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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謀劃

  雖然沈李兩家還未搬到水仙庵來,但這個消息卻著實令明鸞郁悶了一把。

  章家自踏上流放之路,本來事事都還算順利,就是在遇到沈家與李家之后,才會接連倒了大霉,如今還因為受了沈家人的傳染,有親人病死了,這種怨恨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除掉的,也許這一輩子都消除不掉了。

  章家目前還籠罩在天花病魔的恐慌中,所有人都安份地遵守章寂的命令與大夫的囑咐,留在各自的房間中養病兼隔離,自然也就失去了全員碰頭開抱怨大會的機會,但明鸞在正屋的右耳房里住著,還是能時不時聽到宮氏在廂房里傳出來的哭聲與咒罵聲——她雖然不敢出門,但在門口對著沈氏的房間公然唾罵還是不成問題的。

  沒有人勸阻她。文驥與文騏的相繼死亡讓章家人陷入了悲傷之中,這兩個孩子都是男丁,一個是深受看重的嫡長子,一個是被父親寵愛非常的獨子,他們的去世意味著章家的第三代男丁就只剩下與家人失散的文龍,以及二房庶出的文虎了。文龍下落不明,能否逃脫有心人的追蹤,抵達數千里外的遼東,成功與父親章敬會合,還是未知之數;而文虎年紀尚小,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養大。萬一這兩個孩子都有了不測,章家豈不是有斷嗣的危險?

  章家人如今都對沈家怨上加恨,連帶地也對沈氏更為冷淡。在與沈李兩家分道之前,沈氏對娘家人是如何親近的,眾人都看在眼里,只覺得日久見人心,不管從前她在章家如何受到公婆小叔妯娌與小輩們的喜愛和尊重,唯有在患難當頭之際,一個人才會真正地顯露出自己的品行。

  事實證明,哪怕是她把家管得再好。出門交際手腕再高,把婆婆服侍得再舒服,沈氏也不能算是一個好媳婦。從章家人的立場上來說,無論是不識大體只會顧念自家骨肉的宮氏,還是任勞任怨照顧全家人的陳氏,甚至連早在章家出事之初便跟夫婿和離的林氏。都比沈氏更賢惠、孝順。若不是沈氏目前還跟周姨娘與青雀呆在一個房間里養病,而天花一日不消除。便會威脅到所有人的生命,恐怕整個后院里連個肯給她送藥的人都沒有。

  原本一直在照顧她的陳氏,由于擔憂女兒的病情而在明鸞床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三日,又因為章寂的命令,完全沒踏出過正屋的門,因此沈氏床前除了大夫一日一訪,便只有受雇于周合的一個婆子每天來兩次,一次送藥,一次為大夫引路。

  在這樣的處境下。沈氏病情一直起伏不定,玉翟只不過比她早一天發作,都已經能下床行走了,她還在發高熱。大夫考慮過后,決定兵行險著,加大藥力。希望她的病情能盡快有好轉表現,否則再放任下去,她的小命也是保不住的。

  大夫行動前,先征求過章寂的意見。后者沉默了一會兒,便點了頭。

  陳氏聽說后連忙去尋章寂:“公公怎么就答應了?大嫂子的身體經過連月折磨,早就不比從前了,若是大夫加大藥量。就怕她受不住,熬不過去!”

  明鸞在耳房里聽見,暗暗著急,忍不住叫道:“母親,祖父自有主張,他也是為了大伯娘好!”心里卻暗罵陳氏沒眼色,這時候沈氏已是章家公敵,幫她說話是沒有好結果的,她多管什么閑事?!

  陳氏聞言頓了頓,卻沒應聲,只是低頭等待章寂的回答。

  章寂倒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還用溫和的目光看著陳氏,嘆道:“你這孩子素來是個容易心軟的,我倒不奇怪你會這么問。只是你也要為你大嫂想一想,如今她的情形,再耽擱下去,就真的好么?”

  陳氏面露哀色,以為他是希望救回沈氏才答應冒險的,便不再多說:“媳婦兒明白了,一切謹遵父親吩咐。”

  章寂收回目光,心中冷哼。這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法,實際上,他對這個長媳積怨已深,家里其他人也恨不得她早死。只是長子遠在遼東,日后若能在戰事中立下大功,就能惠及家人。可惜這個兒子對妻子一往情深,他身為父親無法代子休妻,更不愿讓兒子日后知道家人逼死了愛妻,以至骨肉生隙,因此才會輕易放過沈氏。再說,沈氏所出的一對孫兒孫女深得他寵愛,其中文龍又是章家僅剩的嫡孫,驅逐沈氏容易,卻未免傷了這兩個孩子的臉面。現在這樣最好,如果沈氏熬不過天花,那也是她的命,章家死在這個病上的人不只她一個,即使到了兒子、孫子面前,也能交待過去了。

  只是對沈家,他卻沒那么好耐性。在周合前來探望的時候,他特地摒退眾人,私下問對方:“能不能想法子不讓沈李兩家前來?押解他們的官差中有一個叫吳克明的,為人十分陰狠,又與沈家有仇,對我等池魚也是往死里折騰,如今我們家人人病重,怎么還能經受得起他的刻意為難?”

  周合早對吳克明的事有所了解:“親家老爺無需擔憂,有意讓沈李兩家遷到水仙庵來的是前任的彭澤縣令,他在臨行前留下這個命令,縣丞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但何時實施卻是縣丞說了算的。如今前任縣令已走,拖上些時日也沒什么。我已經跟縣丞打過招呼了。”

  章寂稍稍松了口氣,只是還不能放心:“既然前任縣令是受了馮家指使方才為難我等的,那押解沈李兩家的班頭吳克明未必就與他沒有聯系,就怕這吳克明搞鬼,對縣丞威逼利誘…”

  周合微微一笑:“親家老爺放心,這吳克明雖然陰狠,又與沈家有仇,但與章家卻不是仇敵,再遷怒也不至于為了對付章家便把自己的小命送掉。聽說沈家的兒子先前得了天花,李家和押解的差役都有人過了病氣,死了四個人呢!他們怎能不害怕?如今章家關押在水仙庵里,幾乎人人都患了天花,滿彭澤縣都聞之色變。連在門外把守的衙役都因害怕而溜走了,他們若將沈李兩家遷來,固然有機會害沈李兩家得病,但他們也是要跟過來的,難不成他們就不害怕?就算吳克明本人不害怕,其他官差會不害怕么?哪怕人人都視死如歸。彭澤縣衙也要擔憂天花病人一再增多,疫情會擴散開來呢。斷不會應允的。”

  當地衙門不肯應允,吳克明也不能強行將犯人押到別的地方關押。章寂這回總算放下心來了。

  但周合也提到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我在縣衙里聽說,沈李兩家在遷入水仙庵的事情上態度不一,李家是死都不愿,哭著鬧著不肯與章家同居一處;沈家卻是千肯萬肯,還說擔心他家姑奶奶的病情,無論如何也要派人過來侍疾呢。只是沈大爺又犯了舊疾,他們便改了口,說等過些日子。沈大爺病情有所好轉時,再尋機過來看望。”

  從派人侍疾,到尋機看望,這其中的差別還真不小。

  章寂聽得連連冷笑:“什么舊疾?他們是嫌棄此處有天花病人吧?也不想想當初我們章家是如何待他們的!就算他們愿意來,我還不樂意招待呢!”

  周合對章家近來的發生的事也有所耳聞,只微微一笑。便轉而談起了別的話題,聊了好一會兒方才告辭,叫了陳氏出門說話。

  章寂在屋內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去左耳房里看了看小孫子文虎,然后又去右耳房瞧明鸞:“可好些了?我瞧你今兒的氣色比昨日紅潤多了,周掌柜請來的這位大夫果真醫術高明,不比京里的太醫差。”

  明鸞連忙坐起身。乖巧禮貌地請祖父坐下,章寂問她病情,一天吃多少藥,多少飯,也都一一回答了。

  章寂臉上露出幾分喜色:“這樣就好,如今家里病的人多,我看著你們幾個孩子都病倒了,心里著實難過丑橘。幸而上天垂憐,你二姐姐病情好轉了,你也沒事了,只盼著咱們家人都能平安康復。”

  明鸞笑道:“一定能的,現在不是有好大夫給我們看病么?還有周爺爺照應著,我們的日子比先前可好過多啦,一定會沒事的!”

  章寂笑著點了點頭。

  明鸞方才清醒著,聽見外間的動靜,知道是周合來了,跟章寂說起了沈李兩家的事,只是隔著墻,她聽不清楚,見祖父眼下心情似乎不錯,便大著膽子打聽起了消息:“方才是周爺爺來了么?可是有好消息?”

  章寂苦笑著搖了搖頭:“哪里有什么好消息?沈李兩家都嫌棄咱家有天花病人呢,恨不得躲得遠遠的,不過他們不來,吳克明也不會來,倒也算是個好消息了。”便把周合的話簡單地說了一遍。

  明鸞想了想,皺眉道:“李家就罷了,他家向來是驅吉避兇的,知道咱們家有天花病人,肯定不會過來,可沈家是怎么回事?他們之前不知道我們家的情形么?不可能吧?可若他們是知道的,開始時又為什么想過來?”

  章寂淡淡地道:“周掌柜的事在縣衙里并不是秘密,想必他家有所耳聞。”

  是了,周合是陳家派來的人,性質跟當初的洗硯沒什么差別,洗硯幫助章家時,沈李兩家都沒少沾光,難道沈家被吳克明折騰得狠了,甚至連天花都不怕,寧可冒險跟章家住在一起?那后來又為什么改變了態度?

  慢著…沈家人原先說的是派人侍疾,那就是只派一兩個人來,改口是在沈家老大犯了舊疾之后,難道說…因為沈家老大病了,所以吳克明改主意把他或是他一家人都遷到水仙庵“養病”,沈家人怕了,才改的口?搞什么啊?要派人侍疾的話,沈君安最合適不是嗎?他是得過天花的人,不會再受感染啊!

  明鸞緊皺眉頭苦苦思索著,被章寂輕輕叩了腦門一記:“想這么多做什么?好生養病要緊。橫豎我們家現下是這個情形,誰都不會自尋死路的。”

  明鸞眼珠子一轉:“我們家現下這個情形,自然不會有人自尋死路,但如果我們家的人病好了呢?”她看向章寂,“吳克明是怎么了?我們家是因病才滯留彭澤的,沈李兩家可沒有天花病人,他們完全可以繼續往前走啊!難不成是故意留下來等我們?我可不要再跟他們一起上路!”

  章寂皺起眉頭,這件事他倒是知道些內情。沒什么特別的,但孫女的話不能不提防,如果沈李兩家繼續滯留此地,那等章家人再度上路時,還真有可能要同行。

  明鸞壓低了聲音:“祖父,這樣不是辦法。咱們得想個法子,跟他們分開來才行!”

  章寂嘆氣:“你當祖父不想么?可這種事卻不是咱們說了算的。哪怕是左班頭他們出面。也做不了主。吳克明品級比左四還要高一些呢,又有后臺。”

  明鸞小聲問:“他們那邊押解的差役不是有因天花而死的嗎?可有補上?”

  章寂有些遲疑:“方才周掌柜倒是順嘴提了提,說是在東流補了一個,還缺一人,正打算在彭澤補呢,前任縣令臨行前已經答應了,縣丞只好照辦,這兩日正在挑人。有不少衙役擔心會被點中,都在想法子打點呢。”

  “這就對了!”明鸞雙眼發亮。“請周爺爺跟縣丞說吧,要么就趕緊挑個人補上去,讓他們快快走,要么就拖延多幾日,等我們走了,再給他們補!”

  章寂苦笑道:“提前走倒還罷了。拖延是不成的,縣丞已經挑中了兩個人,都是先前縣令在時受重用的,他早就看不順眼了,怎會因幾兩銀子便容他們多逍遙幾日?周掌柜才透了點口風,他便已經斷然回絕了,若不是連日收了不少銀子。怕是當即就要翻臉呢!”

  明鸞倒不放在心上:“只要吳克明肯早點走就好,咱們晚一點就晚一點,只要別同行就可以了。”

  “這也難說。聽周掌柜提起,沈家老大的病有些不好,怕要拖延些時日,萬一拖到咱們家病人痊愈時,就免不了要一起上路了。”

  明鸞咬咬牙:“就算是同一天出發,也未必要同路的!我們章家跟沈李兩家本就不是一批的,押送咱們的官差奉的是刑部的命令,押解他們的官差卻是奉的大理寺之命,誰說刑部差役就非得跟大理寺的人同行辦差?咱們只管走水路,與他們分道而行!就算他們也走水路,咱們也不跟他們坐一條船,任憑那吳克明再陰險,也奈何不了我們!”

  章寂沉吟:“這法子行得通么?左班頭他們對吳克明還是相當忌憚的,未必愿意與他做對。”

  明鸞笑了笑:“祖父也能瞧得出來,押送咱們的這幾個官差,其實都不是壞人,之所以會忌憚吳克明,不外乎那幾個原因,最重要的是擔心吳克明回京后會給他們穿小鞋,害他們丟了差事吧?那若是我們給他們的好處蓋過了那個差事呢?”

  章寂挑挑眉:“你是說…多花點銀子?”

  “陳家為了幫我們,已經花不少銀子了。”明鸞苦笑,“這么說或許有些厚臉皮,但生死攸關,也顧不得許多。如果周爺爺愿意出面,許給那些官差每人一筆銀子,比如一百、兩百的,他們十年都未必能掙到這么多銀子,真不會動心嗎?再說,陳家也有人做官,要是能給他們安排更好的去處,我看他們也未必愿意繼續做負責押解犯人的長班,東奔西跑辛苦不說,俸銀也少。祖父,您覺得周爺爺愿不愿意幫這個忙?能不能做到?”

  章寂深深地看了明鸞一眼,沒有回答。

  明鸞不知道這是否表示章寂同意了她的建議,只知道接下來的幾天里,后院的氣氛漸漸沒那么緊張了。章放、章敞的病情并不重,相繼有了好轉;宮氏其實壓根兒就沒被傳染,叫人驚嘆不已;另外,周姨娘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了好幾天,終于清醒過來了,可惜青雀卻沒能熬過去。周姨娘一醒過來就必須面對喪女之痛,整個人都喪失了精氣神。

  萬幸而又不幸的是,沈氏居然熬過了大夫下的重藥,恢復了意識,但由于先前病得太重,留下了后遺癥,視力大大減弱不說,身體也變得十分虛弱,整個人都瘦得落了型,臉色煞白煞白的,風一吹就咳嗽不停。

  眼見著家里所有患了天花的成員都已經開始痊愈,而彭澤縣衙那頭,沈李兩家居然還未啟程,章寂當機立斷,跟章放、章敞商量了,請了周合去打點,希望能盡早出發。只要雇上一艘大些的船,眾人在船上也能繼續休養,既不耽誤行程,也能避免與沈李兩家同行。

  不料章家人這頭才做了決定,周合還未到縣丞那里打招呼,沈家已經先一步行動了。沈儒平夫妻二人在吳克明與另兩個差役的押解下來到了水仙庵,聲稱是來給沈氏侍疾的,他們將一雙兒女留在了縣衙大牢里,由新補上來的一個官差負責看守。

  面對沈家夫妻,章家眾人都避之不見,省得一打照面就忍不住罵人。沈儒平夫妻也沒在意,到了水仙庵后,打聽了半日,得知章家的天花疫情已經過去了,方才放心大膽地往后院走,直奔沈氏的房間,姐弟姑嫂一見面,便抱頭痛哭。

  吳克明還在屋外四處打量,臉色陰沉,屋里,杜氏已經囑咐丈夫:“到門邊看好了,若有人接近就出聲提醒。”沈儒平點頭起身離去,沈氏微微皺眉:“弟妹,你這是做什么?有話讓弟弟跟我說也是一樣的,你怎么好支使他?”

  “姑奶奶,閑話休提,我有大事相告。”杜氏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關于二姐姐家的外甥!”

  沈氏頓時瞪大了雙眼。

  猜猜沈家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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