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的突然死亡,比楚惠王的墜崖還要來得突然。隨著宋太后遺體漸漸泠去,一股陰冷的氣息悄悄的在宮里刮了起來,讓人感到一陣陣發冷。春天已經結束,夏天已經來臨,可是不知怎么的,天氣卻突然變了臉,陰風怒吼,愁云慘淡,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讓人的心里都有些發毛。
小天子守著宋太后的遺體,不哭,不笑,不睡,不動。他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動不動的坐在長樂宮的大殿上。所有人都不敢去碰他,連走路都踮著腳。
大將軍宋豐一家聽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到宮里。他們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不知道如何處理。關鍵時刻,曹鸞挑起了擔子,一面派人去請三公來商量宋太后的喪事,一面讓人立刻趕往江陵,請衛將軍曹操立刻趕回洛陽主持大事。現在內外交患,必須有人坐鎮京師,維護穩定。
好在這些年大臣們已經習慣了天子的無為,他們在短暫的慌亂之后,就在司徒盧植的帶領下忙起來,架設靈堂,組織百官各司其職,按順序入宮吊祭,向各州縣發出詔書,按規定進行服喪,諸侯王進京參加喪禮。
宮中一片縞素,沒有人敢露出一絲笑意,他們沉默的忙碌著,生怕有一絲差錯。
“陛下!”楊修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躬下身子,給小天子行禮。行完了禮,他卻沒有抬起身,而是看著小天子呆滯的臉。又輕輕叫了一聲:“陛下?”
小天子慢慢的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楊修,過了好半天。才茫然的問道:“楊修啊,什么事?”
楊修眨了眨眼睛,確認小天子現在能明白自己在說什么。這才問道:“陛下,太后薨,是為國喪,諸侯王都將臨喪,這別的都好說,派人下符即可,這…楚王怎么辦?他現在受傷未愈,楚惠王的大喪還沒有結束。是不是讓他…暫時別來?”
楊修的話說得非常小心。他知道小天子現在對劉修忌憚,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和劉修對抗之前,只怕未必肯與劉修見面。宋太后薨,按禮制,劉修應該赴京,不讓他來是不合制度的,如果讓小天子這么說。不僅在制度上說不過去,也會弱了自己的氣勢,這種時候,他就要為小天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如果小天子同意他的看法,他就會去找三公商量。不讓劉修來京,無須小天子出面,避免雙方的直接沖突。
聽了楚王二字,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小天子激零了一下,恢復了些許生氣。他直起身子,沉思著。楊修也不敢打斷他,只好退了兩步,讓小天子眼前清靜,免得打擾他的思路。
過了好一會兒,小天子扯動嘴角,無聲的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太后對楚王信任無比,楚王對太后也是忠心耿耿,如今太后辭世,楚王豈能不來。下詔,請他赴喪。另外,太后對劉和一直寵愛有加,讓她也來送太后一程。我想,這應該是太后的心愿。”
楊修眉頭一挑,用目光詢問小天子是不是真這么想的。小天子用力的點了點頭,衣袖一擺:“去辦吧。”
“唯。”楊修雖然疑惑,卻不敢怠慢。他能感覺得到,片刻之間,小天子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果毅,那股雖然稚嫩,卻不容置疑的君王氣度,在剎那間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子夜,小天子又一次來到了密室,默默的在雍氏對面坐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吐納入靜。他看著雍氏那張詭異的臉,一言不發。雍氏睜開眼睛,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她的語氣很平靜,和往常沒什么區別,仿佛昨天夜里一掌擊殺了宋太后的人不是她。從這一天宮里忙得紛亂,而這里卻是安靜如初,她大概也猜出了小天子的心思,是以根本沒把宋太后的死當成什么大事。相反,此刻看向小天子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贊賞,似乎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僅身體資質好,心性也符合修道的要求。
“皇太后薨,諸侯王都要臨喪,他也會來。”小天子的聲音有些干澀,遠沒有平日的清脆,似乎一夜之間,他就從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成年人。
“那再好不過了。”雍氏松開了結印的手,嘴角挑起一抹冷笑,配上她那張黑臉,在一豆青燈下更顯然陰森。
“師尊準備好了嗎?”小天子的語氣漸漸流暢起來。“他為人謹慎,這樣的機會只會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
“只要一次就夠了。”雍氏瞇起了眼睛,漫不經心的說道。
小天子頓了頓,又道:“弟子想提醒師尊。他雖然在道行上不高,可是在武技上卻可以說有萬夫不當之勇。他的外傷已經好了,身體已經恢復,可不像我母后那樣沒有還手之力。不知道師尊還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雍氏眉頭輕輕一挑,莫名的有些心煩意亂。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密室里靜修,可是除了身上的傷有所好轉之外,境界的恢復卻沒什么起色。要不然昨天晚上她也不需要冒險出密室擊殺宋太后,一個摧心咒就可以解決問題。道術不足,就只能靠近距離的搏殺。而近距離的搏殺對她來說卻不是件易事,特別是面對劉修這樣的高手。以前她之所以對劉修有壓倒性的優勢,并不是她的拳腳勝過劉修,而是因為她的修行境界超過劉修太多,她比劉修速度更快,力量更足,不管劉修有招數上有什么過人之處,她都可以無視之。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昨天小天子突然發難,一擊而中,就算當時她沒有防備,可是劉修的武技又豈是小天子所能比的。當她和劉修近距離的戰斗時,劉修還會像以前一樣沒有還手之力嗎?
“可惜,華佗死了。”雍氏忽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小天子沒有接她的話頭,卻聽出了她的意思。華佗因為治死了英子的阿母,被劉修擊殺了,如果他還在,借著給劉修看病的機會說不定還能動點手腳。
“這么說,師尊沒有把握?”
雍氏猶豫了片刻,安慰道:“你放心吧,只要他進了宮,我就一定能殺掉他。你要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他死了之后,你怎么能控制住局面。”雍氏擺了擺手,打斷了小天子。“這件事,我可幫不了你。殺一兩個人也許可以,可是要讓我奔波千里,將劉修的人一一斬殺,我可沒那精力。”
小天子眉毛一挑。當初雍氏答應他的可不是這樣,他本想質問一下雍氏,可是想了想,又把話咽了回去。這個人根本不講道理,和她理論沒有任何意義。
“那師尊能保證得手嗎?”
“這個你盡管放心。”雍氏冷笑一聲,“我顧然受了傷,他的境界不也是毀得干干凈凈?難道他還能發出虎嘯來?果真如此,那我也就只能認命,否則,我取他的性命還是易如反掌。”
小天子沒有再說什么,躬身行禮道:“那就請師尊多多靜養。太后去世,宮里喪禮繁復,弟子這些日是不能來修行了。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師尊包涵。”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后拿出一個包裹:“這是弟子為師尊準備的一些點心,供師尊饑餓時食用。如果能抽出空來,我會再送一些來的。”
這些日子雍氏的飲食都是由小天子帶來,她雖然吃得不多,可畢竟還沒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小天子如果不能經常來,僅憑他剛剛帶過來的這些點心,她難免有餓肚子的可能。不過小天子說得也有理,不管在她面前有多恭敬,出了這個密室,他就是君臨天下的皇帝,前呼后擁,一舉一動都為人矚目,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獨自到這里來。
小天子見雍氏為難,又連忙說道:“請師尊放心,我馬上會安排人定期祭祀老子和浮屠,師尊饑餓之時,也能有祭品暫時充饑。一旦我能抽出身來,我也會來看師尊。”
雍氏無奈,只得勉強應了。小天子又拜了一拜,這才恭敬的退了出去。出了密室,他的嘴角挑了挑,原本敬畏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冷笑,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匆匆的走了出去。文丑扶著刀,在祠外候著,一看到小天子這么快就出來了,不免有些奇怪。不過他生性謹慎,也沒有多問,跟著小天子走了。
密室內,雍氏看著那只裝了寥寥幾個點心的果盒,不免有些苦笑。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以前就算要閉關修煉,也會提前安排好飲食。在北疆的那段時間,她手持檀石槐的令牌,更是走到哪里都會有人奉上飲食,她從來不需要為這些而擔憂。現在她身為大漢天子的師尊,卻困居密室之內,只能以這些點心為食。就連這些點心都不能保證供應,如果小天子長時間不來,難道她這個堂堂的世外高人,為了生存還得像英子母女一樣做個且乞且竊的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