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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石破天驚(上)

  盡管此前跟著慧通來“踩過點”,但真正造訪常府街那座豪宅,對于徐勛來說仍然是一次新奇的經歷。和如今依舊富麗堂皇的中山王府相比,這里雖曾經敗落過一陣子,可自從洪熙年間在勛貴之外另派太監守備南京之后,一代一代的鎮守太監往往都是在這兒度過了最后那段歲月,雖不至于把全部財產砸在這上頭,但也足以把這座昔日的開平王府翻修了一遍又一遍,無論亭臺樓閣全都是名工巧匠精工細作,連書房里的一把椅子也往往不同凡響。

  然而,對于來自后世甚至參觀過紫禁城的徐勛來說,感觸更深的與其說是這庭院深深的大宅門,還不如說是那數目龐大訓練有素的下人。馬車從西角門進去,這駕車的馬就立時被人解了下來,換做兩人前兩人后的人力推拉,而到了二門前停車,立時又有一乘涼轎抬過來替傅容代步。直到傅容擺了擺手,那兩個健壯的漢子方才抬著涼轎退下,而其余人等也都退得遠遠的,只余陳祿和徐勛陪著傅容步行入內。

  “剛剛那兩個抬轎的瞧見了沒有?”傅容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聽徐勛答應了,他這才微微笑道,“要是尋常富貴人家,這內院重地自然全是女人,但咱家這兒除了那些仆婦丫頭,還有的是這些凈了身的。有的是從京城出來時就帶著的,有的卻是造了名冊再過一陣子就要送去京城的,偶爾也有那么一兩個沒能進宮卻時運不錯投了咱家眼緣的。總而言之,走了這條路的人,一定要有好機緣遇到貴人,比如咱家,比如你。”

  “公公這話,小子可當不起。”

  “當得起,于你那小幺兒來說,你可不是貴人?”

  傅容接下來再未多話,只是一馬當先在前頭慢慢吞吞地走著。而跟在后頭的徐勛斜睨一旁的陳祿,見人始終是冷冷淡淡目不斜視,也就打消了和人搭訕混個臉熟的打算,索性一面走一面東張西望欣賞這府邸內的建筑格局花草樹木,直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喧嘩,他這才抬起頭來,卻是正好看見一個人影笑吟吟地撲進了傅容懷里。

  “爹,您可回來了!”

  這一聲撒嬌似的爹叫得脆生生的,悅耳十分。而傅容雖說冷不防遭了這一記突襲,卻是習慣成自然似的笑呵呵抱著那少女的臂膀,待分開了方才責備道:“都說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不要連跑帶跳,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大家閨秀有什么好的,爹喜歡就好!”

  說話的少女梳著雙螺髻,發間插著一支用珍珠串成的蝴蝶簪,蝴蝶的頭頂還有兩根顫顫巍巍的銀絲,顯得明眸俏麗。而仿佛為了搭配這支簪子,她身上的大紅衣裙亦是百蝶穿花紋,此時隨著她的動作,腰間的蝴蝶佩環亦是叮當作響。她一面撒嬌似的抱著傅容的臂膀,一面不經意地往后瞧去,見那邊隨著進來的除了陳祿竟還有個陌生人,頓時愣了一愣。

  “還不去見過你陳大哥!”

  少女松開了手,依言上了前來,笑吟吟對陳祿道了個萬福,陳祿自是立時回了禮。然而,少女卻并沒有就這么回傅容身側,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勛好一會兒,這才眨巴著眼睛問道:“你是誰,我怎么沒見過你?”

  “小子徐勛,見過小姐。”

  見徐勛只拱了拱手,不像平素那些人似的磕頭蟲,少女的眼睛頓時一亮,卻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就快步退回傅容身邊。只一面扶著傅容往里頭走,她就一面湊近其耳邊,低聲問道:“爹,這徐勛是誰?是不是要送到宮里的?”

  “胡說八道!”傅容一下子停住了步子,盯著面前的少女惱怒地說,“你一個姑娘家,誰告訴你這些亂七八糟的?”

  見少女吐吐舌頭耷拉著腦袋只不做聲,傅容頓時一陣頭疼,半晌便擺了擺手道:“好了,這兒不用你陪,尋你大哥去說話,我還要陪著客人說要緊事。對了,見著你大哥囑咐他一聲,別成天就知道捧著那些圣賢書。讀書是有竅門的,我又沒指望他給我考出個狀元來!”

  徐勛見那少女乖巧地一一答應,回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又回頭瞅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些意味難明,他雖有些好笑,可也不好在傅容面前多瞅人家的養女,于是只當做沒看見。然而,等到跟著傅容走上另一條路的時候,一旁的陳祿卻突然開了口。

  “瑾兒是傅公公的養女。”陳祿仿佛沒察覺到徐勛突然側目看他那奇怪的目光,自顧自地說,“說來也巧,當年我來探望傅公公的時候,前面門上眾人正好因為發現一個棄嬰吵吵鬧鬧,我一時興起就抱了孩子進來,誰知道傅公公前一天晚上才夢見人贈他寶玉,于是便因緣巧合養了下來。別看公公縱著她,一年到頭她出去不了兩次。”

  “外頭那么多居心叵測之徒,她大哥都會好端端掉進水里,更何況她一個姑娘家?”

  前頭的傅容不知怎的就聽到了這話,竟是冷哼了一聲。突然,他就這么站住了,隨即轉身看著陳祿說:“你不用在這兒陪著咱家了,去南城兵馬司,把徐良給咱家提出來帶到這兒。”

  “南城兵馬司固然不敢違逆公公的意思,但是…”

  “就說他是救了咱家兒子的人。前頭那件事咱家還沒追究呢,若是這么件小事還要揪著不放,到時候的結果他們可承擔得起?”

  “是。”

  等到陳祿答應之后匆匆轉身離去,傅容方才招手叫了徐勛上前攙扶自己一把,卻沒有繼續剛剛在馬車上的話題,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咱家再問你,你之前真的是把所有家當都捐到魏國公府了?”

  “全都捐出去了。”

  見徐勛答得不假思索,傅容忍不住啞然失笑:“你這小子倒是舍得!那要是拿來換錢,真金白銀足夠你下半輩子開銷了。你不是糊弄了那個吳守正嗎?就沒想著把田地壓低一些價錢兌給了他,然后拿著錢跑遠了買個戶籍逍遙快活?”

  “公公說笑了,這田地是我爹留下來的,如今能給他買個好名聲,正是我這個兒子應該做的。至于拿著錢遠走高飛,須知吳員外那樣有錢的,在南京尚且被人視作外鄉人瞧不起,更何況我這么年紀輕輕又懷揣重金,到了其他地方,指不定有人謀財害命。如果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后半生就要隱姓埋名戰戰兢兢過日子,還不如今天這樣來得干凈爽利!”

  傅容并不懷疑徐勛敢瞞騙他。這樣的小事,只要陳祿出馬去順天府一查,一切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魏國公府那邊也一定會給他一個準確的數字。因而,對這樣的當斷則斷,他心里更是滿意,走了沒幾步又問道:“那你如今想想,就不心疼不后悔?”

  “心疼,但不后悔。”徐勛依舊是答得干脆,甚至還多添了一句,“當年詩仙李太白說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從馬車上一路試探到這兒,直到此時,傅容這才算真正下定了決心。他側頭看了一眼身旁這年紀輕輕的少年郎,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去凝視著前頭的坦途大道,就這么一字一句地說:“徐勛,如果咱家說,讓你上京城謀一場大富貴,你可敢去?”

  PS:多謝各位書友的打賞,汗,我只顧著悶頭寫,太對不起大家的厚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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