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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錯過

  明鸞的小大是草草度過的。

  雖然馬掌柜叔侄二人安排了豐盛的飯菜,又準備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與花炮哄小堂弟文虎玩耍,但明鸞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總是不停地想著后日就要坐船回德慶的事。

  馬掌柜察覺到了,心中暗嘆,示意馬貴與幾個伙計繼續陪文虎玩耍,自己則走到明鸞身邊坐下,輕聲道:“鸞姑娘就放心吧,家里一切都會安好的。虎哥兒就在我家里住下,我那婆娘幾十年沒有生養,對別人家的孩子早就看得眼熱了,聽說虎哥兒要小住幾日,歡喜得不行,親自跑進跑出地布置屋子,還親手給他縫了過年的新衣裳。虎哥兒會得到最好的照料的,你只管放心回去,過了年,就勸說老爺子他們盡快搬出來吧。至于姑爺…”他頓了頓,“至于章三爺,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想來也不會比章二爺晚吧?到時候他們兄弟倆一起到廣州,也有個照應,不用擔心他會孤單。”

  明鸞沖他笑了笑:“多謝您了。馬叔,我是不是總是給您添麻煩?”

  馬掌柜忙笑著擺手道:“哪兒能啊?鸞姑娘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點小事,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怎能算是麻煩?再說,托鸞姑娘的福,這幾年茂升元多賺了不少銀子,比從前更興旺了。我回吉安老家報賬時,誰不夸我兩句?若不是鸞姑娘先后替我們牽線做成了蠟染綢與水果藥材的買賣,我哪里有這樣的體面?”

  明鸞忙道:“這怎會是我的功勞?我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事情能辦成,還要靠你們。而且外祖父一家這些年對我們照顧得夠多了,我也干不了別的事,能讓陳家得些好處,我心里也好受些。”

  馬掌柜搖頭道:“鸞姑娘,你這么說就見外了。東家是一心想要讓姑奶奶和你少吃點苦的,可沒打算讓你還他的情。”

  “我知道啊,但我做晚輩的,也想要為長輩盡點心意不是?”明鸞笑說,“您就別再糾結這個了,反正在我看來。陳家吃的虧要比得的好處多得多。只盼著將來我們家處境有所好轉,也能讓外祖父輕松一點。”

  馬掌柜笑笑。想到陳氏已經與章敞和離了,日后陳家除了照應這位外孫女兒,也許不會再對章家傾力相助,本來就可以輕松一些。只是這話卻不好在身為章家女兒的明鸞面前說,他便扯開了話題:“你后日出發,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此番回去,想要將家里人都帶過來,怕要費不少心思,打點的銀子也缺不得。你身上的銀子這些天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我讓我老婆在你的行李里放了些銀票和金豆子,你拿著預備到時候要用。”

  明鸞吃了一驚:“不用了,家里還有錢呢,這幾年的積蓄還有一些。”

  “廣州是大城,比不得德慶小地方,在這里長住。花費可不小。”馬掌柜勸她,“有銀子還是留在身邊比較妥當。我們商號一年到頭都在賺錢,那點銀子多賣些貨也就出來了,算得了什么?你只管拿去,要是覺得為難,盡管交給姑奶奶就好。”

  明鸞本來還想要回絕,但一聽他說交給陳氏。心下一頓,便道了謝,算是收下了。陳氏已經與章敞和離,身邊還真沒什么銀錢,把銀子交給她,她多半會用在章家身上,但手頭好歹寬松些,總比一文不名強。

  馬掌柜又說:“若是還不夠用,只管向分號的王伙計支取。我已經交待老松頭,他會跟王伙計打招呼的。”

  明鸞只得再三謝過了,卻不認為真有需要向茂升元德慶分號借錢的時候。

  就這樣,她在二十五那天,帶著馬掌柜給的銀錢與他老婆收拾的行李,穿上男裝,拉著老松頭夫妻兩人坐上了前往德慶的船。

  船駛出廣州碼頭的時候,因珠江冬季水位低,在江面通過的船只卻有很多,一度出現了堵塞現象,等了好一會兒,才順利轉入了航道。

  明鸞打扮成一個瘦削少年的模樣,倚在船欄邊,遠遠瞧著幾艘官船駛過來,船上還有許多官兵在守護。她見了那些官兵有些心虛,便轉過身去,背對著官船,生怕叫人看出端倪來,并沒留意到那艘官船上掛著一對“柳”字燈籠,而后面跟著的兩艘船,則不見半個官兵的蹤影。

  柳章兩家到了廣州碼頭,柳同知又與章家人依依惜別了一番,“臨國公府”派來的那幾位等得心急,見他還要再啰嗦,索性拉長臉開口說要趕著進城投宿,免得晚上無處安身了。柳同知無法,只得再次與章寂道別,便送他們離開了。

  柳璋遠遠瞧著章家人遠去,臉色分外黯然。連日來分坐兩條船,他壓根兒就沒機會與玉翟見面,下船后倒有機會見了,可她又不理人。今日一別,此生還有再見那日么?

  章家人進了城,也不啰嗦,便直往茂升元總號去了。到了地方,羅吉派了個隨從進店里叫馬掌柜,后者出來時,看著陳氏,臉色都變了,跺腳道:“姑奶奶怎么要來也不說一聲?鸞姑娘個把時辰前才坐的船回德慶!”

  章寂與陳氏齊齊變色,陳氏忙問:“這是怎么回事?不是叫她安心在廣州過年的么?她回去做什么?虎哥兒呢?”

  “虎哥兒在我家住著呢,鸞姑娘是知道了您和章三爺的事,心里著急,又因調令的事辦好了,她急著要將你們接出來,因此才趕著坐船回去的。”馬掌柜道,“姑奶奶放心,我老馬辦事,還沒糊涂,鸞姑娘雖然回去了,但有老松頭夫妻倆陪著呢,不會出事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陳氏欲言又止,無措地回頭看看章寂。章寂沉聲道:“外頭說話不方便,我們進去再說。”

  馬掌柜連忙將他們迎進后院,瞥見羅吉、裘安堂等人神色肅穆,頗有幾分官家氣度,不知他們是什么來歷,也不敢多問,把一應閑雜人等都打發了。命侄兒馬貴親去泡茶,自己則一五一十地將明鸞到廣州后的經歷都說了出來,才道:“鸞姑娘聽說燕王出擊蒙古已有些時日了,擔心章大爺被卷進去,會連累得家里人被朝廷為難,因此也不等年后了。恨不得立時便將你們一家子都接過來。可送了信回去,姑奶奶卻回信說要等章三爺一道走。她才急了。如今時間不等人,她也是一片孝心,哪里想到,她前腳剛走,家里人就到了呢?”

  章寂嘆了口氣:“這也是造化弄人,只是她既是剛出發,這會子派人去追,不知可來得及?”

  “這…”馬掌柜面露難色,馬貴提了茶壺進來。順口答道:“那船是我們相熟的一個船家所有,出了名快捷,他們是午后出發的,這會子都過了申時了,只怕已經來不及。就算騎快馬追上去,也要等到入夜后才能追上。”

  陳大彪在旁忽然開口:“既如此。就騎了快馬去追吧。不知城里哪里有馬市?”

  馬掌柜與馬貴齊齊一愣,后者笑說:“這么急么?雖說走岔了,但姑娘回到德慶后,知道家里人走了,再折回來,也趕得上過年呀?”

  陳大彪無法向他解釋詳情,只轉頭去看羅吉。羅吉沉吟道:“確實,盡快把人找回來也好。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還請掌柜的告知城中馬市所在,讓大彪買匹好馬。小裘先去指揮使司問問北邊的消息,看情形再說吧。”

  陳氏一愣,心里有些不安。她隱約明白羅吉話里的含義。若是北面局勢不佳,為了爭取時間脫離險境,他們必須盡早離開,那就未必能停下來七八日等待明鸞了。但明鸞是她獨生女兒,又是為了家人才冒險返回德慶的,怎么把一個小姑娘孤零零丟在那里?再說,章家離開德慶,是靠著假造的赦令才能成功,萬一事情敗露,知州奈何不得章家,明鸞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么?

  就在陳氏心亂如麻之際,馬掌柜已經叫人將文虎帶來見章家人了,周姨娘抱著兒子心肝兒肉地叫個不停,看得陳氏心里酸楚不已。

  沒過多久,裘安堂沉著臉回來了,看他神情,似乎情勢不妙。

  果然羅吉一問,他便說:“情形不大好。卞副使今早收到了他京中家人來信,言道京城里謠言滿天飛,說燕王出擊蒙古,是聯合遼東、西北數位總兵一并出力的,已經將蒙古人打退,甚至活捉了對方的大將,已在陣前斬首。蒙古人經此一戰,元氣大傷,二十年內都休想南下侵襲。明明是蓋世的大功,但奏章送到京城后,皇帝卻大發雷霆,直指燕王擅自對蒙古出兵,破壞了朝廷的議和大計,又指責他瞞著朝廷與別處軍將合謀,是意圖不軌,已經下令將參與蒙古大戰的數名將軍革職查辦,即日押解進京了。這里頭,就有章敬將軍與常家兩位公爺!”

  屋內眾人臉色齊齊刷白,章寂忙問:“廣東的衙門可得到消息了?!”

  裘安堂遲疑地道:“官面上的消息肯定還沒到,但是廣東這么大,官員這么多,也不知里頭有幾個跟京里有聯系,卞副使能知道的消息,別人也一樣能知道。我們不能再拖延了,最遲明日清早就必須出發!”

  陳氏心下一痛,忙道:“我已不是章家人了,想必無礙。我要留下來等孩子。”

  裘安堂卻對她說:“章三奶奶,事情沒那么簡單,您雖與章三爺和離了,但朝廷可不知道,別以為你就能得保平安,依我看來,只怕連您娘家這幾位役使,也未必能保全呢。”

  馬掌柜嚇了一跳:“不至于吧?我們又不曾做過什么。再說,我們商號在廣州也是經營多年了,對三司的大人們一向恭敬,他們待我們也還算客氣呀。”

  裘安堂搖搖頭,轉向羅吉:“吉爺,方才我問過卞副使了。他說從前廣州三司主官與一眾輔官,在他多年潛移默化下,都對燕王北抗蒙古之事頗為贊賞,但此次出擊蒙古的消息傳來,按察使司那幾位卻改了口風,認為燕王此舉有違逆皇命的嫌疑。又有指揮使司里的另一位副使,原是今上死忠,又在本地四衛中頗有威望。若是正式打出燕王的旗號,別人猶可,這幾位只怕壓制不住。因此,穩妥起見,我們還是不要在本地逗留的好,卞副使雖與我們一路,但也無法明著出面保章家人。”

  羅吉皺了皺眉:“那還是不要在本地停留了。卞副使還要留著日后有大用的,不可在這時候叫他為難。我們今晚在城中暫歇,明日一天亮,就即刻回船上,起程北上!”他看向章寂,面露愧色:“對不住了,我們實在無法等候三姑娘回來,要不…給她留個信,請她回來后,先到安全的地方暫避,等風波過去,派人去接她?”

  章寂張張嘴,想要請他們將明鸞追回來,卻又有些開不了口。若為了孫女一人,讓所有人陷入險境,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但若就此將孫女兒留下,他又覺得不忍。

  陳氏紅了眼圈道:“伯父,我留下來好了。只要我喬裝改扮,隱性埋名,又有幾人認得出我是誰?只要三丫頭一回來,我就與她立刻動身回吉安去,靜待你們的消息。”

  章寂正猶豫,一直沉默的沈氏卻忽然開口了:“三弟妹,方才那位大人也說了,陳家自身尚不能自保,若叫官府知道你在吉安,豈不更加連累了你娘家人?你還是和我們一道走吧。三丫頭自小就是個機靈的,從德慶到廣州,幾百里的路她都平安走過來了,如今又有人陪伴,你還怕她會出什么事?”

  陳氏猛地轉頭看她,眼中露出厲色:“章大奶奶,三丫頭才多大年紀?換了是你家鳳丫頭,難不成你就不擔心?將心比心,你就少說兩句吧!”

  沈氏沒想到陳氏居然會對自己怒言相向,不由得面露委屈之色:“我也是做母親的,當年我將一對兒女送走時,何嘗不擔心?只是萬沒有為了三丫頭一個便置全家人性命于不顧的道理。你仔細瞧瞧老爺,他老人家都這么大年紀了,你忍心讓他身陷險境么?咱們做晚輩的,總要為長輩們多著想,才是盡孝之道啊!”

  “閉嘴!”章寂厭惡地喝斥長媳,“別以為如今要去見阿敬了,你就抖起來了。給我安份些,不然我叫人半路丟下你,回頭只跟兒子說你病死了,看誰有異義!”

  沈氏臉色一變,頓時不敢多說。

  章寂又看向陳氏,陳氏滿臉哀求之色,叫他實在于心不忍…

  就在這時,出門買馬的陳大彪闖進門來:“不好了!外頭有人傳言,說燕王反了!遼東、西北等三處大軍的統帥都公然聲援他,章將軍更是第一個出面的!”

  屋內眾人頓時色變。沈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這怎么可能?我們還在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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