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兄弟沒吭聲,但是自有其他人開口,以陳寔為首的大小官員紛紛上書,激烈的抨擊張角肆意妄為,擾亂地方,同時跟著倒霉的還有豫州刺史劉虞,彈劾他們的奏疏像雪片一樣的飛來。。請記住本站這些人都是熟讀經籍,能言善辯的飽學之士,寫文章罵人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這一通引經據典、滔滔雄辯,盡顯其滿腹經綸,在把天子嚇得夠嗆的同時,也讓天子長了學問。
與此同時,汝南“盜賊”蜂起,張角的太守府在一天夜里被人圍了,三千多精壯猛攻太守府,張角雖然有準備,可是在絕對的人數優勢面前,張角還是沒能抵擋住,仗著自己的高超武技和道術,帶著幾個弟子沖出重圍,落荒而逃。
與此同時,豫州刺史劉虞也被轟了出來,三天后,青州刺史張梁遭人襲擊,狼狽逃出青州。
短短的三四天時間,豫州的局勢就已經失控。
天子緊急召劉修入宮議事。
“怎么會這樣?”天子氣急敗壞,臉色煞白,眼神散亂,嘴唇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嘴角堆著一堆白沫。
“陛下,請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不等劉修說完,天子就尖聲叫了起來,“都到這個時候了,朕還能稍安勿躁嗎?”
“陛下,你是一國之君,不管什么時候,你都不能亂了方寸。”劉修見天子這副模樣,顧不得失禮,大聲說道,“亂的不過是區區汝南一郡,其他各郡還在觀望,他們要做的就是趕走張角,而不是造反。”
“不是造反?”天子愣了片刻,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頹然坐下。
“是的,汝南雖然大亂。可是袁家沒有任何舉動,袁家手握黎陽營。但是他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動靜,袁隗閉門謝客,汝南的人也沒有打出袁家的旗號,這都已經說明了問題。”
“哦。”天子茫然的應了一聲:“那現在該怎么辦?”
“臣身為衛將軍。京畿的安全自然是臣的職責。臣即刻趕赴旋門關,若袁紹有任何不臣舉動,臣將立刻解除他的武力。”
“你不能走,你走了,朕怎么辦?”
“陛下。八關都尉皆是陛下安排的人選,與袁家沒有什么關系。潁川有董卓在,轘轅關、大谷關無恙,有臣在旋門關,東線可保安全。皇甫嵩在雍營。西線可安,北軍五校盡在京師,又有驃騎將軍、車騎將軍的兩千人馬。京畿能有什么問題?”
天子轉了轉眼珠。總算又對準了焦。
“陛下,當今之計,在于穩住朝廷,不要讓事態進一步惡化。”劉修松了口氣。又接著勸道,“請陛下立刻召三公九卿、諸將軍入朝議事。然后命令執金吾關閉宮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這樣袁氏一門就只有袁紹一人在外,想他也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然后再下詔切責張角,發還汝南諸家的家產,然后派人入豫州,平息事態。”
天子已經六神無主,劉修說什么,他就聽什么。劉修剛剛出宮,他就按劉修的建議召三公九卿入朝議事,令執金吾宋奇護衛洛陽城,北軍中侯盧植趕往北軍,指揮北軍五校戍衛京師。
在洛陽亂成一團的時候,劉修帶著親衛營趕往旋門關。在旋門關,他看到了劉虞和張角。
劉虞非常沮喪,他已經脫去了官服,穿上了囚犯的赭服,以示待罪。他沒和劉修多說什么,了解了京師的情況后,他立刻趕往洛陽,去向天子請罪。
張角卻非常鎮定,他靜靜的看著劉修,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圣姑根本就沒有失蹤?”
劉修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圣姑根本就沒有失蹤,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一個圈套,借著這個理由,你壞了我的洛陽靖廬。”張角不緊不慢的說著,好象就在說別人的事情,既看不出激憤,也看不出懊惱。“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和我一樣都是出自寒門,都對這些世家豪強的巧取豪奪不滿,都想為天下的百姓造福,可是你為什么現在要這么做?”
劉修沒心情和他說這些事,他站起身來,厲聲喝道:“你少跟我東拉西扯的,英子在哪里?”
張角一愣,詫異的看著劉修。劉修的臉色焦急,眼神中只有憤怒,卻沒有心虛,看起來并不像他猜測的那樣。“圣姑真的失蹤了?”
“屁話!”劉修大怒,從手里上取下指環拍在張角面前:“我知道你想要這個指環,我也可以給你這個指環,可是你也應該信守承諾,把英子還給我。你他媽的說什么屁話,你以為我在自編自演,故意生事?”
張角目光留戀的在指環上停了片刻,眉頭漸漸的聳了起來,他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這么說,我們都上當了。”
“上什么當?”劉修也覺得有些不對,張角的神情似乎不像在討價還價,英子如果真在他的手里,他現在只會和他談條件,讓他交出使用指環的方法,而不是說這些。
“我以太平道大賢良師的身份發誓,圣姑的事,我真的不清楚,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不是我太平道中人做的。”張角舉起手放在心口,很鄭重的說道:“我承認我欺騙了你,我想在十天之內找到圣姑,用她來和你交換這件神物,但天意如此,我發動了附近的所有道眾,也沒有打聽到圣姑的下落。”
劉修很吃驚,英子不是太平道的人擄走的?那她去了哪兒?
“我覺得,我們可能都被人利用了。”張角見劉修如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應該是有人劫走了圣姑,嫁禍于我太平道,誘你與我火并,他們好從中漁利。”
劉修的腦海里一下子冒出了袁家的影子:“袁家?”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的嫌疑最大。”張角站起身來,走到廊下,背著手,看著遠處湛藍的天空。“你平了我的靖廬,又讓天子懷疑我的忠誠。逼得我不得不提前攻擊袁家以平息天子的疑心。可惜,事出倉促。我準備不足,功敗垂成。汝南大亂,前面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袁家卷土重來。天子要向汝潁人交待,誰來承擔這個后果?當然是我張角。”
張角長嘆了一聲,“只可惜,三年的籌劃,毀于一旦。”
劉修在考慮著英子的下落。如果張角說的是真的,那他的確可能是中了袁家的計了,袁家劫走了英子,栽贓太平道,逼得他和張角火并。他們從中漁利。袁家人脈廣,門客中的奇人異士也不少,要做到這一點并不難。如果真是他們干的。那以太平道的實力找不到英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這他媽的也太衰了吧,被人當槍使了?劉修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現在就回去找袁隗要人,可是轉念一想。手里一點證據也沒有,袁家能認嗎?
沖動是魔鬼。已經誤判了一次,不能再重蹈舊轍。劉修深深的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張角的自我標榜,他沒什么興趣,就算沒有英子這件事,他也不會支持張角。他在天子面前說張角有養寇自重的嫌疑,雖說有給張角上眼藥的意思,但也不完全是誣蔑。
“你現在去哪里?”
“我要去洛陽。”張角轉過身,平靜的看著劉修:“我會面見天子,向他請罪,汝南的事是我做的,我自然要承擔后果。”
劉修眉頭微鎖。
“德然,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張角忽然緩和了口氣,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劉修略微考慮了一下,示意王稚和許禇退下。張角的武技雖然很精湛,道術據說也已經到了獅子吼的境界,但要想在他有戒備的情況下傷他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劉修伸手示意:“大賢良師請說。”
張角回到案前,與劉修面對面的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起來慢慢的飲了一口。“我是你引薦進入朝中為官的,按照規矩,我雖不是你的門生故吏,卻于我有知遇之恩。”
“我現在有些后悔了。”劉修撇了撇嘴,不屑一顧。他可不敢指望張角把他當故君。
“我知道你為什么后悔,因為你覺得我太沖動。”張角從容的笑了,目不轉睛的看著劉修:“可是我要說的是,你在并州的新政是施行不下去的,到頭來,你和我一樣,都會慘敗而歸,甚至會比我更慘。”
劉修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用工商之利來換取世家豪強手中的土地,用土地來安撫百姓,用工商之利來滿足世家豪強的貪婪。”張角不緊不慢的說道:“可是你忘了一點,人的貪欲是沒有止境的,這些人會吃下你給的工商之利,可是他們卻未必肯舍棄手中的土地。民以食為天,糧食是最根本的保障,如今大漢天災頻頻,非旱即澇,欠收是常有的事,糧價一天一個樣,這個時候,誰會放棄土地?”
張角冷笑一聲,用譏諷的眼神看著劉修:“大漢最肥沃的土地都在山東,涼州、并州,不及山東一郡,你在并州能行得通,但到了山東,你會輸得一干二凈。并州是條小魚,你還能用誘餌,可是遇到山東的大魚,你不僅釣不到魚,還會連餌都丟了。”
劉修瞇起了眼睛,沉思不語。
“最后你會發現,你只能采取和我一樣的辦法,那就是殺。可是,你同樣會發現,你已經把魚養得太大了,他們已經成了猛獸,會連你一起吞噬掉。”張角嘴角歪了歪,用手指點了點劉修,一字一句的說:“到了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是在養虎為患。”
“對付這些貪婪的人,除了殺,沒有第二條路。”張角長身而起,微微的彎著腰,俯視著劉修:“殺光這些吸血的蠹蟲,天下自然太平。”說完,哈哈一笑,揚長而去。
劉修一動不動的坐著,看著張角從他的眼前消失。張角失敗了嗎?他不這么覺得。張角做錯了嗎?似乎也不能這么說。至少他覺得張角的話不完全是空話,指望當權者的道德,不如指望妓女潔身自好。既得利益者從來不會自愿的放棄自己手中的權利,中國歷史上的改革大都以失敗告終,連王安石、張居正那樣的奇才都身敗名裂,他又怎么敢保證自己就能成功?
不錯。他是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可是王安石、張居正又何嘗沒有得到天子的信任。他們最后不還是失敗了嗎?何況論執政能力,論官場上的權謀,他和王安石、張居正那樣的人比簡直不值一提。
那他有什么資格說能改革成功,把大漢引向富強?
劉修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難道我錯了。這世道本來就像張角說的那樣,只有殺,殺光那些貪婪的蠹蟲,天下才能太平?
“將軍?”荀攸走了進來,見劉修坐在那兒發呆。輕聲叫了一聲。
“啊?”劉修一驚,掩飾的問道:“什么事?”
“將軍,張角已經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起程了?”
“我們?我們要去哪里?”
“當然是黎陽。”荀攸輕聲笑道:“當今之計,要先控制住袁紹。不能讓他輕舉妄動。黎陽營如果有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引起一場禍事。”
“哦。”劉修一拍腦門,連連點頭。起身就要走。荀攸搖了搖頭:“將軍何必親自去。將軍應該坐鎮旋門,派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劉修有些慚愧的笑了笑,他被張角的話擾得有些心神不寧,亂了方寸。聽了荀攸的話。他才冷靜下來,略作沉思:“那誰去比較好?”
“就讓我阿叔去吧。”荀攸笑道:“袁紹身邊的何颙、郭圖都與我阿叔親近。讓他走一趟是最合適不過的。”
劉修猶豫了一下,生怕袁紹瘋了,把荀彧給扣下了,或者干脆殺了,那他可就虧大了,到目前為止,荀彧可是第一個主動認可他的豪強子弟。不過荀攸說得也有道理,荀家是潁川豪強,就算袁家要反,也不至于敢把荀彧怎么樣。
“那就有勞文若了。”
荀彧穿著一身素色絲袍,騎著一匹白馬,身后跟著李逸風和周鳴,施施然的來到了袁紹面前。袁紹穿著整齊的戰甲,頭上沒有戴冠,只有一頂幅巾,面如冠玉,雍容大度。身后站著顏良、高覽,二人一個手里捧著一頂青銅胄,一個手里捧著前將軍的印綬,按劍而立,威風凜凜,虎視眈眈。郭圖、何颙、審配、逢紀等人兩邊坐定,表情嚴肅,沉默不語。
荀彧大大方方的上了堂,行了禮,然后微微一笑:“將軍這是要去練兵,還是要去攻城?”
袁紹有些語塞,攻城?那豈不是說自己要反?可是如果要說是去練兵,那他擺這么大的陣勢豈不白費?
“文若,你真是慧眼識英才啊,幾個月不見,居然做了衛將軍的長史?”郭圖語帶譏諷的說道:“怪不得上次請你來,你不肯屈就,原來是攀上了衛將軍。這也難怪,衛將軍當然要比前將軍高貴一些。”
“公則兄,高貴不高貴,又豈能以官職高低而論?”荀彧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這么說,潁川四長又將置于何處?”
“原來文若也知道啊。”郭圖撇了撇嘴,暗自笑了一聲,心道荀彧這可是踏進了他的圈套了。既然高貴與否不能以官職論高低,那劉修這個衛將軍就沒什么值得夸耀的了,荀彧這個衛將軍長史也不比他們威風。
“既然是將軍,當然要以征戰為先。前將軍曾經在衛將軍麾下征戰,想必對衛將軍的用兵才能也是清楚的。”荀彧溫和的笑著,“我想,前將軍大概不會覺得衛將軍徒有虛名吧。”
袁紹的臉騰的袖了,郭圖等人也啞口無言。要論用兵能力,袁紹的確是出類拔萃的,但是在劉修的面前,他卻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資本。
何颙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堂上的尷尬。“文若,你什么時候也成了好戰的武夫?人品高下,豈能以能不能殺人為準?”
“伯求先生說得對。”荀彧躬身施了一禮。何颙是前輩,又提攜過他,他不能不表示尊敬。“真正的士人,當文武兼修,正如李校尉一般,出可靖邊,入可安民。”
何颙點頭表示贊同,李膺李元禮的確是士人中的驕傲,文武全能。德才兼備。
荀彧轉頭看著袁紹,面帶微笑:“那敢問前將軍。你現在是準備去汝南安民,還是準備…”
袁紹頓時僵住了。到汝南安民,那就代表他承認汝南那些趕走張角的人是亂民,不到汝南安民。難道去靖邊?這也扯得太遠了吧。可是他也不能說,我現在是準備攻打旋門關,清君側?既然荀彧到了這里,那劉修肯定已經到了旋門關,一想到要和劉修對陣。袁紹心里不免有些惴惴,說實在的,他從心底里對劉修有些畏懼。
堂上的人全都閉上了嘴巴,誰也不敢亂說話,荀彧的話把他們都堵死了。讓他們怎么說都是錯。更重要的是,他們和袁紹想的一樣,既然劉修到了旋門關。就憑袁紹手里的黎陽營。恐怕是搞不過劉修的,起兵只能授人口實,沒有任何實際的作用。
而他們這些人也沒有人愿意跟著袁紹擔這個造反的罪名,擺出這個陣勢。不過是想給荀彧一個下馬威而已。可惜,荀彧不吃這一套。反把他們逼到絕路上去了。
荀彧見火候差不多了,不再追究這個話題,向袁紹拱了拱手:“陛下聞說張角在汝南生事,已經下詔張角詣洛陽,不出意外的話,張角將自詣廷尉。三公九卿皆在洛陽議政,諸將軍列席。衛將軍已經下令八關都尉嚴守關門,確保京畿安全。皇甫嵩在雍營,可保關中安定,衛將軍希望黎明營能保得東線無恙。”
袁紹雖然郁悶,卻無可奈何,只得點頭答應。“此乃紹職內之事,請文若回報衛將軍,紹可保冀州無憂。”
“如此甚好。內有司徒,外有將軍,袁家這次可是為陛下分憂了。”荀彧拱手告別,向諸人施了一禮,揚長而去。袁紹心里一陣陣的抽搐,荀彧那句話說得他心驚肉跳,不錯,袁家除了他之外,洛陽有包括他的生父袁逢在內的幾十口袁家人,他要是輕舉妄動,那些人可就沒生路了。而現在袁家在朝堂上掌握了絕對的優勢,擊敗張角已經勢在必得,沒有必要再冒險。
既然如此,那還是好好呆著吧。袁紹雖然有些郁悶,卻還是下令黎明營閉營自守,不得隨意外出,更不準一兵一卒離開駐地,以免引起誤會。
荀彧返回旋門關,向劉修匯報了面見袁紹的經過,不過他隱去了袁紹向他示威的事,只是說袁紹接受了他的命令,目前安心的駐守黎明,不會有任何舉動。劉修松了一口氣,隨即把消息傳回洛陽。天子得到袁紹很安份的消息之后,松了一口氣。朝堂之上,因為劉虞引咎辭職,張角承擔了所有的責任,自己到廷尉府住進了詔獄,世家的憤怒得到了釋放,他們也退了一步,沒有再追究下去。
天子下詔赦免汝南生事的百姓,宗正劉焉為豫州刺史,荀爽為汝南太守,即刻乘傳車赴任,平定汝南的事件。由潁川人出任汝南太守,表示著天子已經向汝潁人低了頭,承認了自己的失策。汝潁人自然是歡喜不禁,齊聲高呼陛下圣明。
聽著這圣明的呼聲,天子卻一點兒喜慶的意思也沒有,相反,他覺得非常沮喪。張角的施政方針本來是最符合他的思路的,可是現在卻一敗涂地,袁家不僅沒有受到損傷,反而更強大了。如何才能扭轉這個局面?天子又想起了劉修在并州的新政,既然張角的辦法行不通,那劉修的能不能行?至少到目前為止,并州的形勢還算是穩定,沒有鬧出豫州這么大的動靜來。
天子寫好了手詔,卻遲遲沒有發出,他總覺得有些不甘心。真的要像劉修說的那樣,花上二三十年的時候才能扭轉局面嗎?
“張讓,張角該死嗎?”天子問張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