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官階雖低,但應天府衙這種地方素來是消息最靈通的,更何況他志在仕途。這國子監三字一出,他少不得盯著徐勛的臉上看了老半晌,最后卻是搖頭嘆了一口氣:“怎么會不知道,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就因為應天府衙的差役出動得慢了一些,國子監那邊章大人已經派人來交涉了,剛剛吳大尹派人召了我去,就是詢問這事。”
徐勛自然不會傻到去質疑徐迢,吳雄召見究竟是不是為了這國子監的勾當,他只要知道徐迢知道這檔子事,而且想來還有些關切,這就夠了。于是,他便若無其事地說道:“那六叔可知道,今天就差那么一丁點兒,傅公公的嗣子傅恒安傅公子,險些就在國子監的繩愆廳里挨了那位章大人的板子?”
“什么?”
這事情徐迢卻還是頭一次聽說,一驚之下,他險些要站起身來,可終究反應得快,手一按上太師椅的扶手,他就一下子恍然回神,繼而便緩緩又坐了下來。一面盤算著這事情背后的明爭暗斗,一面猜測著徐勛此來的目的,他斟酌許久,這才語氣不無親切地試探道:“看來傅公公是極其信賴你,連這種事情也不瞞你。”
“只是我運氣好罷了。誰能想到,當初我重傷未愈在大中橋上跳下水救的那人,竟然就是傅恒安傅公子。”徐勛有意表功似的這么說了一句,見徐迢瞳孔一縮,他就一手支著扶手沖徐迢湊近了一些,這才笑道,“否則六叔以為,傅公公怎會在徐氏宗族大會上給我撐腰?今天也是,傅公公偏巧應鄭公公之邀出城去了,幸好我見機得快,又有王世坤王公子幫忙,否則如今的滿城風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盡管這話含含糊糊,但徐迢仍是在第一時間明白了過來,隨即為之倒吸一口涼氣——今天國子監門前鬧得這般沸沸揚揚,竟然是自己這個一度只單純以為是敗家子的昔日族侄手筆!而在醒悟到這一點之后,他這才想到徐勛剛剛還提到了王世坤這三個字,一時不由得攥緊了扶手,好一陣子面色才緩轉了過來 “看來,徐氏一族這許多自詡精明的尊長,連帶我在內,從前都是小覷了你!”
徐迢見徐勛微笑著欠了欠身,既沒有再多言表功,也沒有否認事實,他定了定神,這才問道:“小七,你就直說吧,今天來拜訪我這小小的經歷司經歷,究竟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了六叔的將來。”
這樣的開場白只是讓徐迢稍稍動容,然而,當聽清楚了徐勛接下來的一番話之后,他便沒法保持那淡然若定的表情了。有些坐不住的他甚至不由得站起身來,就這么在一個晚輩面前失態地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心里百般思量了起來。
“六叔,您這經歷司經歷是靠著魏國公的力謀來的,又和魏國夫人的娘家王家往來甚密,在別人看來,自然就是魏國公一系的人。這一次先是有人彈劾太監嗣子家人以及勛貴子弟等等冒功居高位,然后又是有人欲圖對傅公公的嗣子下手,據說京中又是風起云涌,別說傅公公,就是魏國公也都卷在了其中。您如今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可魏國公雖是南京守備,身份貴重,可在朝堂上要說多說得上話卻是未必。若按部就班升遷,您多久才能掙一個真正的封妻蔭子?在那些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眼中,光是雜途二字,就能讓您的仕途平添艱險。”
徐勛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從前只是在學堂廝混過一陣,哪里會懂得這許多朝堂大勢,除非是傅容真的將其留在身邊朝夕教導,否則怎會連他的官職來歷等等都這么清楚?
想通了這個,徐迢又心知肚明徐勛所說確實是他最大的軟肋,他不覺就有了抉擇,臉上不免掛上了更親切的笑容:“那照小七這么說,六叔我該當如何?”
“當然是抓緊如今這天賜良機。”
鋪墊了這么多,就是為了此時打動徐迢之后的機會,因此徐勛在迸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后,他便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笑吟吟地向徐迢推了過去:“六叔看看這個。”
徐迢不比徐大老爺這等剛愎自用的,盡管對眼下長幼尊卑倒置的這種情形有些不快,但利益得失畢竟更為要緊。于是,他伸手拿過布包,就這么當著徐勛的面將其一一解開,才翻看了幾張,發現是趙欽的種種罪證,他就再次失態地霍然站起身,那眼神再沒了之前長輩似的慈和。
“你這是…”
“六叔可知道,今兒個這樣的節骨眼上,趙大人正好去拜訪過國子監祭酒章大人?”仿佛是漫不經心地道出了這么一件事,見徐迢瞳孔猛地一縮,徐勛這才狡黠地笑道,“六叔不知道吧,趙大人似乎對傅公公很是憤恨,托人往京城疏通關系要告傅公公的黑狀呢?他這樣不罷休的性子,咱們當時在徐家宗祠都得罪狠了他,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做成了,騰出手來會怎么對付咱們…”
“你不用說了!”
徐迢厲聲喝止了徐勛,再次來來回回踱了一會步子,心中最初是懊悔,隨即便涌出了一股惡念,但到最后,卻變成了某種意動。不動聲色地斜睨了徐勛一眼,見其雖是安坐喝茶,可眼睛仿佛也在偷看自己,他越發斷定這必然是傅容授意,意動就變成了怦然心動。
他可不像那些清流,口口聲聲要和什么閹豎劃清界限,若是那位傅公公能成為他青云之路上的助力,他當然心甘情愿投靠過去!況且,徐勛哪里懂這些,分明是傅容授意他來的!
再次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他便不動聲色地將那小布包揣進懷里,這才沉聲問道:“傅公公要我怎么做?”
聽到徐迢直截了當的問題,徐勛知道自己今天的功夫沒白費,于是笑瞇瞇地說:“傅公公說,請六叔把這東西收好,等適當的時候,把這些交到應天府尹吳雄吳大人手中。”
徐迢自然不會去問所謂的適當時候是什么時候,當即點了點頭,心里著實松了一口大氣。相比他猜測中的親自舉發,對方只要求把東西交給應天府尹吳雄,這就有很多條路子可走,甚至可以不必他親自出面。于是,心情轉好的他看著徐勛這昔日族侄,自然而然多了幾分交好的意思,當徐勛起身要告辭時,他突然想起一事來,立時開口留了一留。
“你也難得來,索性留著用了晚飯再走,也見見你嬸娘和你六哥十一弟。”
要是往常,徐迢恨不得自己的兩個兒子離著徐勛這敗家子遠遠的,如今卻巴不得他們兄弟能夠親近些,哪怕徐勛如今已經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于是,見徐勛客氣了兩句,卻并未真正推拒,他少不得又挽留了一番,最后終于是成功把人留了下來。由于他特意吩咐了妻子兒子,這頓晚飯自然吃得賓主盡歡,待到最后徐勛打算告辭時,他竟又叫來了陶泓。
“小七,你從前就瑞生一個貼身服侍,如今他既然留不得在你身邊,你在外頭一時半會也難能找到妥當的人,我就送一個人給你。”
徐迢也不管陶泓聞言如何大驚失色,和顏悅色地訓誡了他幾句,這才拿出一張紙遞給徐勛,又笑道:“陶泓你是見過的,人老實本分,留在你身邊也好多個幫手。他又認字,跟著你做個書童也好。他的身契我就轉了給你,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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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這么一個充滿情趣和矛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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