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推他一把捅他一刀第六百八十一章推他一把捅他一刀 讓李閑稍微有些失望的是,他回到天策上將軍府之后魏征果然還是沒有能親口將想說的說出來,掌嘴二十可不是個輕的懲罰,用光滑如羊脂玉一般的竹板子狠狠扇嘴二十下,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一場厄難。即便以王啟年臉皮之厚也不敢輕易嘗試,沒有打落魏征滿嘴的牙齒就已經是行刑的人手下留情。
人都說士可殺不可辱,魏征今日的事對他來說可以說是奇恥大辱。
但此時的他眼神里卻沒有一絲不甘,沒有一絲憤怒。他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兩邊臉頰腫的好像嘴里含著兩顆雞蛋似的。嘴角破了,血雖然止住但看起來還是有些凄慘。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中依然帶著些許期許。
因為燕王正在認真的看他寫的條陳。
足足半個時辰,李閑才將魏征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的條陳看了一遍,看得極仔細,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字一個推敲著看的。雖然他下令處罰魏征的時候極干脆,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去認真對待魏征的建議。
看完了之后李閑微微點頭,然后贊了一句:“皆是老成持重之言,而且還有一筆工整漂亮的書法,難得。”
魏征本想答話,但嘴實在張不開只能躬身示意了一下。
李閑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個瓷瓶說道:“醫道上孤雖然算不得什么妙手,但好歹比一般的郎中要強上不少。這藥膏抹在傷處,不會讓臉上留下疤痕。另外孤讓獨孤配了些止疼的藥,回頭你自己去軍稽處二部取了。”
“臣…謝殿下。”
魏征忍著疼說道。
李閑微笑著搖了搖頭,指著對面的凳子說道:“坐下說話。”
魏征垂首,然后欠著身子在凳子上坐下來。
“孤知道你的用意是好的,也了解你的性子。”
李閑語氣淡然的說道:“但你如果以為孤允許你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那么你便錯了。孤可以禮賢下士,可以虛心向你們任何一個人請教。但這不代表可以容忍你的白癡!若是孤在眾人面前給足了你的面子,那么眾人皆效仿,孤難道還要每天都挨你們的罵?”
李閑哼了一聲道:“即便你不用這樣的方式,這條陳遞上來難道孤會看不到?禮制上的事,是孤的弱處,所以才會重用房玄齡,重用你…暫且讓你在工部做事,確實沒有盡你之才,但路總得一步一步走,一步登天的事未見得就是好事。”
“你不用說話。”
李閑阻止住想解釋的魏征,繼續說道:“孤知道你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自己在朝中沒有立足之地。也知道朝中很多人都是這般想的,卻只有你用這么白癡的辦法打算出頭!你心中有才學,孤自然不會視而不見。孤能容得那么多人,難道偏偏就容不得你?”
“回家去吧,好好休息幾日再上朝…過幾日杜如晦就要到長安,禮制上的事他也極有見地。等他到了之后,孤會讓他,房玄齡,你,你們三個湊一起將禮儀制度上的事徹底完善一下,擬一個條陳出來一樣一樣的改正。”
“臣謝殿下。”
魏征連忙起身施禮,然后退出書房,不一會兒又回來,拿起桌案上的瓷瓶再次告辭。李閑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心情倒是變得好了起來。
對于魏征這個人,李閑的了解其實并不多。史書上的記載說他是個鐵骨錚錚的錚臣,是個直言不諱的諫臣,是個公正嚴明的忠臣,但李閑卻不喜歡這樣姿態的臣子,也不需要有這樣的臣子來彰顯自己的氣度。
那句窮兵黷武,雖然是魏征為了引起李閑注意而故意說的話。但這樣大不敬的事,李閑自然不會允許發生。
這朝廷是他的,大唐是他的。
他這樣貪得無厭的人,怎么可能會覺著自己手下人才多?又怎么可能不重視那些自己熟知的青史留名的人?這些人既然能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絕非偶然,更不會是草包肚子徒有虛名。魏征這個人是個錚臣,但誰又知道他是不是刻意去做一個錚臣的?歷史上的李世民需要這樣一個人來顯示自己的氣度,而魏征也需要這樣的地位來施展自己的才學。
人貴在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李閑不需要這樣的魏征。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李閑自己心里有一面鏡子。
他不需要知道魏征是不是真的鐵骨錚錚,他只需要知道魏征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就夠了。至于指著鼻子被臣子指責這種事,他不需要刻意去表現這樣的氣度。
魏征的進言洋洋灑灑數千字,分成幾個部分,每一個部分都極用心,而書寫的筆法竟然用的是自李閑手里流傳出去的宋體,由此可見此人絕不是什么真的古板死心眼,對于如何引起李閑的重視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第一部分,魏征講的是仁義。
開篇一句話,雖然迂腐但不是沒有道理。
仁義,理之本也。刑罰,理之末也。
治國之根本,在于德,禮,誠,信而非嚴苛之刑罰。
律法刑罰,如駕車驅馬之鞭,馬若盡力向前不敢懈怠,而鞭則毫無用處,當以獎賞。如果人皆遵守仁義禮法皆以道德行事,那么刑罰自然也就如馬鞭一樣沒了用處。所以當多以禮儀教化世人,而不是以刑罰約束世人。刑罰之根本在于定輕重,正曲直。決不可申屈在于好惡,輕重由乎喜怒。
這樣的觀點并不是魏征獨創的,歷朝歷代,其實都是以仁義為首。
看著決不可申屈在于好惡,輕重由乎喜怒這句話,李閑想到打在魏征嘴上那二十竹板,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二部分,是兼聽。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君之所以暗者,偏信也。
唐,虞,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故不塞聽與迷惑。秦胡亥,隋楊廣偏聽偏信,制天下潰敗而不自知。
是故人君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必得上通。
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糞土,臣視君如寇仇。上之不信于下,必以為下無可信。若必下無可信,則上亦有可疑。為君者不可獨斷專行,臣下者對朝廷施政中的失誤之處上書規諫,糾繆補缺,匡弼時政。君臣和舟共濟,集思廣益,上下同心。
第三部分,居安思危 帝王之起,必承衰亂。覆彼昏狡,百姓樂推,四海歸命,天授人與,乃不為難。然既得之后,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敝,恒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則難。
自古失國之主,皆為居安忘危,處治忘亂,所以不能長久。今殿下富有四海,內外清晏,能留心治道,常臨深履薄,國家歷數,自然靈長。
隋統一寰宇,甲兵強盛,三十余年,風行萬里,威動殊俗,旦夕之間土崩瓦解,原因何在?在乎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亂,存不慮亡之所致。鑒國之安危,必取于亡國,臣愿當今之動靜,思隋氏為鑒,則存亡治亂,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則安;思其所以亂,則治;思其所以亡,則存。
這些諫言,雖然多是道理上的東西,不只是魏征,便是朝廷里不少人只怕也能說的出來,但只有魏征想到了要對李閑直言說這些,由此可見此人性子上確實有直率公正之處,李閑對魏征的印象也頗為改觀。
將這數千字的東西又仔細看了一遍,李閑揉了揉發皺的眉頭,吩咐人將這條陳裱起來,就掛在書房中。
看了看天色已經黑透,李閑起身往外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想到今日在大明宮中當著一眾文武說的那番話,他在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不管是敲山震虎還是打草驚蛇,總歸心里有鬼的人不會安穩踏實。
他緩步而行,走向太極宮中新劃出來的一個獨院。
那里是軍稽衛的駐所。
松柏樓是長安城中有名的酒樓,但這段日子以來松柏樓最出名的不是飯菜,也不是美酒,更不是輕歌曼舞的歌姬舞女,而是關于燕王進城當日松柏樓上那燃起的一團煙花。正因為如此,松柏樓的名氣越發的大了起來。
但沒幾個人知道,這樓子其實是納言裴寂名下的產業。經營這樓子的是裴府里的一個管家,很少在裴府中露面。當初進城沒多久,這樓子便被裴府的人盤了下來。為了顯示自己的清廉,裴寂三次上書請求減少自己的俸祿,這贏得了李淵的好感,也在百姓當中流為美談。
但他這樣身份的人自然開銷極大,開國之初他要小心行事,自然不會如以往隋臣那樣大肆的壓榨屬地農戶,所以就算他再看不起商人,也還是要靠著這個來賺點銀子。
就在松柏樓三樓最里面的雅間里,裴寂看著面前的劉政會苦笑了一聲。
“今日燕王點的已經足夠明了,我打算過些日子便上書請求告老還鄉。”
裴寂嘆了口氣道:“燕王寬容不假,但他卻容不得對他有絲毫不利的人。蕭瑀現如今還在想著那事,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我已經老了,不想再攙和這些…歸家做個田舍郎,倒也不錯。只是若如此離去,真能做個安穩的田舍郎?”
“你若離朝…我留下還有何用?”
劉政會搖了搖頭苦澀一笑道:“咱們這樣的人,早一日自己上書請辭還有個好歸處,若是等燕王說出來…”
“可你我若是就此退了,還不夠保證后半生安穩太平啊。”
裴寂有些感慨的說道:“總得讓燕王知道,咱們的用處,咱們的好處。”
“推他一把?然后再捅他一刀?”
劉政會試探著問道。
“知我者…”
裴寂一掃剛才的頹喪,笑了笑說道:“面前這黑臉之人也!”
劉政會嘆道:“我面黑而心不黑,你是面白而心黑啊…”
裴寂哈哈大笑,竟是極為暢然。
那人既然自己找死,他自然不介意推一把,捅一刀,換自己一個后半生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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