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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不錯!”
張仲堅習慣的揉了揉李閑的頭發,卻發現不知不覺間這個小子的個頭竟然已經差不多趕上自己了。遼東一行,這半年多的時間讓李閑的膚色稍微便黑了一些,看起來多了幾分陽剛之氣。
“何止是不錯?”
李閑撇了撇嘴,對張紀中略顯吝嗇的贊美表示抗議:“就算是換了你,我親愛的阿爺,難道就能保證比我干的更好嗎?”
張仲堅啞然,隨即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夠囂張。”
李閑也笑了笑道:“咱們鐵浮屠的人,哪一個不囂張?”
“是啊…”
張仲堅嘆道:“當年,咱們鐵浮屠的兄弟們從大興城殺出來,從江南殺到塞北,什么時候不囂張?羅蠻子手掌五千虎賁,數萬勁卒,咱們什么時候看得起他?莫說羅蠻子,當年楊素親自招攬老子,老子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李閑笑著說道:“吹牛逼也要有節制…”
兩個人笑了笑,隨即沉默下來。是啊,鐵浮屠的兄弟們都是驕傲的,雖然他們都是馬賊,但他們都是轟轟烈烈的男子漢,都是真正的爺們兒,沒有一個孬種慫貨。無論面對的敵人是誰,無論敵人有多強大他們從來不曾退縮過,當年張仲堅就曾經說過,寧愿站著死,也不要跪著活,這些年,兄弟們沒一個人在敵人面前下跪。回想起來,鐵浮屠六十幾個兄弟,還活著的已經沒幾個人了。
不光是鐵浮屠,驕傲也同樣屬于血騎兵。那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在塞北那幾年何曾退縮過?草原的蠻人看到血騎嚇得屁滾尿流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們從來不曾丟了當年弘化那支鐵軍的威風。但血騎也差不多都戰死了,就在燕山上,死在大隋自己人手里。
張仲堅和李閑兩個人笑著,可心中卻很難過。
兩個人坐在山腰一塊凸出來的巨石上,在他們身前就是懸崖峭壁,在他們身后,是整整齊齊排列著的上百個墳包。每個墳包上都添了新土,每個墳包邊上都放著一壺酒,一碗肉。一雙筷子。
山風吹過峭壁,隱約中,似乎能聽到當初的伙伴們開懷暢飲縱聲高歌的聲音。李閑和張仲堅側耳認真的聽著,想從風中分辨出那些熟悉的聲音是誰的。
“來,臭小子,今天陪阿爺多喝點。”
張仲堅笑了笑,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
李閑也笑著揉了揉眼睛,拿起酒壺和張仲堅碰了一下說道:“山風真大,吹得眼睛都受不了。”
“是啊,山風真大…”
張仲堅一仰脖,灌進去一大口產自關西的燒刀子,火辣辣的烈酒順著嗓子一直燒進胸膛里,將冷冽的北風帶來的寒意從身體里驅趕出去。腦海里還有弟兄們的歡聲笑語,卻再也看不清他們每一個人曾經熟悉的臉龐。
達溪長儒躺在張仲堅和李閑身邊不遠處,瞇著眼睛看落日的余暉。已經入了冬進了臘月,山石冷硬北風呼嘯,只是看起來他卻絲毫都不在意。山風吹亂了他的長發,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在余暉照射下,看起來竟然鑲嵌著一層金邊。
“安之,今后打算怎么走?”
他心中也很傷感,這種傷感來自酒,來自山風,來自李閑他們三個人短暫的分開,來自他身后那一百余座墳墓。但他經歷的比張仲堅還要多,更不要說才剛剛獨自面對這個比北風還冷冽社會的李閑。當年弘化一戰,他手下精騎兩千多人,幾乎全部戰死,可他身為領兵將領竟然沒能為兄弟們掙來合理的撫恤,掙來他們應得的獎勵和功勞,那個時候他心中的悲涼比現在還要濃烈一萬倍。
所以,率先打破了這氣氛的是他。
李閑笑了笑,也在堅硬寒冷的大石頭上躺下來,看著天上緩緩飄過的白云,看著蔚藍得好像洗過一樣的蒼穹。
“先過了這個冬天再說。”
他閉上眼,然后緩緩道:“賀若重山死了。”
這是他回到燕山才聽到的消息,據說賀若重山被送到竇建德處之后不久就因為傷重不治而死了。但李閑卻知道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賀若重山是孫安祖的老部下,在高雞泊有著不低的地位。竇建德收攏了孫安祖的殘余人馬,如果賀若重山活著的話他就必須給賀若一個位子,一個將來說不定會威脅到他的位子。所以賀若重山死了,死的很不值。
如果當初的李閑再成熟一點,他一定不會答應將賀若重山送到竇建德那里去。但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太幼稚了,經歷過遼東這一趟,他已經越發的成熟起來。
“再說,燕山也不是久居之地。據說那個糊涂皇帝已經在打算第二次征討高句麗了,明年到不了開春,各路大軍還要云集涿郡。趁著這個機會,我打算帶著兄弟們往南走,找個好地方落腳。”
李閑輕聲說道。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道:“燕山上確實不適合大軍駐扎,雖然你從遼東帶回來不少糧食,若是無所作為的話光養活三萬人夠吃不少年的,但糧食會爛,人心也會散。士兵們大部分出身府兵,你若是不能給他們一個希望,早晚他們會離開你。”
張仲堅道:“律臣說的沒錯,這些府兵出身的家伙們,長期閑著只能讓他們都廢了,現在有兩萬多人的老兵若是不出去闖闖,那是糟蹋了他們。”
李閑點了點頭道:“當初在遼東的時候,我就和鐵獠狼他們議論過這件事。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高士達在高雞泊稱東海公,竇建德甘愿奉他為大當家。河北綠林道也都尊高士達為盟主,不好奪過來。但,為了賀若重山,跟竇建德這一仗還是要打的。”
張仲堅笑了笑道:“就當讓你手下的兵松松筋骨吧,別太高估了高雞泊那群草寇,他們人是不少,但和你手下的兵根本沒法比。高士達算什么?老子在黃河以北稱雄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穿開襠褲呢。”
“哈哈!”
達溪長儒忍不住笑了起來,側著頭看了張仲堅一眼道:“也不知道是你教會了安之無恥,還是被安之影響了你。”
李閑撇了撇嘴:“顯然不是后者。”
正說著,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阿爺,達溪叔叔,安之哥哥!”
李閑他們三個人不用回頭去看,就知道是小狄來了。
歐思青青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尤其是冬天的時候,她總是喜歡穿那件白色的貂絨長裙,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純白色的狐貍尾,將她的臉襯托的格外漂亮。她一只手提著一個小籃子,另一只手拉著穿著厚厚的棉衣瓷娃娃一樣的張小狄走了過來。看著離得近了,張小狄松開歐思青青的手,小跑著沖了過去。
張仲堅一把將小狄抱住,瞪著眼睛說道:“小心點!掉下去阿爺可救不了你!”
已經十一歲的小狄出落的更加水靈了,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因為北風寒的緣故兩邊的臉蛋紅紅的,看起來就好像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的紅蘋果。她的衣服很厚實,所以讓她看起來更加的嬌小可人。
她挨著張仲堅坐下來,撅著小嘴說道:“阿爺救不了我,達溪叔叔難道不能救我?安之哥哥不能救我?”
張仲堅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溺愛的說道:“整日就知道你安之哥哥,也不嫌害臊。”
小狄仰著小臉,很認真的回答:“我要嫁給安之哥哥!”
張仲堅和達溪長儒哈哈大笑起來,倒是從三歲就不會臉紅的李閑很難得的紅了臉。他訕訕的笑了笑,卻不知道說什么。
“安之哥哥,你看”
張小狄將手里拿著的東西遞給李閑,原來是一朵已經過了花期居然也能展開身姿的山菊花。如今已經進了臘月,很難再看到盛開的金黃色小小山菊花了。也不知道小狄從什么地方發現了這朵,竟然還開得頗為艷麗。
一朵山菊花,李閑心里忽然一緊。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叫格桑梅朵的少女,他離開燕山的時候她還在,他回到燕山的時候她已經離去。
只是這思緒一閃即逝,連李閑自己都沒有在意。
“阿爺,師父。”
歐思青青先叫了張仲堅和達溪長儒,然后在李閑身邊蹲下來,笑呵呵的說道:“安之,我就知道你和阿爺師父一定又跑到這里來喝酒了。”
李閑笑了笑道:“練兵有鐵獠狼他們,實在無聊,所以來這里坐坐。”
“籃子里提著的是什么?”
李閑笑道。
“難道是知道我們酒蟲鉆出來了,特意拿了酒菜上來?”
歐思青青認真道:“這么冷的天氣,就算拿了酒菜上來也沒法吃。這是剛才有人送上山來的,那人送了東西就走了,只說是故人給你送來的禮物,我沒看,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人急匆匆來了急匆匆的走了,一句話都沒多說。”
“哦?”
李閑頓時來了興趣,他將籃子接過來,然后掀開上面的布看了看,頓時臉色一變。
籃子中,是幾十支薔薇斷枝,還有一封信。
將信展開,聊聊數語,卻讓李閑心緒難平。
“聞君自遼東凱旋而回,妾不勝歡喜。想起當日君曾在草廬外駐足,遺憾沒能看到薔薇花開,特意剪了十幾支托人送去,此花頑強不挑水土,君可自栽種于房前,待來年必有朵朵花開,君可采摘。葉懷袖。”
此花不挑水土,君可栽種房前。待來年花開朵朵,君可采摘。
李閑深深的吸了口氣,神情逐漸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