻編織碧玉釵。繞檣紫薇飛雙燕,傍水芷蘭發岸花。彩帆漁歌興唱晚,長亭送友西影斜。潮生甘醇潛入夜,月上玲瓏半還家。”
看到這里,富弼也笑了,說道:“希文,看他怎么轉了。”
范仲淹也是一笑,但轉念想了一想,似乎也不好轉的,春天都到了濃時,難道再寫夏天?這與今天這個詩社有些不大相符了。
“潮來潮去近河口,河伯已至滎陽所。卷煙輕撫河中芙,掩袍悄語堤邊柳。此乃楚漢爭雄地,當年慘烈非汝憶。兩軍相峙鳥不下,旌旗蜿蜒一百里。鼙鼓動天山川震,箭簇簧雨閃電鳴。縱橫馳騁作奔獸,進退組列化黑云。競戈貫甲穿胸骨,爭劍掠面博亡魂。征馬虺隤創口裂,殺氣凜冽江河凝。水染鮮血霞失彩,野成尸窟山隱平。四年對仗生死決,只為一姓好正名。”
富弼長松了一口氣,道:“終于轉過來了。”
居然用楚漢相爭的慘烈場面,作為最后一個高潮。真是出忽意料啊,這一刻,心高氣傲的宣弼都有些折服。
范仲淹道:“別急,看他怎么收。”
氣勢如此之大,結尾更難收,收得好是一首好詩,收得不好,整首詩前功盡棄。
然而鄭朗不知,繼續往下寫去。
“河柳聞之心戚戚,新葉搖兮語囈囈。一水至此尚艱難,遑論興亡替更事。錦銹光里亦努力,莫使前事當后師。語罷伯柳兩相散,天際方紅風輕漫。參差云樹罩晨輝,高低粉杏籠煙淡。河水無聲瀉千里,數點白帆天際現。”
“好!”這一次連范仲淹也喝了一聲彩。僅數句,主題變得清晰起來,立意更是高昂可貴,整首詩得到了升華,也暗喻了此次鄭州知州舉辦詩社的用意。最后余音裊裊,意境與音律也合了陽關三疊的曲韻,也隱隱的有了象征意義。作為一個十二歲孺臭未干少年人寫出來的,算是極難得的佳作。當然,他這聲喝彩聲早就被諸人淹沒了。
鄭朗放下了筆,對劉知州說道:“知州,小子可否能將陳四娘帶走?”
“能,能,”此時鄭朗向他討要他的孫女,只要能正名,給一個妻子的名份,劉知州也多半會立即答應下來。
走到了陳四娘面前,神情改變了,畏懼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一絲欽佩,一絲迷茫。想不明白,怎么一轉眼功夫,此少年變華麗麗的來了一個大變身。
鄭朗低聲說道:“陳四娘,到我家,教我兩年琴技,我會找一個忠厚的人家,讓你下半生有一個好的歸宿,你愿意嗎?愿意就跟我走吧。”
“奴…愿意。”
別急啊,你還要問一聲提撥你的新太守呢?居然忘記!
“那我們回去吧。”
“喏,”四兒高興的答道。
說我們家小主人不行,看到沒有,那一個敢說不行。
這一次都不用呼喝了,人群就自動閃開一條道路。有的老百姓眼中都有了畏懼感,這時代特信鬼神,二十幾歲寫出讓知州等人失態折服的詩字,也許有之。可十二歲的孩子居然讓場子中間那么多大人物折服到瘋顛的地步,這意味著什么!
忽然婁煙說道:“這是抄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