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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金陵夢

  一出《金陵夢》,滿城催更新。

  這話是徐勛當著唐寅的面,笑吟吟打趣說的,恰是非同一般的貼切。[.zhuixiaoshuo.]

  十月十七弘治皇帝落葬泰陵之后,《金陵夢》已經演到了第三折。相對于從前那一出出的戲,這一出《金陵夢》,他和唐寅反反復復商量定稿,開局也罷高潮也好,全都是沿用后世連載小說的那一套,講究的是折折留懸念,處處有高潮。再加上唐寅這姑蘇第一才子的名聲又不是蓋的,分寸拿捏極其準確,因是五天一折,排演的時間緊了又緊,最初攢出的兩折存稿須臾就耗光了,可仍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接下來卻苦了唐伯虎唐大才子,不得不閉門沒早沒晚地趕更新,要不是暫且沒人知道他唐大才子住哪,只怕有人會尋到興安伯府來催戲。

  這年頭尋常百姓沒有太多娛樂活動,坊間的小說話本雖也有不少新奇有趣的故事,可那也得是通文識字才能看得懂,而酒樓茶館的說書雖也不錯,可這些故事不是幾百年前的古人,就是些子虛烏有的傳奇,哪有這一出《金陵夢》竟以如今現實里頭那位炙手可熱的伯爵為原型來得勁爆?坊間百姓喜的就是熱鬧,如今有這樣的八卦可看,閑園首演自不必說,東城西城幾個戲園子三天后的跟演也是人滿為患。

  由于五天演一出,又是從未面世過的新戲,再加上事關朝中勛貴,自然無數人心里人都癢癢的想看下回分解。就連朱厚照在葬了弘治皇帝之后好一陣子的落落寡歡之后,也來了興致,由劉瑾帶著溜出宮去閑園看了一回,那會兒恰是第一到第九折的連演,他泡了一上午加一下午,連午飯都是湊合著對付的得知接下來的還得等五天,他就立刻忍不住了,從閑園出來就直奔了興安伯府。

  劉瑾是常來常往的人,興安伯府門上都對其熟絡得很,為首一個門房才笑稱了一聲“劉公公這些天可少見,”緊跟著就認出了朱厚照,這一張嘴一時張得老大。好一會兒,他才慌忙弓著身子把人迎了進來正心急火燎地想去知會主人,他才猛地想起來,徐良去了京營,徐勛人在西苑操練府軍前衛,滿家里竟是找不到人可以招待這位小皇帝。一個頭兩個大的他團團轉了好一會兒,這才氣急敗壞地沖去找了金六。

  “這還不簡單,皇上多半知道家里老爺少爺都不在去問問皇上和劉公公要見誰不就行了?”

  嘴上說得簡單,可頭一回親自站在皇帝面前答話,金六仍是滿心戰戰兢兢。當得知皇帝要見沈悅,他那張嘴張得不比先頭那門房小,可又不敢說這不合禮數,只能在心里痛罵了好一陣子自己不該多事來管這一樁,若是讓管家柳安出面就一丁點事都沒了。百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先去請柳安安頓闔府下人不得亂走又叫了婆娘金六嫂帶路眼看小皇帝進了那院子,他就立馬在院子門口站住了,可緊跟著的那一聲稱呼差點沒讓他下巴掉了。

  “沈姐姐,那一出金陵夢的下一折呢,快拿來先給聯看看!”

  沈悅許久沒見著朱厚照了,這會兒小皇帝一開口便是催這個她愣了一愣才撲哧笑道:“皇上怎就知道,這戲是徐勛折騰出來的?”

  “聯還不知道他?他這又不是第一回了,再說寫的是你們的故事,首演的是閑園,其他戲園子都至少要晚」三天,聯要是再不知道不成傻子了?這第九折看得聯心急火燎的,這不實在沒耐心等下去了,所以才來找你。徐勛那小子就是滑不溜子,找他指不定被他三言兩語岔開了…好姐姐算我求你了,讓我先一睹為快看個結尾吧?”

  面對朱厚照那死乞白賴的樣子,沈悅不禁無可奈何,再見劉瑾在一旁只是裝糊涂她不得不嘆了一口氣說:“真不是不給皇上看…我實話說了吧,這一出戲是唐伯虎唐先生寫的徐勛給他出的主意。徐勛的意思是說,不看人的反應,不知道前一折戲的效果究竟如何,所以務必每一折推出去看看民間反響如何,再定下一折如何布局籌劃,不少細微之處都要微調。今天這一折才剛放出去,唐先生松了一口氣,去酒樓買醉了,要得回來之后才會動手寫下一折。真正寫好至少得兩天,要排練好放出去演又得三天,所以才會五天一折。”

  “這這這…還能這么干?”

  此時此刻,就連劉瑾都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更不要說滿臉震驚的朱厚照了。坊間的小說話本也有曾經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的,但多數都是完了之后再四下里流傳,寫到一半的往往都是三五親友之間流傳,就為了防止書商早早得了稿子讓人狗尾續貂去加個亂七八糟的結局。而對于戲來說,寫完了還得要排練好一陣子才能搬上舞臺,哪里有這樣緊趕慢趕的?怪不得聽劉瑾說,首演的時候免不了人物僵硬,還是看連演更過癮些,原來竟是這么一回事!

  “你們…這不是吊人胃留嗎!”

  聽朱厚照抱怨得憤憤,沈悅不禁撲哧一笑:“既然連皇上的胃口都被吊住了,那顯見是他這一番謀劃沒白搭。把我變成人家街頭巷尾議論的主角,我本來還想找他算賬呢!”

  “算什么帳,聯也想變成這戲文里頭的主角,想想也有趣!”朱厚照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隨即眼睛發亮地說道,“這要是在戲里,聯想讓誰當官就讓誰當官,聯想罷誰的官就罷誰的官,聯想娶哪個女人就娶哪個女人…”。

  他話還沒說完,眼角余光就瞥見沈悅一張臉忍笑極其辛苦,而劉瑾已經是背轉身了去,他這才懊惱地說道:“不過是想想啊…看這金陵夢里頭徐勛多厲害,赤手空拳卻能讓趙欽連連吃癟,還能讓傅容惜才,陳祿折服…簡直是晨…”。

  后面這個形容詞他歪著頭絞盡腦汁想了許久,可怎么都覺得不貼切,這時候,劉瑾不得不干咳一聲道:“皇上,要不咱們去唐伯虎的書房看看,興許會有什么線索?”

  朱厚照歪到不知道哪兒的心思終于被劉瑾一番話給成功岔開了,而沈悅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陪著他一塊去。等來到唐寅和徐經住著的西跨院,聞聲出來的徐經得知事情原委,給小皇帝那種急不可耐嚇了一跳,生怕這位至尊翻到了什么不該翻到的東西,少不得在一旁幫著找。然而,把唐寅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那前頭幾折的戲稿子倒是齊全,可后頭的卻是一個字沒有,朱厚照不免大失所望,可沈悅也沒辦法。

  直到晚間徐勛接了酒樓痛飲,還在人家墻壁上題了一首詩的唐寅回來,看到那書房猶如遭了一番洗劫,徐經正和唐寅那小書童一塊整理的樣子,兩人不免面面相覷。家里要是等閑來了這般不管不顧翻人書房的惡客,那將來必定得列入拒絕往來對象,可人是年少的小皇帝,那就不一樣了,更何況,人是看了那出戲方才急不可耐上門催更新,傳揚出去是天大的若聲。

  “伯虎,等到戲完了之后,你這名聲只怕是京城三歲小兒也耳熟能詳!”

  “這也是徐大人本來的故事就好,我再妙筆生花潤色潤色,便是一出非同尋常的好戲。只不過…”。

  畢竟這出戲策劃期間,唐寅一直都是和徐勛一塊商量著搭框架,相較于從前那些傳奇話本為骨架戲曲的夸張和戲劇xing,之前那一折一折都是平實細膩,仿佛主角便是身旁的鄰家少年,只不過是多了幾分膽色骨氣智慧,因而頓了一頓,他就忍不住問道:“徐大人轉述的這些,真的是您當初在金陵時的經歷?”

  那怎么可能!要是真的把他拉瑞生演戲忽悠傅容,拉王世坤下水,以捐田打動魏國公把趙欽逼到死角,造勢國子監…這林林總總一幕一幕展現在人前,朝中大臣非得對他群起而攻不可!他不過是回過頭來給當初那一幕幕找了些最好的理由,想了些巧妙的點子,如此一來,等這些劇情深入人心,真實的版本就算為人所知,也會被戲劇的巨大成功掩蓋過去,同時又是宣傳他自己的最好法子!

  “事情如此,只應對稍有不同而已,畢竟,你也該知道,要打動那些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徐勛頗喜唐寅那種自由散漫的xing子,而唐寅已經明言今生不再嘗試科舉,他自然可以放心把人當成幕僚來用,因而雖不至于盡吐實言,可也沒有全部藏著掖著的意思,“相比朝中那些根基深厚的老大人,我的底子太薄了,這十二折戲下來,雖在士林當中未必有多少效果,可卻也是另一種根基。為了這個我只能劍走偏鋒犧牲一下自己了!”

  唐寅不外啞然失笑。此時天色已晚,兩人少不得秉燭夜談繼續商議,待到最后徐勛打了個呵欠站起身打算離去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復又手一支桌面,看著唐寅一字一句地說道:“伯虎,到了最后一折的時候,麻煩你加上這么幾句…”。

  一字不落地重復過之后,見唐寅詫異地挑了挑眉,繼而贊嘆了幾句,徐勛不禁負手惘然地說道:“這不是我寫的,是從前從一位先生寫的一出戲里聽來的,只是那戲本子被他燒了,怕是再沒有面世的可能了,在你這出金陵夢里用一用,想來他也不會怪罪的。

  唐寅當初在閑園閑逛許久,從張彩口中聽說過某些傳聞,可自打得知閑園是徐勛的產業,從前里頭住的還是沈悅,要說他再沒有聯想猜測,那就是木知木覺了。當下,他就眉頭一挑道:“哦,哪位先生?莫非是從前吟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的先生?”

  “你猜得沒錯!”

  徐勛聳了聳肩,在心里輕聲說道:“也是那位吟出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先生。”

  他曾經以后人的身份回望滾滾時間洪流,如今一躍到了五百年前,那五百年間每一位名人,每一段歷史,都是如今的他最好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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