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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三章:囚車

  呱呱呱!

  黃昏,暮色四合,抬頭就見到一群烏鴉黑壓壓的一片,猶如一朵移動速度極快的烏云,一路朝北方飛去。

  嬰寧忽道:“公子,這些烏鴉,似乎有些奇怪。”

  距離太遠的緣故,陳劍臣自是什么都沒感覺到,問:“哪里奇怪了?”

  嬰寧也有些不確定,搖搖頭:“不知道,只是剛才看著,有些心悸的萌動。”她修煉出了一顆金丹,道心頗為穩固,對于不同尋常的存在有獨特的觸感。簡單地說,第六感出來了。雖然比不上那些占卜演算的“專業”修者,但也算是不錯的一項本能功用了。

  陳劍臣的手輕輕摩擦著下巴,若有所思。

  突地嬰寧神色異動,反手從血檀木書筪中一捏,便拿出了那一幅《吃檳榔春宮圖》,道:“小謝姐姐有話說。”

  展開畫像,見到那趴坐在扁舟上,衣裳半解,香肩披露的肖像人物,本來固然描繪得十分傳神——傳神畢竟只是傳神,不是真人,活人。

  然而突然之間,畫像上發生一種奇異的變化,那本來眉目含情的媚意女子徒然變得神色端莊起來,身子還會動,居然直直的坐起。

  這般變化,好像整幅畫一下子就活了過來一般,而那畫中的女子宛然成仙,隨時都會從畫上走下來。

  畫中仙。

  陳劍臣頓時想起這么一個典故故事。

  女子整幅姿態氣質,截然一變,就連身上的衣衫都披好了,再無絲毫春光、乍泄。隨即她檀口一動一動的,似乎在說話。

  陳劍臣聽不見對方在說什么,反觀嬰寧卻聽得很入神的樣子——現在還不算晚上,陽氣尚盛,小謝卻不能隨便現身出來,以免受到侵蝕傷害。

  一會之后,獨特的交談完畢,嬰寧重新把畫卷起,放回書筪中。

  “嬰寧,小謝說了什么?”

  嬰寧神色鄭重:“公子,我們可能有麻煩了。”

  陳劍臣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小謝姐姐說,那些烏鴉,有個名堂,叫做勾魂鴉,乃是那個臭名遠揚的黑山老妖用獨特法門煉化出來的…”

  聽到事情涉及那神秘莫測的黑山老妖,陳劍臣頓時打醒十二分精神。

  “黑山老妖煉化出勾魂鴉,然后派遣它們出去,捕捉陰魂,以及一些法力比較淺薄的修者,將對方的魂魄勾掉,再役使回黑山總壇,供老妖處置,或直接吃掉,或秘制成傀儡奴仆等…”

  陳劍臣眉毛一揚:“這么說,那黑山老妖有特殊的修煉法門,乃至于可以直接吞噬陰魂,以壯大修為?”

  嬰寧點點頭:“應該就是這樣。”

  陳劍臣陷入沉思——黑山老妖既為黑山山神,當然隸屬于陰司管轄,只不過那黑山,乃是一座位于江州和浙州交界處的一座大山,嚴格地說,歸屬江州陰司部下。如此說起來,汪城隍肯定是知情的,必要之時,或者可以找他問一問境況。

  ——自從“聯手”做掉武判官,汪城隍已被歸納進了自家陣營中,身份立場大不相同,問他話,他絕對不敢有所隱瞞的。

  嬰寧又道:“小謝姐姐還說,她的好姐妹,一名叫做‘秋容’的女鬼,便是被勾魂鴉捉走了的,被關押在黑山中,黑山老妖說要將她收為鬼妾。”…

  人有妻子,有妾侍,那鬼類同樣會有。只是鬼物沒有實體,先天缺乏陽氣,自不能生兒育女之類的。所謂鬼妾,和奴隸差不多,經常要飽受主人摧殘折磨,生不如死,做鬼都不能安生。

  陳劍臣問:“小謝可是求你出手救那秋容出來?”

  嬰寧嗯了聲:“但我剛才沒有答應。”眼眸楚楚的看著陳劍臣。

  陳劍臣微笑道:“嬰寧,你怎么看?”

  “此山神無惡不作,為非作歹,為霸一方,按理我們應該挺身而出,為地方剪除一霸;只是它即為陰司中的存在,卻又不好辦呢。”

  她可不xiwang公子卷入危險的漩渦之中。

  陳劍臣道:“這個我會有分寸的。”當下把和汪城隍之間的一些瓜葛說了出來。

  嬰寧聽完,歡呼雀躍:“公子,這么說你和汪城隍是好朋友啦,要不你直接去和他說說,他既為城隍,掌管陰司一州事務,那黑山老妖也是他的手下,便能輕易治其罪了。”

  陳劍臣道:“我也是這么一個意思。”有汪城隍出面壓制治理黑山老妖,當為最理想的處理方式,又不用自己出手,簡直毫無破綻。

  不過,事情真會那么簡單?

  念頭一轉,又掠上另一層擔憂。

  …先不管這一層,晚上見到汪城隍來再說。

  粼粼粼!

  就在此時,從官道的另一條岔道上傳來一陣馬車轱轆壓輾路面的聲音,匯集成一大片,光憑耳朵聽,已能聽出起碼是幾十輛車的車隊伍。

  再往前面走一小段,眼前豁然開朗,車隊的面目毫無遮掩地出現在眼底,一輛接著一輛,蜿蜒成一條長蛇陣,看上去,不知多少輛車子首尾相繼而來,看他們行駛的方向,也是北上京城的。

  一輛接一輛的車子,既不是載客的馬車,也不是拉貨的貨車,而是一輛輛的囚車!

  數以百計的囚車,浩浩蕩蕩,看上去,令人感到一種心靈的震撼。

  這些囚車,規格統一,都是單馬力,后面拉著三個囚籠,每個囚籠內都關押著一名身穿白色囚衣的囚犯,個個都是披鎖帶枷的,披頭散發,血跡隨處可見,明顯都經過不輕的刑罰。

  一輛囚車上有三名囚犯,那么這么一大隊伍,就有三百以上的數目。

  陳劍臣不禁倒吸口冷氣:他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全部都淪為階下囚了?又或者,這附近哪里發生了什么驚天大案,乃至于一下子出現這么多要押赴北上的囚犯?

  要知道,一般犯人,都是就地處理的。

  再看押解的官兵,其中竟有十余騎黑衫衛的存在,騎著高頭駿馬,手指長長的皮鞭子,見到有不順眼的囚犯,當即皮鞭落下…

  龐大的囚車隊伍轉上來,官道上本來稀疏的過往行人趕緊躲到路邊上去,甚至都不敢抬頭觀看,與此同時,也不敢再舉步行走,一副大氣不敢喘的謹慎模樣,生怕如果自己邁步走動了,就會被官兵認定為心虛逃竄什么的,到那時候,可就慘了。

  陳劍臣和嬰寧,也讓到了一邊。

  “你,抬起頭來!”

  突然間,一聲爆喝,兩名黑衫衛縱馬來到陳劍臣面前,頤指氣使地喝道。

  陳劍臣剛一抬頭,便與四道猶如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相觸。

  嘩啦啦!

  其中一名黑衫衛從懷中掏出一大疊厚厚的畫像,另一名黑衫衛開口問道:“你這書生是從哪里來的,要往哪里去,速速從實道來!”…

  陳劍臣忍著氣,道:“在下陳劍臣,乃是從江州明華書院前往京城國子監報讀的生員。”

  那黑衫衛明顯一愣,語氣有所平緩:“可有路引文書?”

  陳劍臣從書筪中拿出路引文書,黑衫衛檢查完畢交完給他,一抱拳道:“職責在身,叨擾了。”

  頓一頓,又對身邊的同伴道:“老吳,不用翻像了,走吧。”

  那老吳有些沮喪地把那一大疊畫像重新揣回懷中,嘟嚷道:“可惜了一百貫賞錢…”

  囚車隊伍龐大,車輪粼粼,約莫一個多時辰才慢慢遠去,天色已暗,解壓的官兵便點起了火把,他們仿佛要趕夜路。

  等車隊走遠,肅立在路邊的行人這才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趕緊要各回各家。陳劍臣忽然一把拉住一位老伯,問:“這位老伯,小生想問你一聲,那些囚犯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呀?汪洋大盜?劫匪惡人?”

  那老伯衣裝樸素,滿額頭皺紋,打量了陳劍臣一眼,道:“他們和公子一樣,都是讀書人,聽說里面還有好幾個文章詩詞大家呢,可不是因為犯了那河蟹法嗎…”

  說到此處,他猛地像xiangdao了某些可怕的東西,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掉頭就跑了,好像身后有只猛鬼追他一樣。

  讀書人,文字法?

  雖然老伯透露出來的訊息極其單薄有限,但陳劍臣豁然開朗,已然猜到了個大概——《文字法》自頒布以來,短短時間,已在各處州府掀起了許多文字獄,不少讀書人鋃鐺入獄,乃至于被活活打死,坊間有言道:“河蟹法規,筆筆血淚。”

  其中明華書院的劉老夫子便慘遭毒手,當時陳劍臣激憤難當,一舉立言成功。但以前親眼所目睹種種,都沒有眼下百余輛囚車浩浩蕩蕩地出現在眼前,更加具備沖擊力。

  嬰寧不大明白地問:“公子,為什么現在到處都在抓讀書人?不都說萬物為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嗎?”

  陳劍臣搖頭苦笑:“因為皇上不喜歡聽到一些話,不喜歡看到一些字。”

  嬰寧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這么簡單?”

  陳劍臣點點頭:“就這么簡單。”

  “哼,就因為說話寫字的問題,而胡亂隨便定人的罪,這個皇帝,肯定不是個好皇帝。”

  小狐貍氣呼呼的,至于其中的忤逆之言,她才不在乎呢。

  陳劍臣也不可能會在乎,但現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還是先找個安穩的地方過夜,找汪城隍了解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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