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務本是個務實的人,因為這些年他一直在縣衙做一些務實的小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活著,凡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所以即便如今他飛黃騰達起來,已經一躍成了郡守,而且手下還有不下四萬人馬,但他依然沒沒有變的虛浮而輕慢。雖然位高權重,但依然事事親力親為,沒有絲毫懈怠。
既然跟著楊玄感造反的事已經無法改變,那他就必須讓自己適應這個新的角色。楊玄感帶著人馬出征,據說這幾天打了好幾個勝仗,隊伍也在短短的幾天內就膨脹到了十萬人。所以元務本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更沉重了。
要負責十萬大軍的糧草補給,還要保證黎陽倉穩固,雖然他上任沒幾天,雖然他今年還不到五十歲,但今天早晨起床梳洗照鏡子的時候卻發現兩鬢上已經多了一層白發。這讓他心里忽然生出幾分悲涼來,只是他卻沒時間自哀自憐,從早晨出了家門一直到天色暗下來才回到府里吃飯。
“若是累了,就先去躺一會兒吧。”
他的夫人陳氏有些心疼的說道。
元務本將最后幾口飯扒進嘴里,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舒服的呻吟了一聲。今天一天他都在忙著清點黎陽倉存糧,還要分派士兵將一車一車的糧食運送道楊玄感的大軍中。從早晨一直忙到了日落,這是他今天第一頓飯。早就已經餓得前心貼后心可手頭上的事不安排好,他還真吃不下去東西。
“哪有時間躺會兒!”
元務本苦笑了一聲道:“一會兒你就先去睡吧,我還要帶人巡查糧倉。”
“不是才回來嗎,怎么又要去?”
夫人有些埋怨的說道:“早知道升了官這么辛勞,還不如就不跟著楊玄感,我這心里整日不得安寧,又驚又怕,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閉嘴!”
元務本看了窗外一眼低聲道:“你這婆娘怎么這么碎嘴!這話如今說來還有什么意思?既然已經選擇了就別在嘟嘟囔囔的,如今城里人多嘴雜,這話若是傳到大帥的耳朵里,我還能有好下場?”
“這不是在自己家里嗎。”
夫人嘆了口氣,隨即起身拿了件衣服遞給元務本道:“白天熱晚上涼,你多披一件衣服,免得受了風寒。”
元務本接過衣服愧疚的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也是想咱們孩兒將來能有個好前程。我已經快五十歲了,還不過是個縣城小吏。如果不拼一把,咱們孩兒還不如我!據我看,大帥起兵的時機極好,朝廷大軍如今還都在遼東跟高句麗廝殺,大隋各地都是造反的義軍,朝廷根本顧不過來,而且大帥手下能人濟濟,文臣武將數不勝數,尤其是還有蒲山公相助,成大事應該十拿九穩。到時候我守黎陽倉有功,最不濟也要封我個縣公吧。到時候后代世襲爵位,說不定我還能創出一個世家!”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家!”
夫人眼圈一紅,有些心酸的說道。
“只是我怕,萬一大帥敗了,朝廷勝了,咱們這個家…”
“別盡說喪氣話!”
元務本披上衣服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帥文韜武略當世少有人及,再說還有密公輔佐,數不清的綠林豪杰相助,怎么可能輸?”
最后這句話,倒像是他安慰自己。
是啊,絕對是不會輸的。
楊玄感三月到了黎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整頓城防。黎陽原來的城墻高三丈,這幾個月來調集上萬民夫,硬生生的又往上漲了將近一丈,不過因為時間匆忙,這漲起來的城墻是用麻袋裝了土堆起來的。
城墻上的狼牙拍,弩車都修繕過,又增建了箭樓和馬臉。看起來,就算有十萬強兵來攻,黎陽城也是固若金湯。自從元務本接手黎陽城之后,他更是不敢大意。城墻上除了固有的守軍之外,他還增加了巡邏的士兵,由每個時辰巡邏一次,改為每個時辰巡邏兩次。
白天就算忙得再不可開交,元務本也要親自登上城墻巡視兩次。如果發現有人懈怠偷懶,立刻拿下軍法從事。雖然他是個文人,但也知道慈不掌兵這句話的意思。晚上他也要巡視一次,先去糧倉查看戍衛,再上城墻督查城防。盡心盡力,從沒有一天偷懶過。
“父親,您其實不用每天都上城來的。”
元務本的兒子元勇有些心疼父親的辛苦,跟在他父親身后一邊走一邊說道:“自從上次斬了幾個玩忽職守的士兵之后,士兵們知道了軍法的嚴肅沒人敢懈怠了。再說,朝廷的大軍指不定還能不能從遼東回來呢,去年不是大敗一場死了三十萬人?就算能回來,從遼東趕回來也不可能這么快。”
元務本頓住腳步,回頭看著元勇,眼神有些冷,把元勇嚇了一跳。
“心正,我記得跟你說過不止一次,戰場上一次掉以輕心,就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
心正,是他親自為元勇取的表字,雖然這有些不合常理,但元務本覺得這兩個字取的很好。
“是…父親,我記下了。”
元勇不敢反駁,垂著頭說道。只是他心中卻不以為然,他知道父親說的沒錯,戰場上的一次掉以輕心,就會葬送掉整支軍隊,甚至一敗涂地。可現在不是還沒打起來嗎,何必這樣小心翼翼?元勇有些不服氣的想到,好歹我還是讀過幾本兵書,倒是父親您還是從接手了黎陽之后才去翻兵書的。
“心正,不是為父嚴苛,而是這個時候容不得一點大意。”
元務本揮了揮手,示意親兵們離開。等人都走遠了之后,元務本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咱們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已經和黎陽城綁在了一起,若是黎陽有一點閃失,咱們全家人都跟著遭殃!這不是兒戲,你今后的前程也都和黎陽城綁在了一起。為父之所以選擇跟著大帥做這等兇險事,還不是為了你將來?”
元勇正色道:“父親,我知錯了。”
“好了,你不用跟我巡查,回去多陪陪你娘。”
“父親小心。”
元勇垂首道。
元務本擺了擺手,隨即往前走去。
元勇看著父親的背影,忽然心中生出幾分蕭索之意。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夜忽然覺得父親的腰又彎了一些。走路的步伐,也沒有記憶中兒時看到的那般穩健。他一直盯著元務本的身影消失在城墻遠處,這才轉身往城下走去。從城墻上依稀能看到自己家的寨子,似乎還點著燈火,那是母親在等他和父親回去。
次日一早,六月的太陽才從東方地平線上鉆出來,元務本就已經梳洗完畢帶著十幾個親兵到了糧倉重地巡視。昨天下午的時候楊玄感派人來,說因為大軍人馬增加的太快太多,糧草已經告急,所以讓元務本立刻起運一批糧草出城。那信使急匆匆的來了又急匆匆的走了,連一夜都沒停留。
元務本見他行色匆匆,拉著他問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那人搖頭道:“戰事一切皆順,大軍連戰連捷,之所以急著趕路是還要去聯絡韓相國的人馬,大帥打算圍攻東都洛陽了!”
元務本這才放下心來,看著那信使匆匆出城后立刻派人連夜清點糧草。今日一早,他打算派親信將領,也是他的族弟元務真帶領五千人馬運送糧草送去楊玄感軍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玄感選了元務本鎮守黎陽是個正確的選擇。元務本這個人小心謹慎而且盡職盡責,絕不會懈怠也不會推諉。
元務真比元務本小七歲,正是壯年,而且一身武藝著實不俗。可以說,元務本最信任的就是這個族弟了。之前兩次運糧,也都是元務真率軍押送的。
“最近道路上不太平,速去速回!”
元務本清點了糧草之后對元務真說道。
“大哥放心,咱們打著楊大帥的旗子,半路上的草寇不敢打糧食的主意!這一趟快則半個月,慢則一個月我就會回來。”
元務本笑了笑道:“路上小心些,不要大意。”
元務真點了點頭,隨即率軍出城。
元務本登上城墻遠望,一直到送糧的隊伍緩緩的出了城后即將消失在視線中,他才轉身下了城樓。糧食已經發走,元務本心里也松了一口氣,打算回家去吃了早飯再回城墻上巡視一番,還要去府衙處理公務。
他回到家之后,還沒喝完碗里的粥,忽然一個親兵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慌張說道:“府君…不好了!糧草…糧草被人劫了!”
“什么!”
元務本猛的站起來,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再說一遍!”
那親兵緩了口氣道:“送糧的隊伍才出城不到二十里就被一伙土匪攔住去路,土匪人數大概兩三千人,元將軍見土匪人數不多,于是率軍進擊,沒想到中了土匪的埋伏,元將軍正在苦戰,派人回來告急!”
“哪里來的土匪?”
元務本一邊快步往屋子外面走,一邊急切問道。
“送信回來的人中了一箭,他匆忙將事情說了一遍便昏迷了過去。好像提到…土匪打的旗號是巨野澤張金稱!”
“張金稱!”
元務本倒吸一口冷氣,不過隨即冷靜下來。他聽說幾個月前張金稱在黃河岸邊被一支來歷不明的官軍殺的大敗而逃,后來好像又跑去齊郡劫掠,被齊郡通守張須陀將軍殺了個丟盔棄甲,手下已經沒有多少人馬了。再說賊兵皆是草寇,戰力并不如何強,如今黎陽城中擁兵數萬,何必懼他?
“來人,吹角集結人馬,我親自帶兵去救!”
他一邊走一邊回身對元勇說道:“我率軍出城之后,你便緊閉城門,除非是我率軍回來,否則任何人叫門都不要開!”
走了幾步,他不放心,又吩咐了一遍:“就算是楊大帥親自來了,你也不要開門!”
元勇沒想到他父親的話真的應驗了,來叫城門的不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