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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訓誡

  沈氏一驚,低下頭去:“父親怎的這樣問?媳婦怎會知道太孫的下落?”

  章寂瞇了瞇眼:“你還狡辯?!真當我是好糊弄的?不說馮家老四來探監時說的那些話,便是我們家的人手都去了哪里,你以為我就真的一無所知?你不知道太孫的下落,那章忠又是怎么回事?!”

  沈氏臉色刷白,知道無法隱瞞下去了,立時跪倒在地。

  章寂冷哼一聲:“章忠被官府拿住,沒兩天圍府的官兵一去,他老婆就來見你,她大搖大擺地進府,你以為沒人看見?還是以為她不會跟旁人提起自家男人出了什么事?!”

  沈氏紅了眼圈,顫聲道:“媳婦兒…媳婦兒也是不得已…太孫好歹是先孝康皇后嫡親孫子,便是看在母親份上,也不能就這樣看著他…”

  章寂心中一陣厭煩,冷聲打斷:“誰說你不該救了?你以為我們章家是那等為了富貴平安連親戚骨肉都拋諸腦后的人么?!可你便是要救,也要講究怎么個救法。你不過是個內宅婦人,能知道什么?差了幾個家人,再拿話忽悠了老四進宮,便以為能萬無一失地將人救出來了?過后家里先后出事,你卻一味隱瞞,以至于我與你母親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凡你向我們夫妻透露一點口風,事情又怎會到這個地步?!”

  沈氏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那日是母親壽辰,消息剛傳來時,媳婦兒也是嚇了一跳,想著不好在這樣的日子里叫母親傷悲,又不知道情勢會壞到那個地步,便瞞下了,只想著行事隱密些也好,也省得走漏了風聲…”

  “過壽再要緊,也比不得太子與太孫的安危,你素來懂事,怎的忽然變得不知輕重起來?至于怕走漏了風聲——你是覺得我們夫妻是糊涂的,如此大事也會四處嚷嚷?!”

  面對章寂的質問,沈氏一時無言以對。

  章寂卻是越想越生氣:“事后我也打聽過消息,太子出事,是在前一天夜里,石頭山就在城西,消息傳回東宮,太子妃再使人給你傳信,也當是天亮宮門大開之后的事。那時候時間雖不早了,但若不是太拖拉,還趕得及在上朝前給我捎個信,那我在朝上就能有所準備,或是向幾位閣老遞話,或是下朝后尋幾位忠于皇上的宗室老王爺打招呼,那皇后與越王行事便沒那么便宜。至少,不會讓皇后與越王在先帝病倒后把持了皇宮與朝政!”

  沈氏咬著下唇,眼中淚花閃爍。

  章寂繼續回想:“哪怕是時間趕不上,老四若是早知道真相,進宮前也能多做些準備,不至于糊里糊涂便在宮里被人捉了個正著。我們家雖不曾在宮中安插人手,但昔年孝康皇后在時,也曾留下幾個舊人,都在宮中養老呢。”

  沈氏低頭不語,心里卻覺得公公的想法太過天真了。孝康皇后死得早,就算有幾個舊人留下,不是被安排去守偏僻宮室,就是在先帝、太子或吳王跟前侍候著呢,能頂什么用?至于事先做準備的說法——當時情勢如此危急,公公又早早出門上朝去了,哪里來得及做什么準備?若是公公婆婆心系東宮,心神不靈,說不定還會叫人看出來,那豈不更加糟糕?今日章家能合家得以保全,未嘗不是因為他們真不知情的緣故。

  章寂不知道兒媳心中的想法,見她沉默不語,不由得提高了聲量:“說話!我問你呢!”

  他聲音略大了些,屋里其他人都聽到了,紛紛轉頭去看。他冷冷掃視一圈,大家長的威勢壓下來,立即讓所有人都打消了探問的想法,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只是悄悄豎起一只耳朵,留心他們那邊的動靜。

  明鸞不與別人相同,大大方方地盯著那邊看,見沈氏一副虛心認罪的模樣,心里就暢快幾分。她湊到陳氏耳邊小聲道:“母親您瞧吧,祖父知道了大伯娘做的事,也是要責怪她的,可見大伯娘是真的做錯了,您就別再當她是好人了。”

  陳氏正為沈氏憂心,聞言瞪了女兒一眼:“你又在祖父面前嚼舌了吧?”

  明鸞撇撇嘴:“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母親,就算你跟大伯娘再要好,也不能為了她違逆祖父的意思,這可是有違孝道的!”這種大義名分的話,她也會說。

  陳氏卻是被氣了個半死,咬牙切齒地要伸手去擰明鸞,明鸞往旁邊一縮,躲開了她的九陰白骨爪,嘻嘻一笑,便往門外跑去了,陳氏想要追,又礙著眾人都在跟前,生怕驚動了家里人叫他們笑話,只能暗暗生悶氣。

  屋子的角落里,沈氏哽咽著將當日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說了說,坦承自己原本命令章忠等人將太孫和內侍胡四海護送到章忠岳家的莊子上躲藏了,不料后來章府被圍,馮兆南撤兵后,章忠老婆上門來哭訴,她才知道章忠被搜莊的官兵抓了去,混亂中太孫與胡四海逃走了,從此不知去向,而后她才聽說了嫁到李家的妹子將人打發走的事。但太孫與胡四海如今的下落,她確實不知情,原有心要向先帝稟明真相的,卻又無可稟告,只得繼續咬牙不認了。

  章寂聽完后便嘆了口氣:“你也太大膽了!既然接了太孫出宮,就該安置到更妥當的地方。章忠岳家的莊子不是不好,但那里緊挨著你陪嫁的莊子,越王與馮家要搜人,又怎會輕易放過?一個不慎就會引人疑心。如今不但叫越王與馮家知道你事涉其中,還失了太孫的下落,無法向先帝交待,既連累了全家,也辜負了先帝、孝康皇后與悼仁太子。若是你跟我們夫妻提一句,家里早就派人去接應了,又怎會讓太孫主仆在危急下無奈逃走,投奔無門?!”

  沈氏無言以對。她雖是南鄉侯府世子夫人,可以支使幾個侯府的人手,但能量始終是有限的,更別說她是瞞著公婆行事。她事后回憶起當日的情形,也曾想過,如果太孫身邊有多幾個人手護衛,即便是官兵來搜莊,也有人可用,無需章忠親自上前攔人,而太孫與胡四海要逃走,也可以多帶上幾個人,事后要聯絡南鄉侯府也好,求助李家也好,躲藏出逃也好,都不至于斷了音訊。

  她自嫁入章家,一直是眾**贊的長媳,叫人夸得多了,也覺得自己是聰慧能干之人,今日才感到幾分慚愧。她還是太年輕了,辦事不夠周到,面對公公的訓誡,她也只能虛心受教,低頭認錯。

  章寂盯著她,心頭的怒火略小了些,想著遠在遼東、一別數年的長子,還有兩個向來乖巧孝順的孫兒孫女,他也不想對沈氏責備太過,只是有些話他是要說清楚的:“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沒用了。你想救人沒錯,只是不該瞞著長輩。太子是夫人親外甥,太孫也是夫人親外甥孫子,夫人對他們一向疼愛,更別說先帝對我們一家也多有優容,若是知道太子遇害,太孫危急,我們斷沒有置之不顧的道理。你雖是太子妃親姐,未必就比我們更關心東宮一家子的安危,卻如此自作主張,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為我們為了自保會任由太孫遇險么?還是覺得我們夫妻年老無能,你幾個小叔不堪大用,不如你懂事,不如你忠心,更不如你聰明?!”

  沈氏無地自容,不停地磕頭:“媳婦兒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父親這話太重了,叫媳婦如何受得起?!”

  章寂長長地吁了口氣:“你既知道自己錯了,就好好想想自己都做錯了什么!別真當世上就只有你一個好人,別人都是鐵石心腸。所謂忠孝,可不是看你嘴上說得如何好聽,而是看你如何做的。看在你兩個孩子面上,此事就到此為止,往后不許你再自作主張,給我切記!”

  沈氏流著淚連聲應下,又磕了幾個頭,眼見章寂不耐煩了,方才起身退下。轉過頭看到屋里眾人都在瞧著自己,想必方才的情形都落入他們眼中了,沈氏不由得漲紅了臉。但一想到公公雖訓斥了自己,卻沒有將事情公開的打算,顯然是給自己留了臉面,又覺得慶幸。她躲開眾人的目光,一低頭便走了出去。

  門外,明鸞正跟洗硯說話。先前洗硯請了一位大夫過來給沈君安看診,也順道給文驥瞧了瞧,據說沒有大礙,只是身體弱些,又在獄中染了風寒。因文驥自小嬌養,受不得苦,病就好得慢些。如今跟著洗硯來的陳家婆子已經按方子抓好了藥,熬完了送到文驥手里,看著他喝了下去,但效果如何還要再等等看。

  明鸞便對洗硯說:“家里還有好幾個小弟小妹呢,其他大人的身體也都不算好,路上若是吃了太多苦頭,也不知道要病幾個,但我們未必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停下來休息,請大夫也未必象現在這么方便,煩請洗硯大哥多買些成藥帶著,以備萬一。”

  洗硯笑道:“表姑娘小小年紀,想得卻極周到。我們爺和奶奶原就吩咐我帶了好幾種藥丸,有治風寒的,有治水土不服的,也有治腸胃不順的,還有預防萬一備的金創藥與干凈的白布條。想著天氣已經轉涼了,消暑的藥應該用不上,越往北去越冷,另有幾瓶子驅風暖身的藥酒。因怕東西帶得多了不便宜,我們奶奶還特地多給了我銀子,讓我到了北邊后再置辦皮子做冬衣呢。表姑娘盡管放心。”

  明鸞聽到他準備得這么周全,心里對五舅舅陳宏夫妻二人更添了幾分好感,便笑道:“五舅舅五舅母真好,什么都想到了,會不會太破費?”

  “表姑娘就放心吧,不過是一點銀子罷了。以咱們陳家的家底,這點不算什么。您若還有吩咐,或是想要什么吃的、玩的,也只管吩咐我。表姑娘小小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既不是犯人,也無須顧忌太多。”洗硯壓低了聲音,“若是姑奶奶有什么想要的,卻又怕旁人說閑話,也可以悄悄兒告訴我,我悄悄兒去置辦了,不必驚動旁人。”

  明鸞眨眨眼,笑了。洗硯有眼色,但她也不好意思太過勞煩他,想了想,便道:“你準備得這么周全,我也沒啥想要的了,不過…常用的藥丸雖有,但如果等到人生了病再吃藥來治,就有些遲了,還不如先增強體質,避免生病比較好。有沒有什么簡單好用的藥茶方子?比如秋天里喝了可以去燥、潤肺、驅寒的,又比如勞累一天后喝了可以睡得好些,驅除疲勞的,又或是多喝了可以強身健體的,在藥材齊全方便好找的地方先配好了,一包包的,到了地方只要能做飯就能熬了每人喝一碗。唔…如果有防瘴氣的就更好了。”

  洗硯原本還聽得眉飛色舞的,連連點頭,聽到最后一句,便有些不解:“又不是往南邊的深山老林去,備防瘴氣的藥茶做什么?”

  “以備萬一也好。”明鸞想起那幾個官差私下議論的話,“就算沒用,也費不了幾個錢。我記得那種方子需要的藥材都是很便宜的。”

  “這個容易,不拘哪里,尋個有些名氣的大夫,開幾個方子配了藥來,一包包分好了,隨時可以熬了喝,比配成藥還要便宜些。”洗硯想了想,“其實先前請的那位大夫就不錯,又不是什么疑難雜癥,一會兒我去找他問一聲吧。”

  明鸞笑了,謝道:“辛苦你了,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們一家人還不知該怎么辦呢。你這么能干,難怪五舅舅會派了你來。”

  洗硯眼中閃過一絲自得,但馬上又掩住了喜色:“可不敢受表姑娘的夸獎…”頓了頓,收了笑意,恭敬地拱了拱手:“章大奶奶,有什么吩咐么?”

  明鸞回頭一看,見是沈氏走了過來,臉色略沉了沉,因懷疑她又來為難洗硯,要他另請大夫為沈君安看診,便給洗硯使了個眼色:“方才說的,你要快一點去辦,我們可能很快就要起程了。”

  洗硯會意地眨眨眼,恭敬應道:“表姑娘放心,小的一定會盡快辦好的,這原是正經大事!”

  沈氏勉強笑笑:“三丫頭托洗硯辦什么事呢?可別貪玩耽擱了他的正事。”

  明鸞冷笑一聲:“我托他辦的自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只有大伯娘吩咐的才是正事呢!”說罷轉身就走,不去理她。

  沈氏剛剛才在公公面前失了臉面,此時也無心計較明鸞的禮數,便當作沒看見,只對洗硯道:“方才托你去請大夫的事,不知幾時才能請了來?雖然安哥兒如今有藥吃,但不知效果如何,還當盡早請了好大夫來看才是正經。”

  洗硯淡淡地道:“章大奶奶,我已經差人去請別的大夫了,但好些大夫聽說是天花都不肯來,我是外地來的,又不好逼人家來,又有什么法子呢?而且先前那位大夫也說了,沈家小少爺的病情已經不兇險了,剩下的不過是休養而已,章大奶奶還是讓貴親好生照看孩子是正經。小的還有正經事要辦,就不打擾了,請恕小的先行告退。”說罷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沈氏連忙將他叫住,放下身段柔聲道:“小哥莫怪我無禮,實在是太過擔心侄兒,才會失言,還請小哥勿怪。”

  洗硯雖不耐煩應酬她,但陳氏卻曾吩咐要禮待沈氏,只得硬著頭皮道:“章大奶奶太客氣了,小的不過是個下人,當不起。”

  沈氏笑了笑,柔聲夸了他幾句,又說他能干,又說他勤勉,還說他忠心,夸得他臉色好看了許多,才提了另一個要求:“侄兒病弱,難請大夫便罷了,可那柴房哪里是能住人的?我見南邊的廂房還空著,只比我們家住的偏廂略小些,卻比柴房要干凈整潔多了,能不能請小哥幫忙疏通疏通,給沈家人換個屋子?”

  洗硯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才應下,但不敢打包票,只說會問一問官差們的意思,沈氏頓時眉開眼笑,謝了又謝。

  沈氏到底是主人的親戚,任洗硯心里再不滿,也不好太過駁了她的面子,只得試著去找了熟悉的那名官差,那官差吊了他半天胃口,直到洗硯又塞了他兩錠銀,方才笑著答應了,問驛站的人討了鑰匙。

  洗硯與那官差一起開了南廂房的門,看著沈家人搬了進去,又受了沈家上下的謝禮,方才離開。洗硯一路小心奉承那官差,還聲稱要請他去城里吃酒。

  那官差正得意,想要應下,冷不防眼前有人影閃過,連忙住了腳,抬頭望去,立時便蔫了,干笑幾聲,溜走了,也沒顧得上跟洗硯打招呼。

  洗硯打量著來人,原是個臉生的長班,看衣裳應該是班頭,長著瘦長臉,一雙三角眼里露著陰鷙。他心中疑惑,面上卻露了客氣的笑容,朝對方拱了拱手:“這位官爺不知有何指教?”

  那班頭冷冷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遠處忙著搬家的沈家人,陰陰一笑:“你跟沈家有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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