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不顧宋太后和天子的挽留,帶著親衛營走了。他本來要交出驃騎將軍的符節和印綬,可是宋太后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他也沒再堅持,收歸囊中,揚長而去。宋太后想留下劉和陪伴她,也被劉修以劉和年長,尚未成親,不宜與天子朝夕相處為理由,一起帶走了。看著劉和親熱的拉著劉修的手臂上了車,宋太后的心里像是被剜去一塊肉似的難受。
小天子賜儀仗,親自送到十里外,這才依依惜別。站在長亭外,小天子悶悶不樂,臉色憂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瑜等人遠遠的看著,不敢上前勸解。這事情發展得太快,從小天子和劉修說那句話,到劉修離開,前后不超過半天。立了大功的劉修突然之間拋下大軍回江陵封國去,任誰都會把這當成天子的意思。劉修是走了,可是他的影響卻并沒有消失,他將在江陵遙控著這里的一切,小天子反而背了一個猜忌的名聲,心情可想而知,這個時候誰也不會上前找不痛快。
讓小天子更頭痛的是,劉修在這里主持大局的時候,荊州、揚州源源不斷的送來糧食和藥物,從來沒有人敢和劉修討價還價,現在劉修走了,那些人還會那么聽話嗎?他們如果用新政的合約來推搪,不肯送糧食和藥物來,他又將如何處理?把劉修再請回來?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太后出面挽留都沒有奏效,再請他出山。又豈是那么容易的。
一想到接下來的困局,小天子的心里亂成一團,又愁又惱。
衛將軍曹操站在小天子身邊。雙手交叉握在胸前,也是哀聲嘆氣,愁眉不展。劉修袖子一甩走了。這里除了天子,他的軍職最高,再加上曹家和宋家的關系,他理所當然的要擔起這個重任。他當然希望能獨自領軍平定冀州,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他更明白,如今兗州元氣大傷,根本沒有平定冀州的實力。而劉修留下的那些驕兵悍將都以為是小天子逼走了劉修,他曹操可能也有份。這心里都咬牙切齒呢,哪能讓他為所欲為?這不,剛剛送走劉修,夏育就來問他,衛將軍,這兗州也平定了,該給兄弟們的賞賜什么時候能到位啊。兄弟們可都等急啦。
曹操氣得要吐血,劉修在的時候,你們怎么不問?這不是故意給我找不痛快嘛。
見小天子像拉磨的驢一樣轉個不停,曹操忍不住了,走上前去。輕聲道:“陛下,驃騎將軍已經走遠了,陛下也該早些回營了,還有好多事等著陛下處理呢。”
小天子有些失神的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怏怏的上了車。趕回大營后,小天子立即把曹操請到大帳議事,面對劉修走后留下來的一攤子事,他們必須立刻接手,否則剛剛平定的兗州馬上就會一團糟。
“對冀州的戰事,要不要停止?”小天子一開口就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驃騎將軍不在,衛將軍能不能獨立承擔對冀州的戰事?”
曹操苦笑不已。“陛下,冀州雖然已經四面受敵,但大小百城,又豈是輕易能攻下的?像鉅鹿、鄴城這樣的大城,隨便哪一個都能耗上半年一載,沒有充足的糧秣、軍械,又豈能輕易兵戈?”
“攻城的事,你倒不用擔心。驃騎將軍雖然走了,可是徐榮還在,他手里有利器,能夠順利的攻破城池,迅速結束戰斗。”小天子雄心勃勃,用力握了握拳頭。
曹操很驚訝:“是什么樣的利器,居然能用于攻城?”
“是…一種新式武器,威力很大。”小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曹操透露了一些。“當初驃騎將軍之所以敢把徐榮的兩萬大軍留下平輿城下,就是因為這個利器。不過平輿城不敗而降,也就沒用上。”
曹操眼珠一轉:“如果是這樣,那攻城的勝算就大大增加了。可是糧草問題怎么辦?”
小天子郁悶的長嘆一聲,咂了咂嘴,什么也沒說。他愁的也正是糧草的問題。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還打什么仗。“可惜,兗州殘破,豫州新定,都當不得大事,要不然又何須如此勞心。”他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那青州、徐州如何,能不能抽調一些糧草出來?”
曹操苦臉著不說話,他聽得出來,小天子有些賭氣的意思,想趁著劉修不在的時候拿下冀州,讓天下人看看,就算沒有劉修,他也能平定天下。可是只會賭氣沒有用,還要有實力,在沒有準備好之前貿然出兵,只會慘敗而歸,白白的讓人笑話,反倒長了劉修的志氣。
不過小天子正在興頭上,曹操也不敢掃他的興,只好使出拖字訣。“陛下,驃騎將軍驟然離職,臣一時也摸不清情況,能否等臣先將驃騎將軍留下的物資清點一遍,再作計較?”
小天子無奈的點點頭,過了片刻,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記得你曾經提起一個徐州的富商,他從交州販來了米,幫了你不少忙。”
曹操想了想:“的確有這事,不過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沒有來見過臣。”
“那能找到他嗎?”
“找是能找到,可是他手頭也未必有這么多米。”曹操苦笑著,“一介商人,縱使家財豐厚,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支撐數萬大軍成年累月的攻伐。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試試看吧,有總比沒有好。”小天子不容分說的擺擺手,結束了這次談話。曹操很郁悶,劉修一走,小天子的脾氣立刻見漲,他可沒有劉修那樣的底氣,敢把小天子真當弟子管教。
離開了小天子的御帳,天色已黑。曹操看著天空明亮的星星,仿佛看到了劉修狡黠的目光,暗自罵了一聲。轉身又去了宋太后的御帳請見。如今能制得住小天子的,也只有這位宋太后了。
進了帳,曹操規規矩矩的給宋太后行了禮。然后把剛才小天子要征伐冀州的事情說了一遍。宋太后皺著眉頭聽著,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她和小天子朝夕相處了這么久,哪能不知道小天子的心思。不過知道也沒用,沒有足夠的理由,她也攔不住。
這父子倆倒真是一個脾氣。宋太后暗自感嘆。
“太后,民間謠傳,說陛下和驃騎將軍本是父子,這…”曹操吞吞吐吐的說著。眼睛的余光卻盯著宋太后的臉。他注意到,父子兩個字一出口,宋太后的眼角就抽搐了一下,不過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謠言止于智者,衛將軍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吧?”
曹操心中駭然,連忙叩頭請罪:“是臣愚昧,是臣愚昧。”
“孟德。驃騎將軍走了,你就是陛下和我最信任的人。”宋太后緩和了口氣:“陛下還年輕,一時氣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卻已經是而立之年,征戰也有多年。經驗豐富,非我這個婦人可比。宋曹兩家,也就是你的才能最為杰出,該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數,不能隨著陛下的性子來。仗可以遲打,可以不打,但一定不能打敗,否則不僅于陛下不利,于宋曹兩家也是大大的不利。”
“唯。臣明白了。”曹操嚇出一身冷汗,連忙躬身領命。不過有了太后這句話,他心里也有了底,反正一句話,沒有把握的仗不能打,必要的時候,宋太后會堅決的站在他這一邊。
瓦亭,劉修的車隊停了下來,孫策已經持著驃騎將軍的令符征用了整個亭驛,劉修到達之后,張飛隨即安排駐防,五千精騎將亭驛圍得嚴嚴實實,二十里之內有任何異常舉動,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報到劉修面前。許禇帶著虎士營在亭驛周圍扎營,張衛領著二十個親衛,將驛亭里里外外的查看了一遍,這才請劉修入駐。亭長小心翼翼的侍候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看到劉修就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蒜。
劉修也沒理他,徑直進了屋,劉和走在后面,脆聲道:“起來吧,你不用緊張。將軍的飲食自有人準備,你們自己管好自己的嘴和腿,安生的呆在房里便是,有什么事,我會叫你的。”
“喏。”亭長如逢大赦,起身出去了,老老實實在呆在自己的屋里,把門關得緊緊的。劉和邁著輕快的步子進了屋,見劉修剛剛解下大氅,正在活動肩膀,連忙趕上去接過大氅,掛在旁邊的衣鉤上,笑嘻嘻的說道:“阿爹,你坐下,我幫你捏捏肩。”
“嗯,好。”劉修笑道:“這下子好了,太后沒法再拉著你不放你回來了,你是阿爹一個人的小心肝。丫頭,這次跟著阿爹出來打仗,好不好玩?”
劉和吐了吐舌頭,一邊給劉修捏著肩,一邊偏著頭想了想:“嗯——開始不好玩,看到那些傷口和血,我好害怕,夜里都睡不著覺,總做噩夢。不過現在習慣了,看到那些將士們喜歡我,我可開心了。”
“將士們大多是粗人,直腸子,誰對他們好,他們就為誰賣命。古今名將哪一個不是愛民如子?”劉修哼了一聲:“那小子一心想開疆拓土,征服天下,卻從來不知道關心一下身邊的將士,又怎么可能得士卒之心?富貴,富貴能換命嗎?他讀了那么多《韓非子》,卻沒有讀一讀韓非子的老師荀子論兵的文章。有術無道,難成大器。”
“他讀得不好嗎?我看他現在跟著阿爹學兵法,可是進步很快啊。”
“孫子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謀交,其次伐兵。他現在全部注意力只在伐兵,充其量只摸到了伐交的邊,對伐謀根本是半點也不通。”劉修長嘆一聲:“他雖然聰明,可是讀《韓非子》這樣的書太早,根基不厚,眼界不寬,小聰明雖有,想成大器,卻是難上加難了。”(。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