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在穆倫塔爾因為一場持續三天之久的暴雪而停戰之際,煉獄野獸的進攻勢頭似乎也跟著稍稍停緩了些。只是從拜占庭各個城市運輸物資的馬車也因為大雪封路而無法前行,不得已的情況下,海德拉巨大的身軀承擔了運輸重任,一趟趟往返于各個城市之間,像是辛勤的工蟻一樣把穆倫塔爾的后方陣地堆滿了各式各樣包裝整齊的木箱。
然后,他再一次起飛,帶著上百名法師趕去了拜占庭東海岸,一絲不茍的執行著墨菲斯下達的一道道命令。
這種在外人看來像是沒頭蒼蠅般的行為讓原本等著戰爭打響的拜占庭貴族們有些傻眼。早在一個月前,帝國內剩余的所有貴族便做好了隨時戰斗的準備,可時至今日,已經擔任拜占庭最高軍事統領的墨菲斯卻仿佛根本沒有和對方開戰的意圖,唯一給這些貴族們下的命令便是兩個字:“待命”。
已經有沉不住氣的貴族向愛德華三世提出抗議,認為墨菲斯的行為“完全胡鬧”,更有甚者在皇宮之內將矛頭指向了阿卡爾公爵,指桑罵槐的諷刺“半個帝國已經落入溫德索爾家族手中”等等…
被指責的阿卡爾公爵很是無奈,因為眼下主導這一切的根本就是他的兒子——蘭帕德大公墨菲斯,從作戰決定到各種決策,為了政治上的避嫌,基本上和阿卡爾公爵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在戰爭沒有徹底定論之前,他明白自己的一切爭辯都是無力的,所以最終只能保持沉默,將拯救國家的希望放在了墨菲斯身上。
直到此時,蘭帕德公國看上去依舊沒有半點動靜。步兵、騎兵、長弓手、弩手盡數在那巨大的護盾結界內,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公國中許多準備在溫暖住宅內度過寒冬的居民偶爾會聽到城墻外傳來的嘶吼、爆鳴或隆隆馬蹄聲——平民們看到大公親自發布的通告,了解到那不過是軍事演練時的響動罷了,便放下心來不再多疑。
而在神圣加百列帝國的指揮官斯圖爾特主教眼中,眼前的穆倫塔爾和大雪之前并無任何區別,被圣戰軍攻克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至于對方統帥換人的事情,他更是沒有放在心上。
梵蒂岡近幾天始終沒有發布任何命令,斯圖爾特主教雖然有些奇怪于教皇的突然沉默,但他還是決定耐心讓軍隊養精蓄銳,只等著雪停之后,便按照執行自己提前預定的計劃開始進攻。
環顧大陸,不單是作為敵人的神圣加百列帝國,幾乎所有國家的領袖與貴族們,都對墨菲斯沒有半點信心,絲毫不認為他能夠如自己承諾的那般徹底阻止這場浩劫,觀望、暗諷、不予置評,種種態度表明,他們都只是將墨菲斯當做一位個人實力超絕的“龍騎士”罷了。
而時間過去不久,十一月十七日這一天的中午,穆倫塔爾上空的大雪終于有了漸漸停歇的跡象。
要塞的城墻上氣氛開始變得凝重,拜占庭的士兵們即便穿上了厚實的衣服,可驟降的氣溫依舊讓他們有些哆哆嗦嗦。望著視野盡頭厚厚積雪中重整陣列的神圣加百列軍隊,他們們都知道,對方轟轟烈烈的攻城行動…即將再一次開始了。
士氣并不高昂,幾天的休息下來沒能讓士兵們擁有更多斗志,反而更顯低沉,因為他們沒有看到任何支援的軍隊到達…哪怕是帝國內其他的貴族私軍。
停戰前的士兵數量是多少,現在還是多少。穆倫塔爾除了軍營前方被整理出一大片空地外,唯一能讓士兵們略感欣慰的,便是陣地后方那些堆積如山的鎧甲和糧食等物資。可物資再多,“沒有援軍”的事實卻像一座山,不光壓在了士兵們的心頭,更讓士官和將領們面露憂色,連督軍們面對底層士兵的不滿抱怨時,都無法做到理直氣壯的彈壓。
那位大公爵到底靠不靠得住?難道他只是一個空有武力的武夫?
士兵們的心里在泛著嘀咕,可看到神圣加百利帝國再一次推著那些攻城器械遙遙朝這里行進過來,他們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準備開始迎敵。
士官們登上城墻,一批批守城物資被工兵搬運上來,將領們皺著眉頭給下屬們安排任務,寒冷的氣溫下,不少人搓手跺腳取暖,然而城墻上是如此,城墻下方的空地卻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重甲步兵。
這是之前守城時從未出現的情況,上萬名士兵盡數處于了待命狀態——為了讓身體適應這嚴寒的作戰環境,每位戰士都進行了充足的戰前活動,他們冰冷的鎧甲穿在身上,內里卻悶出許些熱汗,此時皆已處于最佳作戰狀態。
這副態勢,儼然意味著他們即將準備進行正面戰斗。
哈迪斯親王目前是穆倫塔爾戰場的副指揮官,而正指揮官——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墨菲斯大公——卻根本沒有親臨現場。幕僚們不止一次勸說哈迪斯親王放棄出城迎擊的準備,并直言“墨菲斯已經瘋了”甚至說“他這是派人送死”…可表情冷漠的親王殿下并沒有理會他們,坐鎮大營,一副完全信任墨菲斯大公的摸樣。
神圣加百列帝隊的前進腳步聲逐漸傳入耳中,城墻外鋪滿雪白地面的軍隊再一次占據了拜占庭軍人們的視野,那整齊的方陣、肅整的軍容都表現出這些信徒們旺盛的戰意…
憑此一項,拜占庭在士氣上已然落入下風。
城墻上士兵們的因為緊張而心跳加快,不斷呼出的白色霧氣此起彼伏,幾乎連成一片,因為信心普遍不足而普遍緊握兵器的手掌,在寒冷的空氣下僵硬發白…
沒有鼓舞士氣的話語,沒有慷慨激昂的陣前演講,不時有人回頭望向哈迪斯的營帳,希望這位身具赫赫戰功殺神親王能走出來鼓勵士兵們幾句——哪怕只是場面話也好…
可隨著數萬名敵人踏著積雪推進而至,這些士兵們最終還是沒有盼來親王的鼓勵,卻只是聽到了那巨大投石機為調整落點而試投的爆裂聲…
鴉雀無聲的城墻上,士兵們抽出了長劍,搭起了勁弩長弓,等待著雙方徹底開始大戰的那一刻。
可就在此時,手指放在弩具扳機上的士兵們卻突然看到了一副奇景——那整齊的神圣加百列衛隊中央隊伍突然間出現了許些混亂,陣地前方的先鋒士卒好似聽到了什么命令,紛紛轉頭,看向了中軍方向——這種行為不是個別的,而是如瘟疫般開始了大范圍感染,幾乎只用了不到一分鐘,便讓這支隊伍近乎所有士兵都扭過了身,對準了圣戰軍的中央位置。
隨即,距離中心較近的士兵們集體開始了下跪,接著是后排的、在后排的,到了最后,整個軍隊都朝著軍陣中央行了“跪拜禮”這一最高禮節…
拜占庭的士兵們面面相覷,端著弩具的胳膊有些發酸,他們舉目遠望,那數量龐大的隊伍就這樣很突然的停住腳步站在了戰場前方,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那是什么東西?難道是什么主教來了?”
“主教級別不會隨意讓這些來自各個區域的圣戰軍們下跪的…難道——”
“也許是…”
“是…教皇?!”
原本靜默的城墻上,拜占庭士兵們的議論聲漸漸響起,甚至連督戰隊和士官都忘了制止——無數士兵對著遠方那已經徹底停止進攻的軍隊指指點點,一瞬間忘卻了剛剛的緊張…
士兵們沒猜錯,吉奧瓦尼真的來了。
毫無征兆的從神圣加百列帝國直接飛行而來,這位教皇陛下身旁只跟著十位面色冰冷的異端裁決所最高階“行刑者”。此時他一身簡單的白金色教袍,頭頂的冠冕因為匆忙而微微有些歪斜…這或許是吉奧瓦尼第一次失去了教皇該有的鎮定與從容,神色甚至有些猙獰的意味,望著眼前的軍陣,他的急切顯而易見。
當斯圖爾特主教心中帶著驚訝和敬畏來到吉奧瓦尼的面前行禮時,教皇陛下,沒有任何廢話,直接宣布接管了軍隊的指揮權。吉奧瓦尼蒼白的面容烏云密布,一刻不停的來到了軍陣中央,向著面前所有的神圣加百列帝國的士兵開始了他極具蠱惑力的“戰前演講”…
“主敬愛的子民們…”
被冷落一旁的斯圖爾特主教眉毛微跳,本能察覺到了不對勁,可此時他已經失去了所有權力,想要上前詢問,又被那十名面色冷漠的“行刑者”不動聲色的擋在外圍。
到底發生什么了?
主教望著四周大范圍開始下跪的士兵,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板彌漫起來…他不傻,教皇的地位決定了他必須寸步不離教廷中樞梵蒂岡,而如今…這個國家最高的君主卻史無前例的親征戰場…這意味著什么?
就算他腦子再慢也開始回過味來——恐怕眼下這場戰爭,再沒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簡單了。
軍陣中央,教皇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借助神術傳遞到了整個七萬人前軍部隊之中。
首席使徒彼得的繼承人,神圣加百列帝國教區大主教,梵蒂岡城城主及上帝眾仆人之仆人——這一長串頭銜代表著什么?對于王國的圣戰軍而言,他的地位和神只無異。所以此時教皇吉奧瓦尼的出現,毫無意外讓士兵們的士氣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由近及遠,知曉教皇親臨現場的數萬士兵盡數行下跪禮,甚至有士兵為能親眼見到教皇本尊而激動地痛哭流涕…
遠處的拜占庭士兵們基本確認了這就是神圣加百利帝國的最高領導者教皇吉奧瓦尼,但他們根本聽不到對方的演講內容是什么,唯一看到的,便是那些圣戰軍士氣達到極致后嗷嗷叫著朝城墻涌來的情景…
“他們瘋了!”
“閉嘴!聽命令——”
“準備迎敵!”
“弩炮注意!”
“放!”
嘈雜的命令聲亂哄哄的響起,拜占庭士兵們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敵人鋪面而來的瘋狂氣息,俱是露出了凝重神色,可整個大軍之中,卻唯有那位坐鎮中央的親王詭異的笑出了聲。
在聽士兵報告遠處教皇親臨的消息后,哈迪斯親王緊繃的面龐竟然如釋重負般的放松下來,笑著自言自語道:“呵,大局…已定了。”
早就穿戴好精致騎士鎧的他倏然起身,大踏步的走出營帳,翻身躍上了那滿載披掛著各種副武器的高大戰馬,斗志高昂的抽出了那不勒斯魔鋼短劍。
錯愕的幕僚們根本不會知道,早在眼前這場大戰即將爆發的前一天,親王殿下便已經從墨菲斯那里得知了今天敵人可能出現的一切動向。
而如今的教皇“親臨”,則意味著墨菲斯的計劃…已經徹底的、成功的開始生效了。
“嘿…忍了這么久,終于能活動筋骨了。”
此時,這位足夠躋身“圓桌騎士議會”的強大騎士輕輕拉起韁繩,淡然下達了那道墨菲斯早已安排的、也是決定這場涉及整個大陸格局的命令——
“打開城門,全軍…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