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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決戰(九)
一條大河,將大地分開兩邊。
一條大和,將敵人分開兩邊。
漢水東岸上那近十里的連營,是秦王李世民的人馬。這里駐扎著超過二十萬軍隊,其中一半人馬在不久之前還屬于襄陽城的主人,梁帝蕭銑。
大業十三年的時候,蕭銑在羅縣起兵反隋,自號梁公,十月,稱梁王。
起兵之初,短短五日內就得兵萬余人。之后蕭銑反隋的征戰路幾乎沒有遇到什么坎坷,很快就打下來一大片江山。其實當初起兵最開始時,岳州校尉景珍,鄭文秀,許玄徹等人商議造反的時候,眾人皆推舉景珍為主。但景珍卻不肯接受,他說自己威望不足。推舉后梁宣帝的后人蕭銑,眾人以為可行。
李淵在長安稱帝之后,蕭銑也在襄陽城稱帝。國號大梁,年號鳴鳳。
他兵力最盛時擁兵四十萬,雄踞荊襄。
但稱梁王之后,當初在岳州推舉他為首領的老臣們仗著功勞巨大,多有跋扈,不尊王命,不但軍務上的事專權獨斷,甚至連任免官員也不請示蕭銑。蕭銑憤怒,遂開始整頓朝政,從這些老臣們手里將權力收回。
這些老臣自然不甘,于是造反之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蕭銑親自率軍征戰討伐自己的老部下,連戰連勝,誅殺舊臣幾十人。
雖然平定了這些叛亂,但毫無疑問的是,大梁的國基也被動搖。四十萬善戰梁軍,多死于內亂。
到蕭銑登基稱帝的時候,雖然部下兵力依然有四十萬之巨。但這些士兵中,大部分已經換做了招募的新兵。大梁的國力沒有在蕭銑登基的時候達到巔峰,反而開始走向衰敗。再之后,蕭銑分兵駐守各郡。那些坐鎮一方的鎮帥卻因為蕭銑誅殺叛臣的事而心生隔閡,與蕭銑貌合神離。
以至于李世民帶著十幾萬近乎可以稱之為亂匪的人馬來攻的時候,蕭銑竟是無法及時調集人馬趕來支援。
忠于他的臣子并不多,在永清,南漳等城相繼失守之后。忠于他的臣子就變得更少了,掌握重兵的許玄徹鄭文秀等人卻又遠在南方。
一個帶著殘兵敗將的李世民,就將曾經有希望一統江南的大梁國逼得面目全非。
而如今,蕭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李世民,還有一個如日中天的大唐之主,燕王李閑!
靠坐在自己那座寬大但并不舒適的龍椅上,蕭銑的眸子里沒有一絲光彩。襄陽如今已經成了一座孤城,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谷城那邊駐扎的軍隊被李孝恭擊潰之后四散而逃。南漳被李世民攻破,齊漱名戰沒。緊跟著許玄徹和鄭文秀率領的十六萬援兵潰敗,蕭銑這最后的希望被李世民在漢水河畔一擊破滅。
往事歷歷在目,蕭銑心里如同堵了一塊大石頭般沉重。
“陛下…”
兵部尚書田文鏡和戍衛將軍周放吾站在他身邊,看著憔悴的皇帝兩個人心里都很難受。田文鏡是當初岳州時候便主張推舉蕭銑為主的人之一,這幾年來,依然得到蕭銑重用的老臣,也就只剩下他和許玄徹幾個。如今許玄徹戰沒,郭華戰沒,鄭文秀降了李世民,當初在岳州起兵的人只剩下他一個了。
“陛下,還是先吃些東西吧。”
田文鏡看著皇帝,心里酸的難受。
周放吾是攻克襄陽之后跟隨蕭銑的,但此人善戰且忠勇,所以格外受到蕭銑的器重,襄陽城里的兵權盡在他手中。
“陛下…無論如何也要吃些東西。陛下若是餓壞了身子,襄陽城中十萬百姓士兵都不答應。為大梁,為襄陽,陛下不能如此輕慢己身。”
周放吾也勸道。
“朕…哪里吃的下?”
蕭銑看著面前的食物,忍不住垂淚道:“十萬百姓士兵都在挨餓,朕有什么面目自己吃飽肚子?朕今日在城墻上巡視的時候,看著士兵們餓得幾乎站不住腳,朕心里就如刀子在來回割著一樣。可他們卻還要拿著刀槍,為朕守護襄陽城!”
蕭銑一邊流淚一邊說道:“朕心如何能安?”
他猛的坐直了身子,看著周放吾道:“你不是說燕王李閑若是能來,李世民必敗無疑么。可如今李閑來了,卻為何遲遲不見他們兩個廝殺?再這樣下去…朕已經不敢再上城墻去了,朕沒臉去見那些守護著朕之國都的將士們。”
說完這句話,他頹然的往后一靠:“與其這樣,不如早降。朕只要下令打開城門,不管進來的是李閑還是李世民,襄陽城里的百姓們也不至于再挨餓!”
田文鏡和周放吾面面相覷,不由得都嘆了口氣。
就算是想投降,城外那兩人不分出勝負,降誰?要是降錯了人,襄陽城里的人同樣要承受滅頂之災!
從殘破關帝廟走出來的年輕男子,他身上的黑袍不是軍稽處的款式。而是他偷來的,他進城的時候是穿著梁軍士兵的號衣混進來的,進城之后立刻找了個機會溜走,偷了一件衣服換了便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躲了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藏著。白日不出門,晚上便出去查看襄陽城的防務。各部府的位置他都已經摸清,城防軍輪換的時間他已經摸清。現在只剩下宮城還沒有查看,他是個做事認真仔細的人,雖然以他手里掌握的東西已經足夠幫助燕云軍攻城的,但他還是覺著不夠。
不查看宮城戍衛,他不想離開。
他雖然知道襄陽城里沒有密諜,但還是每日都在自己去過的地方留下軍稽處的暗記。他總是隱隱覺著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真的會有同伴在城里。但軍稽處不是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軍稽處的力量也有限。
當初軍稽處將目光放在襄陽城的時候,是因為李世民率軍到來。大批的軍稽衛都集中在李世民身邊,根本就沒有機會混進城。
所以,他是孤單的。
但軍稽處的人從來不會懼怕孤單和黑暗,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群生活在黑暗中的孤單之人。
一路上只走小巷,年輕男子在夜色中快速的往宮城方向移動。
經過一處自己曾經留下暗記的地方,他習慣性的停留下來查看了一下。這只是一種習慣,雖然他明知道不會有人回應自己。但是今夜,當他看到自己留下的暗記旁邊多了一個標記的時候,他的眼神驟然一亮!
看清了那暗記的意思,他果斷的放棄了查看宮城的計劃。
他叫關小樹,隸屬軍稽處六部。
他只有二十歲,是軍稽處六大二十四小一共三十個檔頭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關小樹轉身,快速的離開這條小巷子。他在夜色中穿行,就好像穿行在自己家鄉的小路上一樣,自由而熟悉。
他回到了關帝廟。
靜等。
已經三日沒有吃東西了,不是他的身手不好偷不到食物。而是這偌大的襄陽城里想要找到一點食物太難,除非去軍營里偷。進城時候帶著的一壺酒在三日之前也喝光了,那一壺酒是他足足兩天的口糧。
撫摸著空了的酒壺,關小樹再次閉上眼。
不動,才不會消耗體力。他甚至可以做到不想,什么都不想。
回到破舊關帝廟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外面忽然傳出來一陣輕微的響動。關小樹猛的睜開眼,身子微微挪動了一下藏的更深了一些。他躲在那殘破關帝塑像的后面,盯著月色照亮了的門口。
當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袍的胖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這么多天來他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
如果出現的是別人,他會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軍稽衛。但來的是那個胖子,他見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的胖子。軍稽處里各部密諜中有不少胖子,但胖的這么銷魂的只有一個人。
萬玉樓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從塑像背后走出來,徑直走到那個胖子身前。
“看到你…我就能猜到襄陽城里一定在鬧饑荒了。”
在看到關小樹的那一刻,萬玉樓實在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
“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終于不用餓死了。”
關小樹伸出手,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你說你身上沒帶吃的,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萬玉樓眼睜睜的看著關小樹一口氣吃下去自己兩天才能吃完的干糧,又喝了整整一壺酒,然后他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最恨的就是吃的比我多的人是個瘦子,你知不知道你再吃下去自己會死?”
“知道”
關小樹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所以我打算不吃撐。”
“你肚子帶彈性的么?”
萬玉樓好奇的問。
“在師門的時候,我必須要學會的事就是幾天不吃飯或是吃一頓飯頂幾天。當然,也要適應獨自一人在沒有食物的地方潛藏下來,直到完成任務。”
“師門?進軍稽衛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殺人。”
關小樹嚴肅的解釋道:“收錢殺人,苦力的一種。”
“明白了”
萬玉樓認真的說道:“告訴我你師門在什么地方,有空我帶著人把那一窩子殺手都剿了。”
“不必”
關小樹道:“我進軍稽處后第一件事,就是帶軍稽衛將所有的同門都殺了。”
萬玉樓打了個寒顫,搖了搖頭道:“幸好我先找到了你,不然我絕不會懷疑你在餓瘋了之后是不是毫不猶豫的吃掉自己一只手?我知道你這樣的人肯定做的出來,所以你不用否認。”
“不否認”
關小樹語氣平淡的說道:“事實上,我已經在考慮是不是先從胳膊上割肉吃。我帶了傷藥,肯定死不了。”
“為什么是胳膊而不是大腿?或是肉更多的屁股?”
萬玉樓不解的問。
關小樹道:“因為我還要跑路,所以不能傷了腿。廢掉一只胳膊活下來,不虧。”
萬玉樓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和關小樹實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關小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萬玉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只是我無聊時候想著解悶的。”
關小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聲:“如果我真的餓到了受不了且必須吃東西的時候,這城里有的是人,我何必要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