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詔獄大刑無果,緹帥夜訪伯府 深夜的北鎮撫司一片安靜,絲毫聽不出正在審訊犯人。偷天原因很簡單,毗鄰皇城的北鎮撫司按律不得私挖地牢,所以昨兒個晚上就被押送到這里的那幾個犯人都并沒有關在此,而是都押在王恭廠西邊那個院子的地牢里。
王恭廠入夜自然不再勞作,這兒稍稍有些偏僻,因而在這深達數丈的地牢里頭,無論是怎樣的鬼哭狼嚎,經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根本是一丁點也傳不到外頭去。
盡管平素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但真正站在刑房里,李逸風立時變成了另一番光景。此番又是一輪杖刑過后,見趴在刑凳上的劉山從腰下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他方才徐徐上前蹲下身來,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怎樣,劉公公,是不是要換一種滋味嘗嘗?”
劉山雖是閹宦,但既然能被選在乾清宮當差,自然是極其伶俐的人。乍一進這兒,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所有罪責都推在鄭旺頭上,如此才有可能逃出生天,然而,他哪里想得到,北鎮撫司的人和北鎮撫司的刑罰竟是這樣恐怖。這李逸風瞧著笑瞇瞇仿佛是個好說話的,可他一進刑房,這人就笑著說先打五十殺威棒熱熱身。就是這五十,打得他死去活來,若不是帶著口嚼,恨不能立刻就求個了斷。
此時此刻,戴著口嚼的他自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李逸風仿佛不知道似的,又重復問了一聲,隨即就站起身來,淡淡地一擺手道:“再打五十!要是他還說不出來,繼續打!總而言之,分寸你們自個有數,想來以你們的手段,一整夜就是打上千八百也不會讓他沒命!時候不早了,我懶得在這兒看著,先回去睡了!”
“恭送李千戶!”
見兩個用刑的校尉齊齊這么叫了一聲,劉山越發唬得魂都沒了。這宮里廷杖從來都是錦衣衛的下手,他身為乾清宮內侍,哪里會不知道其中玄虛——這要是存心想要你死,二十廷杖就能讓人一命嗚呼,可這要是想讓你活,八十板子打下去看似血肉模糊,可沒兩天就能讓你活蹦亂跳。(724小時不間斷更新純TXT小說)現如今這些人存心要折磨自己,他還哪里能挺得過去?
想到這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拼命掙扎了起來。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原本被牢牢綁在刑凳上的他竟一下子掙脫開了繩子,整個人翻滾在地。趁這機會,他使勁摘掉了口嚼,在那兩個校尉上來按住他之前拼命叫道:“我招,我招!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看那個鄉巴佬什么都不懂,有意哄他開心的,誰知道他竟然那么蠢當真了…”
聽劉山在那兒死命嚷嚷,已經走到門口的李逸風站了一站,回頭沖著一個校尉微微頷首,見人知機地點點頭就去一旁取紙筆記錄了,他這才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一拐彎就進了旁邊的一間牢房。見蓬頭垢面的鄭旺抖得和篩糠似的,他就努了努嘴道:“怎么樣,聽清楚了?”
“不不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李逸風在牢房外頭又蹲了下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劉山胡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剛剛你和王女兒也對過質了,她可是說,家里父親本姓周,不姓鄭,年齡也和你說的對不上,再加上你說什么她右肋有痘瘡瘢,脊上有湯潰痕,可結果卻是光潔如新什么都沒有,足可見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兒。鄭旺,你被劉山騙了!要是你痛痛快快認下來,也就是被劉山蠱惑,要是你不認…那就等著千刀臺上剮一回!”
見李逸風站起來轉身就要走,鄭旺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了,雙手緊抓著木柵欄把手伸了出來,大聲叫道:“大人,大人,小的認,小的都認,都是劉山蠱惑的,都是劉山蠱惑,小的這才昏了頭自認皇親!”
“那我問你,你一個武成中衛的軍余,怎會到了京城,怎么搭上的劉山?”
“是小的聽人說賣給東寧伯家,東寧伯又轉賣給沈通政的女兒進了宮,所以就找到了京城,是小的在錦衣衛當差的兩個親戚妥剛和妥洪讓小的拿帖子去玄武門查問,結果正好遇上的劉公公,后來…”
一個時辰后,李逸風拿著厚厚的一沓紙徑直闖進了葉廣的屋子,把手中東西撂下便沒好氣地說道:“大人,這案子沒法審了,竟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再加上兩個呆頭呆腦的傻子,外加一個想錢想瘋了的死太監…他娘的,我手段用絕,可就是挖不出更多的東西來,連個主使也沒有,這叫什么事!要不,就只有刑訊鄭金蓮了!這王女兒的事情,是她給劉山打聽出來的。(偷天)”
“你真打算對一個女人用刑?”葉廣冷冷反問了一句,見李逸風立時訕訕的,他想了片刻就搖搖頭道,“鄭金蓮不能動。畢竟是從仁壽宮里出來的,哪怕太皇太后默許了,咱們也不能輕易去用刑,否則我何至于去刑部借了兩個牢婆子來看著她?至于主使挖不出來,這才是最麻煩的。此次北鎮撫司事到臨頭才發現,而且鄭旺偏生在外頭已經招搖撞騙兩三年了,皇上又心意不明…”
見素來果決的葉廣少有的露出了遲疑不定的表情,李逸風思來想去,突然蹦出了一個主意來,當下湊上前去低聲說道:“大人,去問問徐勛如何?畢竟是太子爺和那小子逮到的人,說不定知道太子爺是怎么想的。雖說去向蕭公公打探更妥當些,但蕭公公畢竟是司禮監頭號人物,心思捉摸不透,不像大人和那徐勛還有些香火情分。”
香火情分?早知道這小子有這樣的機緣,他當初就不止許出去一個區區總旗!
哪怕是在讓隨從敲響徐家大門的時候,葉廣腦海里還在轉著這么個念頭。須臾有了人來應門,他也沒亮出身份,只讓李逸風擋在前頭。果然,前次來了一回的李逸風很是能唬人,含笑說道了兩句話,不過須臾功夫,徐勛就親自從里頭迎了出來。
徐勛還在思量這大晚上的李逸風不忙著料理那樁驚天大案,跑來找自己做什么,卻不料李逸風往旁邊一讓,把一個身穿連帽斗篷的人讓到了的身前。見那人拉低了斗篷露出了半邊臉,他立時大吃一驚,二話不說就虛手一引,徑直把人請到了自己的東廂房。
“葉大人,都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
“徐世子,老夫是來道謝的!”
見葉廣隨手把斗篷丟給了一旁的李逸風,拱手就要行禮,徐勛哪里肯受,趕緊閃到了一邊,又謙遜道:“當初趙欽之案,葉大人為我圓了那許多破綻,又有知遇之恩,就算我這次小小回報,那也難抵從前之事,葉大人這豈不是折殺我了?”
葉廣見慣了得志便猖狂的嘴臉,想著徐良襲爵徐勛升官,剛剛少不得放低些姿態,此刻見徐勛這般謙遜有禮,心中倒更生好感,于是哪里會容徐勛行禮,伸手就笑著搭住了。一老一少各自來來回回互相恭維了幾句,這才分賓主落座,李逸風就站在了葉廣身后。閑話既然已經都說完了,葉廣自然是直截了當道出了正題。
“徐世子,今次我來,就是為了此番的案子。劉山已經招認,說是他一時鬼迷心竅,為了貪圖鄭旺捎進宮的財物,又想耍一耍這個村夫,所以才和鄭金蓮串通,把并非鄭旺女兒的王女兒說成了鄭旺之女,又謊稱皇親,實則是為了榨取更多財物。而錦衣衛舍余妥剛妥洪不過是跑腿遞信的,雖也有跟著一塊胡說八道,但并未與人勾連。北鎮撫司用了大刑,卻問不出主使,我也不想屈打成招隨意捏造。所以我想問一問,太子殿下先前到底是怎么個態度?”
太子么…朱厚照那小家伙先前恨不得一腳踹死那鄭旺,恨不能把相干的人全都揪出來。只是,那老劉瑾花言巧語三兩句,他也幫腔幾句,朱厚照就聽了勸說,但仍然道是這案子不能這么算了,北鎮撫司歸北鎮撫司去查,又讓他找可靠人繼續追查到底。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對葉廣明說。而且,事涉仁壽宮宮人,皇帝大約是不會大肆追查下去。
于是,徐勛眼珠子一轉,想起老爹的那番話,他少不得借用一二:“葉大人這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太子殿下深恨有人詆毀母后和外家,對我提過這次要狠狠出口氣,把該殺的人都殺了,應該不打算大肆株連妄起刑獄。”
葉廣在北鎮撫司浸淫多年,本就有這意思,但怕的就是太子那位主兒過于隨心所欲,萬一得罪了那就是無妄之災,因而點點頭之后,他躊躇片刻便看著李逸風道:“既如此,鄭旺和妥洪妥剛則用惑眾之罪,劉山則是捏造妖言,這四個一體擬斬,王女兒鄭金蓮畢竟是宮中人,聽候上斷,其余那些送禮的傳言的按輕重徒刑杖刑,如此應該就差不多了。”
“葉大人可能再聽我一言?”徐勛突然插了一句,見葉廣看了過來,他才欠了欠身說,“鄭旺妖言惑眾已經有數年,按理自然罪不容恕,但若是他們所招的都是實情,罪責最大的卻是那劉山。身為宮中內侍,交通內外編造這樣的言辭,種種流言都是據此所出,只怕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最痛恨的,也應該是此人。”
北鎮撫司這次算得上是后知后覺,因而葉廣絞盡腦汁想的也是如何彌補,此時聞言卻是眼神有些閃爍。一旁的李逸風卻沒那許多顧忌,皺了皺眉就說道:“怕的是宮中那些老公公們以為北鎮撫司存心歸罪中官,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咱們可是有些消受不起…”
“李千戶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既如此,擬罪的時候,不如把劉山放在最前頭。另外,葉大人說的應該是斬刑應該是斬監侯,如今似乎過了秋決期,拖上一年半載,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幸逃過一劫。”
徐勛當然能明白葉廣的顧慮,當下這么輕輕巧巧添了兩句。眼見葉廣立時欣然點頭,他知道這幾個人是死定了,但心里仍然不太踏實。
和先前的趙欽之案一樣,此次的案子仍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疑點。他實在難以相信,若沒有人幫著那鄭旺造勢,有人幫著那鄭旺混淆錦衣校尉的視線,那個村夫能搖身一變成為仁和長公主府的座上嘉賓,而且在外招搖撞騙了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