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徐俌的登場,當姍姍來遲的傅容面對面站在國子監祭酒章懋和一應學官面前時,卻是根本看不出之前在馬車上的狂怒和暴躁,臉上反而還掛著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眼見這些文官不情不愿地或是拱手或是躬身見禮,他拿著手絹捂著嘴咳嗽了幾聲,這才拿下了手絹。
“沒想到咱家不過是偶爾和鄭公公一道出城逛逛,居然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這世事還真是反復無常。”傅容說著這話,目光又意味深長地掃過了那些面色極其不好的學官,語帶雙關地說,“教導圣賢之書的國子監居然鬧出了這樣沸沸揚揚的風波,章大人和諸位打算如何解決?”
“律例上怎么說,就怎么解決!”
章懋今天著實是被氣得狠了,脫口迸出了這么一句話,隨即便冷笑道,“公理正義正在人心,老夫就不信,有人敢指鹿為馬橫加構陷!”
“章大人這話說的,敢情這風波鬧得這么大,你國子監就完全是冤屈不成?”傅容哂然一笑,話語卻是猶如刀子一般毫不留情,“既如此,不算協同守備,如今南京守備總共四個人,咱家年紀一大把了,懶得理會這許多麻煩,就讓魏國公成國公鄭公公,再加上都察院錦衣衛應天府大理寺,一塊來料理今天這樁事情如何?”
傅容一開口就把南京地面上最數得上的那些大佬一網打盡,一時間,就連徐俌也愣了一愣。見章懋面色鐵青,他立時恍然大悟。要知道,真是把事情鬧到這樣各大衙門聯合出面的份上,南京國子監的臉面就算真的丟盡了,章懋更是休想再有臉坐在這個位子上。
只今天的事情他這邊摻和得不少,要是被人知道王世坤也牽連其中,他也脫不開干系。于是,位高爵尊的魏國公大人,這會兒再次眼睛半睜半閉站在那里,卻是一言不發。
然而,章懋人雖固執,卻并不傻。他寸步不讓地直視著傅容,針鋒相對地說道:“不勞傅公公惦記了,這國子監的監規是太祖爺定的,無論是學官還是監生,這些事情自有我國子監料理。若有疑難,自然會去稟告諸位守備定奪。”
“好,好。”傅容連說了兩個好字,當即轉身朝徐俌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說,“魏國公可聽到了?章大人既然這么說,咱們自然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早知道如此,你就任憑那說些百姓鬧去,橫豎國子監的事情自有國子監處置,不勞咱們多事,想必就是傳開了,章大人也是一定樂意的。”他看也不看面如鍋底的章懋,背著手緩步下了臺階,臨到最后一步才突然站住了,“章大人,我家那大小子勞你費心管教了。”
“職責所在,不敢稍縱!”
“哼,希望今天這事情,章大人你也能拿著這八個字當宗旨,給南京城上下的百姓一個交待,莫要寒了大伙兒的心。斯文掃地這四個字傳到了京城,那可不是頑的!”
“傅公公教誨,下官都記下了!”
旁觀了這一場唇槍舌劍,徐俌自然也不會多做停留,說道了兩句也就下臺階離去。然而,沒走幾步,他就發現傅容正停在那兒等他,不禁心中一動。下一刻,他就把那些顧慮都拋在了腦后,笑吟吟快走幾步上前。
“咱家剛剛一路從城外趕回來,只怕那馬車都快散架子了,正好有一段順路,魏國公捎帶咱家一程如何?”
“傅公公說笑了,既是順路,索性我送你回去。”
“那敢情好!”
眼見這平素往來不多的兩個人竟是一同上了車,站在那空蕩蕩地方的國子監祭酒章懋突然重重冷哼了一聲,就這么轉身拂袖而去。他這一走,一眾學官不禁面面相覷,最后還是羅欽順輕咳一聲道:“諸位,事關重大,一塊去敬一亭商量商量吧。”
魏國公徐俌此時的那輛馬車自然不是之前那輛什么標記都沒有的黑油車。那輛青幔云頭車上裝飾著間金飾銀螭繡帶,拉車的是兩匹北地的高頭駿馬,車廂中容納四五人亦是綽綽有余。傅容一上車就看見養女傅瑾伸出胳膊攙扶,順著她的勁低頭彎腰進去坐下,這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等徐俌坐下,他立時欠了欠身。
“今天的事情,多虧魏國公了。”
“哪里哪里。”既然人情已經做了,事情也已經鬧大了,徐俌自然丟開了之前那些懊惱顧慮之類的情緒,欣然點點頭道,“恒安一向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哪里能讓他們這般作踐了?那章老兒還自命國子監風氣肅然,看看今天這光景,簡直是笑話!”
“是啊,南監如此,北監也好不到哪兒去!”徐鵬舉的事情,傅容自然知之甚深,也就順勢面帶嫌惡地說道,“好端端的孩子送進去,日日就是讀死書,再這么下去人都要讀傻了!咱家如今真是后悔,就不該圖這監生的虛名把恒安送到國子監,還不如讓他安安穩穩求個一輩子富貴安康就好。”
“傅公公倒是好辦,可我就沒法子了,歷來勛貴承嗣的子弟是一定要進國子監的,哪怕是襲了爵尚未派職司的,歷來也要入監教導幾年。唉,這本來都是循例的事,沒想到如今竟然被人死揪著不放!”徐俌一想到自己向來喜愛的長孫居然在京城丟臉,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惱怒,“我向來不招誰惹誰,他們偏生要惹到我頭上!”
“魏國公向來是謙謙君子,興許有些人是看著你好欺負呢。”
車上這一對位高權重的南京守備從最初的彼此試探到漸漸放開,須臾就開始交流起了今天的事,傅瑾坐在旁邊只乖巧地一聲不吭,直到在常府街鎮守太監府門前停下,她方才攙扶傅容下車,站穩之后又回身對車上探出頭來打招呼的徐俌襝衽施禮道:“魏國公今日大恩大德,小女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罷了。”徐俌和傅容既然在馬車上大致交換了想法,這會兒少不得打了個哈哈,又對傅容打趣道,“傅公公好福氣,調教出了這么個蕙質蘭心的閨女。”
傅容斜睨了養女一眼,隨即笑容滿面地點了點頭:“小丫頭不懂事,今天若是在魏國公面前說錯了什么話,還請魏國公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寬宥一二。”
兩邊道了別,傅容便在傅瑾的攙扶下進了西角門,早有預備在那兒的小廝抬了兩乘軟轎上來,父女倆便上前坐了。一路到了二門軟轎落下,傅容見陳祿快步迎了上來,就扶著他的手下轎,當即直截了當地問道:“人呢?”
一聽這話,陳祿卻遲疑了片刻,老半晌才低聲說道:“回稟公公,徐勛是回來了,但恒安…恒安賢弟沒回來…”
“你說什么!”傅容原本那淡然若定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竟是又驚又怒地問道,“恒安居然沒回來?這究竟怎么回事?”
眼見傅容大發雷霆,陳祿頓時噤若寒蟬似的不敢開口相勸,還是那邊下了軟轎的傅瑾上來攙扶了養父的另一邊臂膀,輕聲說道:“爹,有什么話當面去問徐七公子就好,讓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看著又要亂傳一氣!興許這其中另有什么緣由,咱們先問過再說。”
有了養女這兩句溫言軟語,傅容意識到在這發火殊為不智,當即緘口不言。等到進了小花廳一屁股坐下,見著徐勛上前行禮,他瞇著眼睛打量了人片刻,突然重重一拍扶手,沉聲喝道:“徐勛,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居然在國子監門前鬧出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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