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來信…大太太說…過幾天就回來…讓您小心謹慎…
這是什么意思呢?
信是誰寫的?大伯母要陳媽媽干什么?誰要回來?為什么特別叮嚀陳媽媽小心謹慎?
傅庭筠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走著,焦急、煩燥,還有隱隱的憤怒。
兩個丫鬟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九小姐,我們怎么辦?”
傅庭筠停下腳步。
事情拖得越久,就會對她越不利。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望著寒煙,毅然地道:“你今天中午就走。”
“啊!”寒煙和綠萼都驚訝地張著嘴。
傅庭筠點頭,低聲道:“這次綠萼陪樊媽媽她們在廳堂里說話。要是有人問起寒煙,你就說被我叫到了內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萬一陳媽媽像上次那樣要進來看看呢?”綠萼看了寒煙一眼,擔心地問。
“我會出面應付的。”傅庭筠眉宇間透著破釜沉舟的勇氣。
陳媽媽把她們盯得這樣緊,寒煙不見了,想瞞過陳媽媽是不可能的。一旦被陳媽媽發現了,勢必翻臉。反正是要翻臉的,喉嚨的不適,這些天苦心的策劃,陳媽媽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而且事情鬧得越大,陳媽媽做為主事之人就越不能輕易脫身,正好為寒煙爭取些時間。
只要能見到母親,事情就會有轉機。
綠萼重重“嗯”了一聲。
傅庭筠又囑咐寒煙:“狗都在院子里…從東廂房的窗戶爬出去…萬一被發現,就丟幾個包子喂狗。我曾聽乳娘講過,鄉下人就是這樣對待惡狗的…那樹我爬過,很結實,伸到了圍墻外,你帶幾條汗巾,到時候系在樹梢上,順著汗巾爬下去,就能出碧云庵了…出了碧云庵,就是條驛道,不時有馬車路過…不要吝嗇銀子,趕緊回城…我這邊,最少也能拖上一個時辰…我乳娘有個干姊妹,在外院做粗使婆子,姓米,也曾受過我的恩賜…你不要直接回府,先找米婆子問問家里的情況,實在不行,就讓她想辦法給我母親帶個口訊。母親自會想辦法接你進內院的…我再寫封問候家中長輩的書信,你帶在身上,要是萬一…”她沉聲道,“有書信為證,免得被冤枉是逃婢!”
寒煙有點意外。
九小姐考慮很真周詳,特別是還寫了封信讓她帶在身邊。
她微微有些感動:“小姐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見到五太太的。”
傅庭筠頜首。
綠萼去了廚房,讓廚房午膳的時候上一碟素菜包子。
寒煙找了幾條結實的汗巾結成了一長繩。
傅庭筠寫完信后用塊素色的帕子把所有的銀子都包了起來,大約在五、六兩的樣子,又從鏡奩里找了一對銀手鐲,一副銀耳環,一起給了寒煙:“萬一銀子不夠,這些鐲子、耳環也能派上用場。”
寒煙仔細地收好了,大家沉默地用了午膳。
飯后,樊媽媽幾個如往常一樣借口要吹穿堂風,坐在廳堂里說閑話。綠萼端了茶水過去,很自然地坐到了她們中間。傅庭筠則和寒煙退到了內室。傅庭筠幫寒煙從東廂房的窗欞翻了出去,然后掩了窗戶,靜靜地坐在床上,等陳媽媽來。
※※※※※
那天,傅庭筠一直等到酉時,陳媽媽才姍姍來遲。
她身后,還跟著一瘸一拐,衣衫凌亂,神色委靡的寒煙。
傅庭筠神色大變,面孔瞬間變得煞白。
“九小姐,”陳媽媽面沉如水,眉宇間有不掩飾的怒氣,“您可有什么話跟我說?”
“成王敗寇!”有什么好說的。
傅庭筠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帶冷峭地看了陳媽媽一眼,問寒煙:“傷著哪里了?要不要緊?”
聲音有些嘶啞,卻滿是關切。
陳媽媽還以為她情緒激變,所以聲音有些變化,并沒有放在心上。
寒煙卻眼淚奪眶而出:“小姐,奴婢沒用。”
“沒事!”傅庭筠安慰她,“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然后打量著她,“到底傷著哪里了?可別忍著不說,要是留下什么后遺癥可就糟了。”
寒煙搖了搖頭,低聲哭泣起來。
傅庭筠吩咐綠萼:“讓樊媽媽打些水來幫寒煙梳洗梳洗,再去跟果慧師傅說一聲,就說寒煙受了傷,請她過來看看。”
果慧師傅懂些醫術,夏天會制了六花湯,冬天會做繁木丹都會送去傅家。傅家的下人夏天中暑就會向主母討些六花湯吃,冬天受了風寒發熱,會用些繁木丹。
呆若木雞的綠萼慌慌張張地“哦”了一聲,瞥了陳媽媽一眼,怯生生地拉了拉同樣傻站在那里的樊媽媽:“您,您幫我們打點水來吧!”
樊媽媽面露猶豫,朝陳媽媽望去。
傅庭筠看著冷冷地“哼”了一聲,強勢地道:“你用不著看陳媽媽,她再大,也是我們傅家的仆婦。除非我們傅家要敗了,要不然,這上下尊卑總是要守的。”然后看著陳媽媽,“陳媽媽,我說的這話可有道理?”
陳媽媽沒有做聲,細視著她的眼睛。
傅庭筠坦然地與她對視。
沉默讓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樊媽媽等人都不安地換了換站姿。
傅庭筠的目光越見銳利。
陳媽媽眼神微黯,垂下了眼瞼,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慢慢曲膝,行了個福禮,低聲說了句“九小姐,您好自為知”,轉身離開。
樊媽媽忙喚人去打水。
綠萼長松口氣,朝果慧師傅住的院子跑去。
傅庭筠頹然。
寒煙已跪在了她的面前。
“九小姐,都是奴婢壞了您的大事。”她淚如雨下,“我下山的時候摔了跤,結果崴了腳,好不容易下了山,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輛馬車…結果耽擱了時間,剛走出棲霞山就被陳媽媽攔住了…”
“我們都盡力了。”傅庭筠攜了她,“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天無絕人之路,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寒煙沮喪地“嗯”了一聲。
樊媽媽等人打了水進來,隨后果慧師傅也趕了過來。
寒煙崴了腳,還有些皮外傷,果慧師傅用井水給寒煙敷了敷,留了幾塊膏藥:“貼上幾劑就好了。”多的一句也沒有問。
此時天色已暗,靜月堂的屋檐下掛起了紅彤彤的燈籠。
綠萼送了果慧師傅,過來服侍傅庭筠用晚膳。
傅庭筠哪里吃的下。心里卻想著,這個時候,大家只怕都在看她的笑話,她更要鎮定從容不亂分毫才是。
她勉強自己喝了一碗粥,吃了些咸菜,然后去看了寒煙,問了問她的病情,這才回屋。
怎么辦?
事情敗落,以后陳媽媽對她看守會更嚴了。
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讓她一直住在碧云庵,就是陳媽媽帶信回去說可能會遇到流民滋擾也沒有讓她回去的打算…
念頭一閃而過,傅庭筠屏住了呼吸。
他們并不怕她遇到危險…
不,不,不!
她出生的那一年,春天來的特別的晚,直到三月中旬,風吹到臉上才沒有了寒意。
祖母屋里養著株姑母從南京送來的壽禮紫玉蘭結滿了花苗,就是不開花。
它第一次開花,就從京都傳來了父親高中會元的消息,后來嫡長曾孫誕生,祖母久病痊愈,大伯父、父親升遷,都在花期。祖母一直把它當成祥瑞。
祖母不免嘀咕:“是不是得罪了花神?”心里卻暗忖,難道是元壽到了?
不僅派了黎媽媽親自照料那株紫玉蘭,還到九仙觀求了黃表符咒,還請了果慧師太去做道場。
紫玉蘭依舊不開花。
祖母人漸漸消沉下去。
過了端午,已經不能起床了。
花卻一夜之間全開了。
花姿如蓮,大小似盞,紫瓣紅焰,芳香四溢,比往年艷麗三分,濃烈三分。
祖母大喜。
小丫鬟進來稟道:“五太太添了位小姐!”
那天是五月十八。
姊妹里,她排行第九。
天道以九制。
“難道它是在等九丫頭降生。”祖母在心里思量。
從此待她與其他姊妹都不一樣。
還有母親。
生了四男四女,只長大了長兄庭筀和她。
長兄比她大十二歲。
母親常摟著她道:“庭筠是娘貼心的小棉襖!”
她一定是胡思亂想,一定是胡思亂想…
可這念頭一起,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俞、傅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沒有個正當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退親。
傅家想把她嫁給左俊杰,就得和俞家退親。
傅家總不能跟俞家說,我們家的九小姐與人有私情吧?也不能說,我們家的九小姐有惡疾吧?
左俊杰拿她的褻衣出來協迫傅家的人,已經是不顧顏面了,這種情況下,傅家投鼠忌器,哪里還敢和左俊杰叫板。否則事情鬧大了,傅家怎么向俞家交待?傅家和俞家的面子又往哪里擱?特別是俞家,門第顯赫,受了這樣的羞辱,豈會善罷甘休。到時候結親不成反成仇家,這樣后果,傅家付不起。
想到這里,傅庭筠口干舌燥,滿頭是汗。
如果她是傅家的主事,會怎么辦?
如果她是祖母,會怎么辦?
如果她是母親,會怎么辦?
如果她是大伯母,會怎么辦?
如果她是大伯父,又會怎么辦?
傅庭筠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
糊著高麗紙的窗欞雪白雪白,屋檐下的紅燈籠給它染上一層彤色。
有道黑影一閃而過,窗戶無聲地打開又關上。
我要加快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